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根本没有心啊

　　“我不是故、故意……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呃……对不起啊！”

　　四五只手粘合而成的大掌捡起地上一块块玻璃碎片，将其拢进手心。深褐色的液体在瓷砖表面爬行，如同扩张领地的触手四处蔓延，空气中弥漫咸香气味。

　　片刻前，酱油瓶紧挨着单面货架打碎，折断的瓶口飞出去，好巧不巧击中底层呼叫铃。

　　“嘀——”

　　犹如按下计算器，按钮下陷。

　　手拉购物车的男人悚然呆立，他脊背一凉，甩开车把转身就跑，但他甚至没能迈出一步，因为工作人员离他不到五米远，无声无息地看着他。

　　说“看”不太恰当，这位身穿制服的工作人员没有眼睛，平滑的脸部只有并排两个黑洞，一大一小，占据大半张脸。与宾馆保安相似。

　　材质古怪的皮肤深一块浅一块，仿若初学者上色不均匀的画作，又像强行凑到一起的拼图，它垂在身侧巨大的手颜色分界更为显著，仔细一瞧，那手由成人大小的不同手掌制成。

　　外形总体近似人类，细纸条模样的黑发挽在脑后，有几绺滑落，贴着耳朵边，在男人面前轻轻飘摇。这东西不该有视觉，然而黑洞中射出的视线像钢钉，牢牢钉住男人尝试逃跑的双脚。

　　本能的大叫都没机会出口，他赶忙诚惶诚恐认错道歉，解释自己压根什么都没干，恨不得给工作人员下跪磕头。

　　事实上他确实没干什么，仅仅出于遇见常用品牌的亲切感，抽出货架上一瓶酱油看了看又放回去。不知怎么，瓶身未顺利归位，晃荡两下“啪”地砸上地板。

　　沉默伫立的工作人员无动于衷，好像完全没听见男人的求饶。它贴心地清走碎片，活动两条细长的腿回过身去，背对男人渐行渐远，隐在一排高大的货架后。

　　附近站了三人，没吭声也没行动，等到工作人员离开，他们意识到男人身上无事发生，纷纷投来不可思议的目光。

　　“……啥……”男人自己也傻了眼，他打着哆嗦站直，颤抖的手往背后伸，勾住购物车边借力。他注视地面大滩酱油，心跳轰得胸口疼。

　　“啥情况……”

　　广播声与他惊魂未定的喃喃低语相重合。

　　“请勿随意按压呼叫铃”这句话叫男人后背发寒，好似有双冰冷的手抚摸他凸起的脊梁骨。他瞪着双细眼拼命找，也没找到工作人员现身的迹象，便扭头欲拉上购物车远离是非之地。

　　“啊！”

　　除两团黑洞外空荡荡的脸，几乎蹭着他的鼻尖。

　　“啊啊啊啊！”

　　鞋底狼狈地滑过满地酱油，男人打了个趔趄，连滚带爬朝反方向狂奔，期间为躲避立柱险些撞翻几箱啤酒。

　　然而工作人员无视他的恐慌，并不试图追赶，它小半个身子融进购物车，与身材极不相符的大手握住墩布柄，沾水的拖把头一下下摩擦地板，抹去酱油造成的污渍。

　　即使被其他人胆战心惊地围观，它不为所动，继续尽职尽责执行清洁超市环境的任务。

　　林尽愁带着徐行赶来便看见这一幕，目击群众拉近她叙述事情经过时，余畅和刘少婷也露了面，小心翼翼守在案发现场外。

　　“它就在那儿拖地，也没把那个男的怎么样，”身披大衣的女人以手掩口小声说，“广播之前还警告不能随便按呼叫铃，搞得人特别害怕，结果又好像没事。”

　　“可能因为那个男人不是故意的？”中学生提出看法。

　　“呃……那还挺讲道理。”

　　“也许跟是不是亲手按呼叫铃也有关系？”

　　林尽愁：“按照你们说的，刚才是酱油瓶的碎片压下按钮，而不是那个人自己，再加上那个人本来没打算呼叫工作人员，所以没被追究，有可能吧？”

　　“有道理，广播大概是要警示我们别把呼叫铃当玩具乱按吧。”徐行故作思考，林尽愁想同他错开一点距离，可惜身边贴着人。

　　“谁能把那个当玩具按呀……”女人撇撇嘴。她挽住头发稍卷的同伴：“那男的跑远了，我们不用去找他吧？”

　　她眼中渗出不加掩饰的恶感：“我知道咱们现在得齐心协力，一个人谁也别想从雾里逃出去，但我真不乐意和他成为队友。”

　　“是出什么事了吗？”余畅问。

　　“不，不是有什么事，你没觉得他看面相就让人不舒服吗？我之前撞见过他用很猥琐的眼神偷看我和她。”女人又指了指卷发同伴。

　　“偷看？”

　　“对啊，我上去问他看什么，他还瞎扯说我们长得像他以前认识的人……无语死了！”

　　“居然有这种事，”余畅很吃惊，“他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不友好的行为吧？”

　　“啊，那倒没，我看他胆子挺小的，但也非常恶心。”

　　“嗯，这么看来，那个男人是不正常。”徐行语气微妙，林尽愁抬眼看他，他轻轻地笑：

　　“他也偷看过我。”

　　“啊？”

　　“这时候就别开玩笑吧，真不好笑。”中学生嫌恶地皱眉，剩下的人没一个脸色好的。林尽愁认为自己需要检查一下耳朵，她丰富的想象力瞬间构筑出瘦男人贼头贼脑偷窥的样子，对象竟然有女有男。

　　“我没开玩笑，他看我的目光……好像是觉得我很奇怪。”

　　“什么意思？”林尽愁问。

　　“我一开始想会不会由于我的外貌不太像国人，有些引人注目，但他看我像看熟人。怎么说呢，好像学生时代在卫生间遇到老师一样。”

　　中学生默默地摩挲手表：“……”

　　“我……啊。”

　　徐行噤声，顺他的视线望过去，工作人员拎着拖把，直冲众人走来。

　　几个人下意识要跑，可鉴于对方此前并未展露恶意，步伐也不紧不慢，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迅速闪到边上为工作人员让出一条道。

　　面部镶嵌黑窟窿的工作人员停在两侧的人之间，它的脑袋左右旋转，大小不一的两枚黑洞先后探向两边的人，仿佛正尽力看清每一位顾客。

　　它的客人们屏息凝神。

　　几秒后，工作人员摆正头，它倏然往左转身，面对包括林尽愁在内的四个人，鞠了个极其标准的躬。

　　？

　　不等人们反应，它又移动脚尖，脸朝另一方的三个人，再次弯腰鞠躬。

　　完成二次鞠躬，工作人员举高拖布，不声不响地远去。

　　“……什么……啊？”

　　方才的情形实在超出认知范围，余畅瞠目咋舌。好几个人一脸大白天活见鬼的空白，林尽愁也摸不着头脑，她疑惑地瞪着徐行，后者微微耸肩。

　　“它不会是……”中学生迟疑道，“在跟我们道歉吧？”

　　“呃，它是超市的工作人员吧，或许认为打翻的酱油瓶会影响顾客购物体验？”

　　顾客就是上帝的道理在这里也适用吗？林尽愁感到难以置信，可工作人员九十度俯身的动作大家有目共睹。

　　“不是，啊？那不是个怪物吗？怎么会……”穿大衣的女人说。

　　“我们一路遇到的怪物，似乎都是该区域内的工作人员，比如宾馆的保安。至于小吃街里那堆手，第一次出现时拖着很多黑色塑料袋，很像垃圾袋，而且我看到过它运送我们做好的外卖，大概它也在小吃街负责一些工作。”

　　林尽愁分析：“在公园里表演的东西被称为演员，也是在工作，和超市里这位差不多。我想它们都要遵守相应的职责，像查房的保安，假如客人规矩地待在房间里，不主动发起攻击，它也不会做什么。”

　　“你是说，收拾碎酱油瓶这种烂摊子是超市工作人员的本职？不是被客人故意打翻的，所以也不必须要求客人赔偿吗？甚至还要为其他客人赔礼，天啊。”余畅无意识地咬嘴唇。

　　中学生注视林尽愁：“遵守规则，配合那些东西的工作，我们就是安全的，可以这样理解吧？”

　　“……嗯，”林尽愁慎重地点头，“目前看来是的。”

　　“啊？”

　　不满的吐槽响起：“意思是这儿的各种东西，实际上不是为了弄死我们存在？我还是搞不懂啊，如果这不是被绑到奇幻空间开始大逃杀的剧本，我们为什么会坐上那辆公交车呢？”

　　“你说电锯惊魂那种吗？”中学生接话，“我之前也有想过，难道是高维生物在做什么社会实验……”他摸了摸颈侧，继续说：

　　“确保人身安全的话，待下去也不是不行吧？”

　　比他年长些的社会人瞪着他，仿佛眼前的是外星人。“你愿意留下？你在现实世界过得多可怜啊？”女人抱着手臂，长发陷进大衣领口。

　　此话一出，中学生茫然不定的表情陡然染上气忿。

　　这两个人又针锋相对，是性格不合吗？看着余畅出场劝和，林尽愁不再作声。

　　她稍稍偏移视线寻找徐行，却注意到摆弄儿童手表的刘少婷。

　　手表表带似乎扣不上了，刘少婷撸起袖子努力。她外套里裹着件宽大的粉色毛衣，毛衣袖口下露出的手腕相当瘦削。

　　令人无法忽视的是，她腕侧有片青色的淤痕，像手指印。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