她的愿

　　封言收紧了手中的香囊，回身之际，她已经推了门出去了。
　　他其实是要还给她的，但看她已迈出了门，抬起的脚步生生顿下了，他没有迈步去追。
　　他只是淡淡开口道：“后日就启程。”
　　“好。”有花绛鸢回身摆了摆手，“你好好休息……封家主。”
　　她歪头淡淡一笑。
　　封言捏了捏眉心，有些懊恼自己的幼稚之举。
　　启程那日，有花绛鸢收到了莺莺送的一袋小鱼干。鱼干上裹着厚厚的红色粉末，看上去不知是甜是辣，总之绝非清淡之物。封言看了一眼，想说什么却又没说。总之，有花绛鸢看上去挺喜欢的。
　　离开的路上，有花绛鸢上下打量了封言几眼，看上去他未将香囊带在身上。
　　“我那个香囊有助眠止痛的功效。”
　　她在提醒他香囊是药用。
　　“嗯。”
　　他轻轻应了声。
　　有花绛鸢不清楚他是什么意思，到底是带了，还是没带。刚想补充几句，又觉得这样显得自己很多话，好像很希望他接受自己的好意一样，就闭上了嘴。
　　路上她有些饿了，拿了一条小鱼干出来吃，想了想又用干净的那只手拍了拍封言的手臂：“你要吃吗？”
　　“辣吗？”
　　“你怕辣吗？”
　　有花绛鸢分明记得封言是吃得了辣的。
　　“花木灵族不适合吃辣，你伤又刚好，更不宜吃辣。”他虽在驳她，却语气轻柔，毫无说教之色，只是眉头皱起。
　　有花绛鸢看向他的眼眸，心中不由得惑道，不是要和我保持距离吗？怎么还这般勾勾地看我，我吃辣倒像是会伤了他似的。
　　“哦，你是说我啊。它是甜的啦。”她将小鱼干递给他，“你尝尝。”
　　封言接过，放进嘴里，确实是甜的。
　　“是我误会了。”
　　她轻声笑道：“阿时说你有时候像个小爹爹，嗯，确实有点。我爹都没管过我这些，我从小就是啥都吃的。”
　　封言正色起来：“是扫你兴了吗？抱歉。”
　　“啊？没有啊，我知道你在关心我，你也没有限制我做什么。没觉得扫兴，相反，我觉得你很可爱。”
　　可爱？
　　封言从来没听过别人这样形容自己，面上一热，连马都停了下来。
　　有花绛鸢意识到自己此话有些不妥，抿了抿嘴，放任马儿走了几步，与他拉开距离。
　　叶子被风吹得晃了五六下，她都未听到马蹄声，她回头看了他一眼：“封家主怎么落在后面了？要是遇上危险，岂不是要我打头阵？”
　　“有花家主灵力高强，在下自然需要保护。”他顺着她的话答道，并策起了马。
　　“放心，我会保护好你的。”

　　龙府。
　　新来的侍卫小顺提着盒糕点正要往龙裴棋房间去，可刚靠近几步就被平安拦下。
　　“侍卫长？”小顺有些不解。
　　“晶洋斋的糕点？甜的？”平安看向他，见他没反驳，又道“怎么买这个？你不知道龙管家不喜甜食吗？甜粥他都只是勉强下咽，更别说是甜糕点了。”
　　“啊？可……这是龙管家让小的去买的，他说自己想吃。”
　　小顺曾听说过，三年前有花绛鸢还未定亲时，曾大张旗鼓地把晶洋斋招牌的点心全部包下送到了龙府，说是庆祝他乔迁之喜。龙裴棋那年加冠，新房子还是有花正为他置办的，当时许多人都以为有花正会让龙裴棋嫁给自己的女儿。谁知道一年不到，甚至没有几月，他就和封沉一起给有花绛鸢和封言订了亲。话绕远了，总之，小顺以为龙裴棋喜欢吃甜食。
　　平安向他伸手：“你之前帮过我的忙，所以这次我也会帮你。把食盒给我，我帮你送。”
　　平安是有花绛鸢亲自为龙裴棋挑选的护卫长，在龙裴棋身边已有三年之久。他初到时，有花绛鸢曾向他交代过龙裴棋的喜好。神罚之后，喜好这种小事，大部分人连自己的都不记得，更别说别人的了。平安起初只觉得有花绛鸢对龙裴棋真的很好，可接触下来，他发现她所交代的喜好却是全然相反的。有花绛鸢说龙裴棋喜甜喜辣无忌口，不挑葱不挑香菜，可事实上，龙裴棋饮食清淡，不喜甜食，不喜辣食，吃不得辣，讨厌葱花和香菜。他还讨厌河鱼，只吃海鱼，讨厌芋头、兽类的脚，鸡爪鸭掌绝不能上餐桌。茄子被禁止，六月柿被排除，水煮蛋也被嫌弃。龙裴棋迁居之后，由平安接手的第一餐，平安差点没被龙裴棋丢出去。好在是看在了有花绛鸢的面子上，平安被给了两次试错机会。平安那段时间甚至猜想过，这难道是有花绛鸢给他的考验？试他的随机应变。可事实上并不是。
　　平安曾想过告知有花绛鸢，龙裴棋真正的喜好。可又怕让她尴尬，拂家主面子这种事，他不太敢做。好在虽然有花绛鸢很忙，一年和龙裴棋相处的时间加起来都不足三月，但她还是发现了龙裴棋喜好的转变，还细心地向自己打听记录。
　　龙裴棋分明不喜欢糕点，一盒最多吃两个，这次却突然让小顺去买。鉴于龙裴棋在龙月离开后，喜怒无常更甚，平安决定代替小顺进去。
　　平安一进门就闻到一股酒味。
　　“管家？”他快步上前，捡起地上滚动的酒壶。
　　龙裴棋坐在床边的地上，背靠着床木，正抬眼看他。
　　平安先将食盒放到龙裴棋身边，再将地上散乱的酒壶一个一个摆好。
　　“怕我吃了他？”龙裴棋打开食盒，拿起一块糕点上下看着。
　　平安身子一僵，随及单膝跪在龙裴棋面前。
　　“不是，小顺突然肚子疼，他怕耽误您的时间，就拜托我送进来了。”
　　龙裴棋伸手掐住他的脖子：“把它吃了。”
　　“什么？”
　　“我说，吃这个糕点。”他一字一顿。
　　“是。”平安想伸手去接，龙裴棋却把拿着糕点的手移开了。
　　他亲自喂给了平安吃。
　　“好吃吗？”
　　“晶洋斋的自然不会差。”平安小心回答。
　　龙裴棋也塞了一块到自己嘴里：“是啊，不差。但我就是谈不上喜欢这种东西。”
　　“管家何必强求自己。家主早知道您不喜欢甜食，也很久未送过这些了。”
　　“我自然知道，她从来不怠于讨好我。可是她真正喜欢的那个人喜欢吃这些，我想，她和我分开，是不是因为我和那个人不像了。呵，真是可笑，我竟想着继续做他人替身。”
　　“管家在说什么？您怎么可能是替身。”
　　龙裴棋松开掐着平安脖子的手：“我做了个梦，梦里有个像地缚灵一样没用的神仙费劲来找我，告诉了我很多事。总而言之让我放弃，让我趁这时间另寻所爱。”
　　平安下意识松了口气，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不过是梦，梦都是没由头的，不可信。”
　　龙裴棋睨了他一眼，轻笑：“是啊。但这个梦却真实的很，但又如何呢？就算是神仙，不也是只能求我退让？”
　　那梦里的神仙自称是天界的司命，声称这个世界是虚无的幻境，而这里的所有人也都是从虚无诞生的傀儡，是通过吸取闯入幻境的神仙与幻境之主相遇产生的力量而有了自主意识。那神仙说有花绛鸢便是这幻境之主，而他龙裴棋是她因某种原因错误造出来的对象，她因为某种原因导致的后遗症将一些东西记反了。
　　“我饿了。”龙裴棋将一旁的食盒推倒，糕点滚落一地，“扶我起来。”
　　平安忙将手伸了过去。
　　龙裴棋搭着他的手起身：“这酒我以后会少喝的。”
　　平安一愣，面上露出些欣喜。
　　“贬职告示下了吗？”
　　“管家......”
　　“直说就好。绛鸢虽绝不会对外说我与她决裂的真相，但不管如何，罚我总要寻个站得住脚的由头。这个罪名也多的是人相送，我平日里与许多人不和，此次被禁足，那些人定会在绛鸢面前参够我的不是。我降职是肯定的。”
　　“管家被派至鲤镇当镇主了，限解禁后五日内赴任。平安会跟着管家一起去。”
　　“以后记得改口，莫唤我管家了。”龙裴棋在桌子边坐下，“让人送饭进来，还要一杯温茶。”
　　窗户被他施术打开，窗外枯枝正长出绿芽。
　　让步吗？对他来说，司命的请求是可笑的。
　　如果遇见司命不是一场简单的梦，如果梦中所告皆是事实，于他而言，反而是有利可图。他想明白了，他要的是有花绛鸢的爱，至于爱是否错位是否是乌龙，不重要。不管梦中所言是否是事实，有花绛鸢的爱至少目前都是属于他的。
　　他贪念的，是有花绛鸢独一无二的偏爱。他不高兴了，总会喝酒，旁人总用有花绛鸢会担心来劝解他，可他从不听，因为他不稀罕。他从不怀疑有花绛鸢会担心他，可是她的担心会给绿竹，会给郭祎，会给平安，她会担心很多很多人。那自己又何必惧她的担心。
　　有花绛鸢日常对他的纵容，才令他沉醉。他甚至希望她为他失序，即使这可能渺茫。
　　龙裴棋从前就总纠结这样温柔宠溺的爱是否真的属于他，他不知道是自己性子有问题，老想着不着边际的事，亦或是自己真的有一种离奇的直觉。此梦一出，甚至给了他一个合理的解释。对于这个梦，他可以当真，也可以视作是潜意识的自我开导。
　　纠结是否错位，不过是因为不曾失去。都将要失去了，于他而言，又何必纠结。和心爱之人在一起，总是好的，更何况，有花绛鸢是个心软的性子，龙裴棋一向懂得这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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