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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市
周一下工回了宿舍,虞万林就拿出冷冬香手写的食材物价表和之前起草的申请表比对。
既然王新月在会议上说食堂需要更灵活、更专业的经营模式,那自己完全有把握交给她一份大礼。
她也没去桌子上,坐在床上垫着一本厚书就写了起来。
不一会功夫,方兰回来了。
“晓梅,写什么呢这么认真?”
方兰的视线往她手下的纸上漂移,虞万林把纸不着痕迹地往自己床边挪了挪:“哦,没什么,我练练字。”
“你的字这么好看,还用练吗?”
“还不是昨天提笔帮你写信才发现退步了,有时间就练练。”
方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对了晓梅,你知不知道厂里有记录员的岗?你认得字,写的字又好看,我看你去当记录员能行。”
“记录员?”虞万林心想,自己眼下最大的问题是没有身份证,不然也不至于给钟姨几十块钱的回扣就为了一个临时岗位了。记录员那种正式岗位,想想就知道是钟姨安排不了的。
“没想过,走一步看一步吧,现在的活也挺好的。”
“哦。我就是觉得你做这个,有点屈才了。”方兰摇摇头,露出一丝惋惜。
方兰走了,虞万林却合上了笔记本。
半个月短工做完,自己何去何从呢?
一百二的工资加上饭补,一共一百五十多块钱。她已经想好了,要用这笔钱把老街炸串租下来。
老街炸串铺面虽小,但地段很好,好在离公交车站近,算是附近人们坐车的必经之路。
但不好的是,离饺子馆要绕两条街的距离。
昨天,虞万林去卖报婆婆那里拿到了带出兑广告的过期报纸,婆婆从一摞报纸中找到半个多月之前的那一张:“拿去看吧孩子,过期的报纸不要钱。”
好像过了身上油墨印着的那个日子,报纸就变成了一张结束了使命的废纸。
她找到那个“炸串店出兑”的小方块,到公共电话亭拨通了上面的电话。
大概是没想到这个季节的炸串店真的能兑出去,对面听到她的来意沉默了几秒。
“一个月二百六。”
虞万林斩钉截铁:“一百八。”
对面沉默了。
“要是现在就签合同,最低二百三。”
虞万林挂了电话。
虽然昨天这一遭没谈成,但她心里有几成把握。就算是对面同意了这个价格,她也不能立刻签订租房合同。要知道进货也需要钱,工资还没全拿到手。现在自己手里有上周的工资六十块钱,加上在现代打工剩的一团毛票,统共九十多块不到一百。
一百块钱,既要租房,又要进货。
虞万林站起身来,慢悠悠把笔记本合上收好,下楼去找秋姐的自行车。
今天中午跟秋姐打听的时候,秋姐一拍大腿:“那你问对人了!不仅你说的这些有卖的,黑市很多东西便宜卖!我前几天去跳迪斯科就在那附近,你下次去跟我说一声,我把自行车借你。”
得知秋姐今天晚上不出门,她问了黑市的地址,借来了秋姐的车钥匙,前往黑市。
这个年代所谓“黑市”,其实是没交地租的流动市场。为了掩人耳目,多改为晚上开放。
虞万林骑上秋姐的二八大杠在街头巷尾穿梭,终于老远就听到了一阵强劲有力的舞曲声,霓虹灯牌在黑夜里格外显眼。
就是这儿了。
秋姐说了,黑市就在歌厅后面那条街。这里没有招牌,就这两侧的路灯和摊主们自己扯起来的电线灯泡,围出了一个勉强看出是在卖东西的圈。
这里什么人都有,虞万林不敢把自行车撒手,推着车挤进街口。
地上铺着编织口袋,上面摆着各种东西,两边的摊主坐在小马扎上。中间来往的顾客不少,还有熟人打招呼的,一时间熙熙攘攘如菜市场。
“录音机七成新!走一走看一看!”
虞万林低头一看,原来是个卖二手电器的,地上摆了几件翻新的收音机、mp3。
旁边是个卖食品的,小袋的大米,两桶豆油。
这类东西为什么也要拿到黑市卖?
旁边的一箱零食倒是吸引了她的注意。
如果把零食拿到宿舍下工之后在工友之间卖,应该会赚钱。
“这一箱二十块钱,你要买十八拿走。”摊主见她站在那里。
虞万林蹲下身在纸箱里翻了翻,都是些包装粗糙、仿冒知名品牌的饼干、糖果、膨化食品。
一箱18块钱,合每包几毛钱,虞万林在箱底翻了翻,还真找到几包本地品牌生产的零食。看了看生产日期,没问题。
“老板,这几包多少钱?”
“那些你不拿上?明天可不一定有这些了啊!”老板指着旁边大堆零食。
那些假冒品牌零食如果吃出了问题,得不偿失。虞万林摇摇头:“不了,我就要这几包。”
“行吧。”老板拣过来数了数:“八包,你给三块钱吧。”
虞万林付了钱,掂量掂量一大袋子零食,这单还可以。眼下还是得找到更多货源才行。
她走到一个布摊前,这里堆着各式各样的旧衣服和碎布头。吸引她视线的是挂着的几套“劳动服”,看起来几乎和茂云纺织厂的一样,只是没有胸前的刺绣标贴。
摊主见虞万林站在那里发呆,走过来招揽生意:“想看点什么衣服?”
虞万林摇了摇头,刚想离开,胳膊却被女人拉住:“有新到的羊毛衫,和那些不一样,全新的,看看不?”
羊毛衫?虞万林心下一动,没等拒绝,女人把她带到摊位后面,从脚边的大编织袋里掏出一件羊毛衫。
“这种,怎么样?百货大楼里才有的高级货。”
虞万林愣住了。她一眼认出,那正是自己在厂里做工摸了无数遍的料子,与在她眼前经过的流水线上的羊毛衫一分不差。
她拿起那件羊毛衫,触到的手感和她在流水线上摸到的一模一样。再将羊毛衫展开,她的目光像探针一样扫过当时检查的几个部位,果然看到了那处熟悉的漏针。甚至,她亲手贴上去用来标记瑕疵的布条还在,但本该被拆线重织的瑕疵,原封不动。
怎么会这样?
李彩榕不是说这些瑕疵品都是要后面返工的吗,为什么会出现在黑市?
她不动声色地将羊毛衫叠好,语气平常:“老板,这羊毛衫怎么卖?”
“二十五一件。南边来的好货,你看这颜色多正!”
南边来的?虞万林觉得好笑,懒得掰扯。倒有两个字没骗人,不是南边来的,而是要卖到南边。
“我想多买几件,有吗?”
摊主一愣,随即会意:“有,有!要多少?”
虞万林盘算了一下身上的钱:“八十块钱五件,卖不卖?”
“咋可能?”女人从编织袋里翻找的手停下了。本以为眼前这个开口就是几件的少年是个隐藏的大买主,没想到下一句就是杀价,还杀得这么狠。
“新货怎么可能这么便宜?况且这种料子,除了我这,别处你都买不着。”
“可是你这两件都是有瑕疵的。”虞万林把布条扯了,指着上面的漏针。
“哪有瑕疵?”摊主不相信这么暗的灯光底下还有人能看见毛线头的瑕疵。可当虞万林明确地指着那一处破损给她看的时候,她像个漏气的气球蔫了下去。
“九十五块,六件。这么明显的瑕疵,假如是别人买回家了才看出来,第二天也会拿到这闹着让你退的。”
摊主咬咬牙:“行!”
“你给我开个发票。”虞万林从上衣口袋摸出一张票据条子:“写上件数和签名就行。”
“搞这么麻烦。”女人皱眉,想了想即将到手的九十五块钱,还是沾了下唾沫扯下一张条,签了名。
眼下衣服是有了,可难道就这样拉回厂区宿舍?搞不好让别人以为是自己偷的呢。
虞万林把一包衣服捆在车后座,直接骑到了饺子馆。
饺子馆的灯熄了,从远处看去和黑乎乎的街道融为一体。自行车拐了个弯,开到街后面的筒子楼。
一楼冷冬香家的阳台还亮着灯,但是那个熟悉的身影不在厨房。
虞万林敲响了铁门。
“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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