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开脸不谈

　　“小聿，把你面前的玻璃杯递给我。”
　　“小聿？”

　　Omega猛地回过神，然后有些茫然地抬头看沈川霁，“怎么了爸。”
　　“杯子，递一下，给你倒喝的。”
　　“噢好。”江聿眨了眨眼睛，这才低下头在桌面上寻找杯子，手边的橘子皮撕得零零碎碎。
　　橘络缠在橙黄的皮上，像团没理清楚的细线，旁边的白瓷盘里，剥好的橘子瓣堆成了小山。

　　他连忙放下手里刚拿起的橘子，指尖蹭到黏糊糊的橘汁，才伸手把玻璃杯翻过来，递过去时动作还有点慢，“给。”

　　沈川霁接过杯子，乳白色的椰汁顺着杯壁往下流，他把杯子递回去，状似随意地问：“怎么了？最近工作很累吗？”

　　江聿抽了张软抽纸，指尖捏着纸角，慢慢擦着手背上的橘汁，连指缝都仔细擦了擦，却没把那枚戒指摘下。
　　他没抬头，声音轻得像飘在空气里：“没有很累。”

　　“过阵子结束了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江开绥在旁边附和，他直起身从盘子里拿了几瓣的橘子递给沈川霁，“江秉这么还不回来？”

　　江家有个规定从江聿小学一年级就开始了，那就是每逢周五的晚上一家人会坐在一起看部电影，将近20年过去了这个规定一直执行着。

　　“她晚饭就没回来吃，打电话催一下。”沈川霁看了看时间，将近八点了。
　　电话还没拨出去，门口就传来开门的轻响。
　　“我回来了！”江秉的身子还没探进来，声音就先充斥了整个玄关和客厅，“找好电影了吗？”

　　男人放下手机回应：“小聿选好了，去洗个手过来坐下。”
　　江聿往旁边挪了挪位置，厨房的洗手池传来轻响后没几秒江秉就快步走了过来，手上的水还没擦干，“难得你选电影啊。”

　　“刷到了就想看这个。”他把那堆橘子皮撇到自己的一边然后拿起那杯椰汁喝了一大口后按下遥控，江聿有选择困难，每次的电影要么就是随机在影片库点一部，要不就是江秉选。

　　这部电影是谢沂琛出演的，按照网络上来说就是他的银幕首秀，安利的帖子里说一定要看看，影片介绍这是一部青春片，谢沂琛出场只有几分钟，江聿刷到画面截图里谢沂琛穿着校服，和那个梦里稚嫩都模样别无二致。

　　“哎，姐问你个事儿。” 江秉忽然把脑袋凑到江聿耳边，声音压得低低的，还不忘用手挡着嘴，怕被对面的沈川霁和江开绥听见，胳膊肘又轻轻顶了顶他的腰，“你们工作室明天真的要加班啊？”

　　江聿侧头看她，“是要加班，明天所有人都得去场馆盯彩排。”

　　“那她没唬我啊？” 江秉皱着眉撇嘴，语气里满是不赞同，“你也太不人性化了吧，周末加什么班啊。”

　　“别去骚扰我员工。” 江聿随手捏起一瓣剥好的橘子，往她嘴里一塞，“安静看电影。”

　　“这怎么能是骚扰呢，你知道我是……”
　　“安静。”沈川霁一锤定音。

　　电影的画面从一场雨开始，江聿不知道谢沂琛什么时候出场，他全神贯注地盯着画面，仿佛电影里密密麻麻的雨打在他身上一样。

　　忽然，镜头转到了中学门口。躲雨的女主正踮着脚往巷口望，一把透明伞忽然递到她面前，伞柄上还沾着雨滴。镜头往上移，露出一张带着青涩的脸，额前的碎发被雨气打湿，贴在饱满的额角。

　　是带着少年气的，和江聿梦里那个谢沂琛一模一样。

　　江聿的呼吸瞬间顿了盯着屏幕里的人，谢沂琛的台词不多，只笑着说 “我顺道，一起走吧”，配音还带着点没褪去的少年音，和现在低沉的嗓音截然不同。

　　他的眼睛盯着画面，自动聚焦着，手上的动作变得缓慢，指尖没了准头，原本要去够白瓷盘里橘子果肉的手，却错捏了旁边一片卷起来的橘皮，橙黄的皮还带着刚才剥下来的湿软，他竟没察觉，无意识地就往唇边递。

　　刚咬下一口，苦涩的涩味瞬间漫开，混着橘皮特有的辛辣，刺得舌尖发麻。

　　江聿猛地回神慌忙把橘皮吐在纸巾里，指尖胡乱擦了擦嘴角。

　　“怎么了？”沈川霁发现他的异样偏过头询问。
　　“没事，不小心拿错了。”

　　江秉把他的杯子端给他，“喝口。”

　　不过几秒她反应过来续道：“哎，刚刚那个人是不是谢沂琛？一定是他，他的脸我不会忘记，快快回退看看！”

　　“好好看下去，回退打断剧情。” 这话听着硬气，可细品完全就是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模样。

　　“什么谢沂琛？”沈川霁直起身子，“刚刚递伞的那个？你们认识？”

　　江秉话像倒豆子似的，没等江聿伸手捂嘴就全抖了出来，“就是上次我去小聿工作室，碰到的那个 Alpha，他俩举动不对劲。”

　　电视里还在放着雨停后的镜头，背景音是轻快的背景音乐，却没盖过江秉的声音。江聿坐在旁边，倒没像上次那样急着找话题转移，反而悄悄松了松攥着遥控器的手。

　　沈川霁和江开绥听着，若有所思地看了江聿一眼，没追问。

　　江秉还以为他们的兴致不高，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不可思议，“真的假的，你们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吗？”

　　“退回去一下，刚刚没看清楚。”
　　毕竟谢沂琛的正脸出现在画面里的时常不过短短几秒。

　　“噢好。”
　　江聿指尖在遥控器上顿了半秒，才慢慢按了回退键，动作刻意放得慢，怕太快错过谢沂琛出场的瞬间。屏幕上的画面倒着走，雨丝重新织起，女主的身影退回门檐下，直到那把透明伞重新递到镜头前，他才按下暂停，又轻轻按了播放。

　　这次没人说话，客厅里只剩屏幕里的雨声。谢沂琛的脸重新出现在画面里，镜头多在主角和布景上，他的正脸出现在画面里的时长不过短短几秒。

　　“你看你看！” 江秉压低声音，指着屏幕，“就是他。”

　　电影后半段江聿没太看进去，直到片尾字幕滚起来，他才起身，指尖捏着空落落的白瓷盘，盘底还沾着点没擦干净的橘汁，冰凉的瓷面贴着手心，起身往厨房走。

　　刚拧开水龙头，身后就传来轻缓的脚步声，沈川霁手里搭着块干抹布，脚步放得轻，没惊动他，直到站在水槽边，才慢悠悠开口，语气里没带追问，只像随口提起：“朋友？”

　　“算吧。”江聿用力地搓着盘子的背面，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挺不错的，长得好看。”沈川霁声音一低，他这两年常常催着江聿，却在真的遇到苗头时没那么紧迫了，“他是艺人，工作忙吗？”

　　“应该挺忙吧。”江聿关上了水龙头，把盘子立在旁边的架子上，盯着水从上面滑落。

　　“你们关系怎么样？”
　　“挺好啊，朋友。”

　　沈川霁看了他一眼，没戳破那点掩饰，只拿起沥水架上的抹布，拿起那个盘子轻轻擦了擦上面的水珠：“朋友也好。”

　　说着，把擦干净的瓷盘放进橱柜，动作慢而轻。

　　“你们怎么认识的？”
　　回忆起初见，窘迫和尴尬的心理快速冲散刚刚的心情，仿佛又回到了那天晚上，“就……偶然间认识的。”

　　沈川霁没追问到底是怎么个偶然法，只点了点头，顺手把水槽里的海绵捞起来，挤掉多余的水，放在沥水架上：“那还挺有缘分。”

　　他顿了顿，才又开口：“他性格怎么样？跟你合得来吗？”
　　江聿捏着水槽边缘的手指松了松，脑子里忽然闪过谢沂琛的样子，虽然偶尔有些幼稚，很多事情让他理不清前因后果，但……江聿很受用。

　　他想到自己刷到的那些视频，初次被粉丝接机塞信封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有些害羞，会给来看他的粉丝买饮料和零食，“他很真诚。”

　　“他还是这次时装秀的模特？”
　　“对，开场组的。”
　　“我们可以和他见个面吗？”沈川霁说完，又补充，“和你的朋友见个面打个招呼应该可以吧？更何况之前许成煜的事情也是他听到后揭穿的，不管怎么说，都该当面谢谢你朋友。”

　　江聿当然知道他那番‘朋友’的言论并不能让他爸相信，并且这几句问题怎么听怎么都不想对朋友的了解，“我、我看着安排。”

　　“那好，你看着来就行。”说完，他转身往厨房外走，走到门口时还回头叮嘱了句：“早点休息。”

　　“嗯好。”江聿点了点头，独自在客厅又站了一会才回到房间，换好了睡衣后，他坐在桌子前打开电脑，工作邮箱里弹出几条信息，他戴上防蓝光的眼镜打开未读收件箱。
　　是一封希望希望trace为他的婚礼设计一款婚服，对方三年前在工作室刚成立没多久时，就找江聿做了几次私人定制，对方常年在国外，所以用邮箱沟通更为方便。

　　邮件内容不长：【江设你好，不知道你最近手头忙不忙，能不能匀出时间为我和我先生定制两套婚服？我的爱人答应了我的求婚，明年春天我们要办婚礼，要是你这边方便的话，我下个月会回国，到时候当面详聊面料和款式。】

　　【赵先生您好，先提前恭喜您！为您的婚礼设计婚服，我们很荣幸，最近的时间可以协调。您下个月回国后，随时联系我，我们约个时间见面，一起选面料、定款式，细节慢慢聊。】

　　发送完邮件，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目光落在桌角的台历上下个月的日期旁，被他用铅笔轻轻圈了个圈，江聿不经常设计婚服，他近几年的作品几乎都是偏向于设计感和艺术风之类的，今年也没有接过私人定制，但赵先生是他们工作室的第一个客户，所以江聿没有犹豫就应了下来。

　　说起来，这是江聿今年听到的不知道第几个结婚的消息了，大多来自他的大学同学。
　　没结婚的朋友掰着手指头都能数过来，连以前总拍着他肩膀说：‘恋爱结婚多麻烦，我要当一辈子自由的Omega’的大学朋友，上个月也发了请柬。

　　江聿还记得去参加那场婚礼时的场景，他穿着象牙白的婚服，站在红毯尽头笑眼弯弯，和他并肩站着的 Alpha，是他工作时认识的。结束时江聿凑过去，忍不住好奇问了句：“你以前不是说要单身到退休吗？怎么突然就定下来了？”

　　朋友没直接答，反而反问他：“江聿，你信命定之人吗？”
　　江聿几乎是立刻点了头。他从小就看着沈川霁和江开绥相处，沈川霁喝咖啡容易手抖多加糖，可每次手抖后又刚好是江开绥的口味；晚上看电影，一个爱靠抱枕，一个爱盖薄毯，最后总会变成两个人共用一个抱枕、盖同一条毯子。那不是刻意迁就，是岁月磨出来的 “就该是他”，是他眼里最真切的命中注定。

　　“我以前也不信，直到遇到他。那天我蹲在公司楼下的花坛边哭，手里攥着被打回三次的方案，连路人看过来的目光都顾不上躲。然后他就来了，递过来一包纸巾，说‘要不要先去旁边的咖啡馆坐会儿？我请你喝杯热的’。”

　　“我那时候眼泪糊着眼，连他长什么样都没看清，可听见他声音、闻到他身上那点淡得像雾的信息素时，心突然就不慌了也没那么难过了。” 室友说着，抬手碰了碰身边 Alpha 的手背，眼底满是笑意，“就像突然有根线牵着似的，明明是第一次见，却觉得就是他了。后来才知道，他那天是在那附近落了一个文件特地回来找的，最后那份文件，在旁边的咖啡馆找到了。”

　　江聿当时站在原地，看着朋友眼底的光，他第一次觉得命运是很神奇的东西，自然地发展、变化、旁支末节，其实都是江聿没有体验过的，他好像一直都按照预想的轨迹活着。
　　小时候随手画了画被父亲们发现‘天赋’，按部就班的上学、艺考、高考。然后考到了离家几公里的学校。
　　他甚至没像其他同学一样到全国的艺术工作室交流和工作，而是在他们的帮助下在创立了这个工作室。

　　这样的人生没什么不好，安稳、顺意，像泡在温水里的茶，慢慢出味，却少了点意外的回甘。
　　江聿忽然明白自己刚才心里空的那点是什么，是少了一页没标页码的‘错误印刷’。

　　“就像命运早把剧本写好了似的。” 朋友的声音带着点满足的轻叹，“从听到他声音、闻到那缕信息素的瞬间就翻到人生的下一章。”

　　江聿抬头时，刚好看见朋友被 Alpha 牵着，转身去给下一桌宾客敬酒，两人的背影贴得很近，连步伐都慢慢调成了一样的节奏。
　　他捏着香槟杯的手指松了松，心里忽然有了点说不清的期待，或许他的下一章，也会像这样，藏在某个没计划过的瞬间里，等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他当时就是这样想的，所以才会在沈川霁第一次提起相亲时松了点口，但似乎正是那一次的松口让他赴了一场并不愉快的邀约，可恰恰是这场不愉快的邀约让他认识了谢沂琛。

　　这个，他人生中的篇章节点。
　　没有预告，没有准备，却被命运轻轻推了一把。

　　江聿回过神看着手上的戒指，这枚戒指好像牵引着他的手指，点到了通话。

　　“喂，江老师。”谢沂琛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来，“有什么事吗？”
　　“我……”江聿一顿，他没想到谢沂琛会接得这么快，连一个嘟声都没响完。更糟的是，他还没想好要说什么，“明天……要一起看电影吗？”

　　“好啊。” 谢沂琛似乎愣了一秒，像是没想到江聿打电话来会说这个，但下一秒，他的声音里就有了掩不住的笑意，尾音还带着点雀跃，“看什么？”
　　江聿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他没立刻答，反而把音量调小了一点，像是怕被别人听见，“还不知道，明天看看吧？”

　　“那我选？挑一部……很适合我们一起看的。”
　　江聿嗯了一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和戒指在指节上轻轻摩擦的声音混在一起，像是在悄悄的打拍子。

　　“怎么突然想去看电影？”谢沂琛眼看着话题要结束于是另起了一个头。
　　江聿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手机的背板，“晚上的时候和家里人在家里看了你之前演的电影，然后就莫名其妙想看了。”

　　“好看吗？”
　　“还可以，剧情不算惊为天人但作为青春文艺片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我是说。”谢沂琛声音一顿，接着叹了口气才续道：“我、好看吗？”

　　这是江聿没有怎么经历过的，意料之外的话，超出他的预想，没有自然的变化和发展，会让他脑子一片空白的对话。

　　“好看，很好看。”

　　听筒那头静了两秒，连呼吸声都听不见，好像被按了静音，过了一小会才传来谢沂琛低低的笑声，“那你家里人觉得好看吗？”

　　“好看。” 江聿想都没想就答，指尖还无意识蹭着桌面的木纹。
　　“这句是问电影剧情。” 谢沂琛的声音里藏着点得逞的笑意。
　　江聿喉间突然一噎，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撑着额头轻轻叹了口气，“……还可以，我爸说镜头拍得细。”

　　“那我呢？” 谢沂琛没接电影的话茬，立刻追着问。
　　“…… 好看。” 江聿重复着答案，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才后知后觉抓出重点他撑着脑袋往后靠了靠，语气里多了点哭笑不得：“怎么感觉你一直在拐着弯让我夸你？”

　　“毕竟是江老师说的，比别人说一百句都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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