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犬(影卫)

作者:人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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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幼时


      这太师椅上的妇人约莫四五十岁,鬓边隐着灰发,长发挽作素髻,样貌平平无奇,好似一日在市集上便能遇见十多个的大娘,可谓再普通不过。站她身旁的男子却是屏息凝神,时刻警觉,听她这样说,心中有十分的不赞成,却顶天只敢在嘴上表露一二分,撇嘴道:“我只听出是他行事无度、擅杀被罚,遭主人惩戒了。他被一贬再贬,不被赐死已算是造化,怎的先生还能听出主人喜欢他?”

      “打住。”妇人摇手,“我早辞了影先生之职,来替主上管这玉墟,你便也随他们叫我一声婆婆就好。”

      影六心想甲序二仍空悬,你也还在管钺叫小七,何曾就真和影卫营毫无瓜葛了?嘴上却碍于她淫威,不情不愿跟着叫了声。

      玉衡满意点头,遂顺着方才的话头继续,去回忆极有趣的往事,嘴角噙着笑意,整个人都和蔼起来,解释道:“哎,你们小孩子不知道,那是因为主上他小时候就是喜欢什么就会弄死什么的性子啊。”

      她比划两下,甚至高度还不到座椅,迎着影六震惊的目光,道:“就这么小的时候,田庄上送来的狗,本来是给主人吃用的,结果那母狗半路上生了小犬,夫人舍不得,便叫一同养起来。”

      “你说,咱们这样的人家,养什么不好?再是珍禽异兽,只要小主子想要,主人都能为他找来。狗是养来看家护院用的,怎么配作宠物?但是幼崽里有只通体漆黑的,偏生就是很合小主子眼缘,他一见了,就过去抱着,再不走了,大小姐就给他抱去小院里养。”

      玉衡想起不久前同她一道演戏给秦南箫看的酆恩序,果然是长得很不同了,嘴角笑意更深,怀念道:“他非常喜爱,与小狗形影不离,自己都没多大一点,还要抱着个小狗儿进出。”

      现在的影先生们,有两位是老城主酆清州遗留的影卫,这是影六知道的,可是如今从玉衡口中吐露的过往,却全然在影六的认知之外。他脑袋发懵,就像上次见到影一质疑酆恩序一般,犹疑地想,这是影卫可以知道、可以议论的事吗?为何从玉衡口中说出来,就像是稀松平常的家常往事?

      玉衡仍在追忆往昔,感叹道:“他确实很喜欢,然后把小狗咬死了。”

      影六更是听得满腹疑虑,张口欲问这逻辑在哪,想想又把嘴闭上了。

      “大小姐发现时,小主子已经啃得满嘴是血,抱着幼犬不肯撒手。他年纪很小呢,牙也嫩,居然还真把那小狗的喉咙咬断了,事后才发现,乳牙都咬掉一颗。”玉衡指指左边脸颊,说,“幸好是颗磨牙,要是门齿掉了,那多难看呀。”

      “婆婆……”影六听得头皮发麻。玉衡到底身份不同,她敢说,影六却不敢听,已经开始思索是不是立刻捂耳跳窗逃离才算明智。

      玉衡却不理他,兀自叹气道:“小主子天生性格古怪,也并非残忍,只是表达喜爱的方式异于常人。家中心法本就炮制人心,主人唯恐他将来长成残虐嗜杀、为祸一方的魔头,一直头痛该如何教养他。夫人在时,主人还有个可以商议的人,夫人过世之后,他被小主子气到崩溃,请家法时就连天枢都拦不住。他打完又心疼,只能往祠堂跑,抱着夫人牌位一哭就是一宿。”

      影六已然麻木,抱刀盘坐在地,心想都听到此处,反正不会有第二个下场,不如多听些,也算够本。

      玉衡见他一脸木然,知他仍未理解其中关节,便问他:“你出营多年,可曾见过主上亲自行罚的?”

      影六想想,虽他自钺犯错以前,都只跟着影一在影卫营中,但确实从未听见过类似消息,甚至连钺来影卫营领刑,都是影一全权操办,便摇了头,问:“这又如何?”

      “唉,蠢人。”玉衡叹道,“他父亲教他清心养性,修行自身,一修便是二十年,如今在小七身上破功,要不是喜欢得厉害,怎会如此?”

      歪理邪说。影六虽听了,心中却也没信多少,错就是错,罚就是罚,纵然他知道钺使了些手段,勾得主人确对他在床笫间有了些兴趣,那也不过是个房中玩意儿,说得难听些,私奴而已,难道还指望主人真会喜欢上他们这种人,且真如玉衡所言,喜欢得厉害?

      照他看来,不过是钺无令杀人,而主人行罚,如此简单之事。

      玉衡也没指望他听懂,不过有感而发,甲影与主人亲密无间,确实说与他也无妨。她重粘上鱼皮面具,做出皱纹,又变回鬼婆的老朽模样,估摸时辰,知道酆恩序将归,便要放走他,说:“你同主上说,尚书公子之死,与朝廷的交道尽交给玉墟,不必他费心。找小公子的武者已派出,若是在半山寺中得到的消息,且他们真往此处来了,多不过这一两日就能找到行踪。还有,黄金十万,一分别少啊!”

      “知道。”影六暗地里翻个白眼,心想影二手握玉墟重利,坑起主人还是从不手软,翻窗而走,往酆恩序下榻处去。
      他追了无寿老人十日,苦于融影之术,依然教无寿逃了,正觉脸上无光。前有钺擅杀,后有自己不得力,钺挨了罚,估摸着他也逃不掉。

      果如玉衡所料,次日便有玉墟武者消息传回,在乱石谷不远的红叶镇发现了疑似小公子的踪迹,但跟在小公子身边的除却一个老仆,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侠客,并没有虚危城影卫身影。这两个年轻人武功高强又警惕非常,知道他们受人追杀,便护得死紧。玉墟武者毕竟身份敏感,不得近身,无奈玉衡也只能请酆恩序与秦南箫亲自前去接应。

      兔面人到客栈时,正逢秦南箫同酆恩序聊昨夜玉墟中的变故,他听了些风言风语,越听越像黄六、斗笠人与钺,恰好今日不见钺踪影,他便着了急,追着酆恩序问钺现况,酆恩序只说钺受了伤,避出谷去,没有性命之忧。

      得到遗孤消息,酆恩序与秦南箫便立刻动身出发,沿着半空栈道,原路返回至乱石谷中。兔面人未曾跟随,只有两个玉墟的覆面武者守在出口,为他们带路。

      二人呼哨唤回马匹,秦南箫眼见回来的骏马竟有三匹,一时愣神,望了酆恩序一眼,终究也未发一言,翻身上马,跟着玉墟武者往红叶镇去。

      四人纵马自谷中过,荒无人烟,昨夜又有落雨,道路泥泞,颇为险阻。一武者解释,往红叶镇,最近的道路便是穿谷而过,方才取道,终也无惊无险地走过了。

      出了乱石谷,路便走完一半,日上中天时,一行人已到了红叶镇界碑外,石碑处正有一人等候,上前回报说,那两个侠客极警惕,躲入山林中去了,方又由他引路,往山林中赶。

      路上这人便代为介绍,说已查清那男女身份。女子是红叶镇人,名唤海棠,自幼随武馆习武,曾得了机缘到南星剑派游学四年,也算半个剑派弟子,名宿榜列位,行三百七十七。她为人仗义,附近有难,常出手相助,红叶镇中无人不知。

      那男子的来历却不甚清楚,玉墟武者费力打探,只知是海棠的旧识,名唤阿倾,似是家中遭了变故,数月前投奔而来,看不出武功深浅,不过眼力、轻功极厉害,就是他发现了玉墟武者,带海棠、老仆与小公子躲避。

      一行人驱马直抵山林之外,又有一武者候在此处,换他引路而入。武者自知他们惊吓海棠办砸差事,脸上十分无光,路上不忘请罪。本是托人办事,眼下人也确实找到了,秦南箫稍安慰几句,正言说只要那孩子安全便好,便见前方草丛左右倒伏,一条人腿横在路间。

      酆恩序心中突地一跳,勒马停住,有人立刻下马上前,将那尸首拖出,只见是红衣黄卦,一道剑痕当胸,直击要害,刺破心脏。

      秦南箫不认得这装束,探头疑惑:“这人是……”

      “欢喜宗众。”酆恩序脸色不大好,虚危城与欢喜宗交手数次,他立时认了出来,心想居然被他们追到了此处,也难怪那对男女草木皆兵。

      山林中燃起火哨,正值冬日,草木凋零,虽是白日,烟火仍旧夺目。不祥红烟冲天而起,似条红绫直指天穹,是玉墟火哨中路逢敌手的讯号,一行人便立刻策马向烟火尾端位置赶去,不过路行片刻,又见红烟升起,而后一道更急一道,每次都更往山林深处撤,竟有不敌来者,催促支援之象。

      众人心急如焚,马踏淤泥,溅起一鞋泥泞,可昨夜刚有落雨,且无人熟悉道路,林木倒塌堆叠,遇到马儿无法跨越的障碍,只能往旁避让,如此避开几处后,眼前忽现一片巨大的倒塌林木,浩然有如石壁。秦南箫意欲勒马转向,便见酆恩序从马上飞身而起,轻身几步踏着树干往上,纵身翻越,直接弃了马匹,轻功奔赴过去,一行人便紧缀其后,皆弃马跟上。

      不过数个起落,玉墟武者全落在后面,往酆恩序身后一看,只有秦南箫一人能够紧紧跟随。

      两道身影在枯枝间辗转腾挪,迅速朝烟起处逼近。耳畔兵刃相接声渐响,酆恩序再次提速,秦南箫渐跟得吃力,心中暗暗吃惊,眼睛一眨,便见酆恩序身后好似交叠着个黑影,一时迷惑,还当眼花,尚未分辨清楚,眼前忽地一亮,只见远处山林空地上,有两路人马交战正酣。

      酆恩序脚步未停,手中清渊出鞘,一势摘露杀入阵中,逼退数人,影六紧随其后,将撤退不及之人一一收割,秦南箫武功稍逊一筹,手持折扇,寻了机会入阵,亦帮其他玉墟武者解围。

      欢喜宗追来之人皆是宗众,并未有高手领路,有他三人加入,局势顿改,灰衣女子渐觉能够应付,便收剑护卫老仆身侧,专注打量来人。

      “海棠。”一容貌昳丽,面若好女的男子也凑了过来。他未佩武器,一身青衣翩翩,腰间系一条白巾,不似侠客,倒像个读书人家的公子,看着两方人马交战,忧心忡忡道:“不知这些人来历,虽然帮我们解了围,也恐怕是敌非友。不然还是护着何伯继续往里退吧?”

      海棠未多说话,男子再三催了,她才指着人阵中游走的秦南箫,惊喜道:“阿倾你看,白玉折扇,会不会是天罗宫的秦少宫主?”

      她又转头望向另一边的剑客。那人剑风凌厉,一招一式都冲着要害,便只是围观,也让人心惊得非常,好似那剑下一刻抵住的,便是自己的咽喉。她上一回有这样的感受,还是在南星剑派游学之时,掌门当着众弟子演示剑招。她那时根基尚浅,仅仅只是从旁观看,也吓得双膝发软。而相较于南星剑法,面前这人的招式更刁钻、更危险。

      她习武二十载,往上数见过南星剑法,往下则和无数武者、斗者交过手,见过的招式多了,却不知这人来历。如痴如醉地欣赏半晌,喃喃道:“神鬼莫测……这是什么剑法?”

      玉墟武者以酆恩序、影六二人为中心再次结阵,反扑欢喜宗人。欢喜宗众见势不对,自知强攻灭口无望,便三两分开将要撤退,酆恩序自不会将他们放过,能杀的尽数杀尽,影六领着玉墟武者分散抓逃走的人。林中已是鲜血满地,横尸无数,酆恩序还剑入鞘,转身看向被护住的老仆。

      那中年人神情疲惫不堪,蓝衫已然脏污,先前见他入阵,眼中已焕发神采,此时看真切了,神情更是激动。

      海棠看看他,疑惑道:“何伯,你认得他们?”

      被她称作何伯的人抱着怀中孩子,上前两步,走到酆恩序面前,颤声问道:“阁下、阁下可是……”

      酆恩序见他怀中的孩子无恙,终也放下了心。

      “虚危城,酆恩序。”

      离几人所站之处不远,一株仍有绿叶的乔木之上,并不算密实的树叶掩映间,一覆面黑衣人仔细隐蔽行迹,半蹲在枝叶之中,盯着何伯解开怀中孩子的睡穴,轻柔将他唤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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