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嶂里

　　曹棱狠狠拍了桌子道：“消息准确？”

　　回禀消息的亲卫赶紧低头答道：“回大人的话，那斥候跑死了两匹马，身上还带着伤。事态紧急，请大人早做定夺。”

　　早就预料到鞑子不安分，没想到竟所图甚大。至少三个部落要联合聚集，不知道这是要从山南入手还是要从辽东入手。

　　曹棱顿觉棘手，又问道：“只他一人吗？其他夜不收呢？”

　　“这……”亲卫此时却有点难以开口，咬咬牙还是说了：“这批斥候是夏家派去的，年纪小胆子大，莽到鞑子营地里得的消息。他说……他说剩下的几个打算留在那儿把粮草帐篷烧了。”

　　曹棱眼睛瞪圆，骂声响彻天际。

　　大丘狠狠打了个喷嚏，赶紧低着头不吭声。

　　面前指着骂的汉子比师父手还黑，把几个小子摁着锤了一顿。“你们几个，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还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们是谁带出来的？无法无天了简直。”

　　一旁嚼着草根的汉子叹了口气道：“老了老了，比不上年轻人这心气了。”

　　这批被第一次扔出去的小斥候才十五六岁，没人指望他们去多危险的地方，带他们的前辈只随便安排了几个哨点就撂下不管了。

　　这批孩子都看向大丘，大丘琢磨着师父临行前叫他们机灵点，多听前辈的，也别都听，自己有点打算。

　　咋个有打算嘛，他们就是斥候。斥候就是探听消息的，现在很需要的消息是什么？是鞑子的动向。鞑子的动向在哪里，在驻扎的营地。

　　大丘用拳头砸了下自己手心，那就走吧！

　　几个小斥候在草原上转悠了小十天，凭借着大丘的细心，寻着羊粪、马蹄脚印和风向水源，还真摸到了鞑子营地。俗话说，乱拳打死老师傅。这群小斥候本身性子就皮，对鞑子也没太多惧怕。还硬是听到了重要的消息。

　　然后夜晚挤着叽叽喳喳的时候就被夜不收前辈一锅端了，每人都挨了几下。

　　骂完汉子才知道已经送出去一个报信的了，两汉子目瞪口呆。也不知道是那小子运气好还是怎么的，抢了鞑子的马还从先行部队的鞑子骑兵的围追堵截中硬生生跑了。

　　行，能跑一个活着送信他认了。汉子搓了两把脸，又虎着脸问道：“那你们几个不跟着跑还打算干嘛呀？”

　　“他们等先头部队劫掠完回来就要拔营了，我们等着烧……”其中一个小斥候在前辈的怒视下声儿越来越小。

　　“烧！烧什么！你说出来我听听，第一次出来就等着家里人收抚恤是吧？”汉子气不过，一人又踹了一脚。

　　一个小斥候小声问了句什么是抚恤，又多挨一脚。

　　“他们有马，我们打算到时候放了火抢了马就跑。顺便再割几个鞑子的脑袋，师父说见着脑袋才计军功的。”大丘拍拍腿上的土，小声抗议道。

　　还不等俩汉子整理情绪开口，这几个又叨叨起来。“什么？那阿虎杀的那两个鞑子就不算数了？”“不算了吧，他也没来得及割。”“那我动手的那个？”“也不算啊，说起来那算你的吗？那不是大丘了结的吗？”

　　嚼草根的汉子吐掉草根，伸了个懒腰。“老枣啊，算了算了。做夜不收的，最重要的就是运气。这几个小子运气不错，是好事啊。”

　　大丘只恨辛涵易不在这里，他实在不知道怎么打探消息。好在这里是有机灵的，一个眼神过去就开了口：“这部落人数不多，应该不是他们说的斡朗改部。要真是大部落，我们也不敢这么冒进来。”

　　叫老枣的汉子问道：“你懂鞑靼语？”

　　小斥候点点头道：“懂，我还认得女真话。”

　　“怪了，怎么没安排你去做明哨？”老枣上下打量他，眼里像是见着什么宝贝。

　　“总旗没吩咐，我们也只是听令行事。不知道前辈们有什么打算。”大丘见话越跑越偏，赶紧开口道。

　　老枣有些可惜的说道：“这个小部是斡朗改部的分支，前天刚迁过来。前头部队已经去撞曹大人了，不过你们消息既然传回去了，想必已经有所准备。”

　　另一个汉子说着，用手点了点里面最不安分的两个说道：“走吧，都跟我们回去。不许烧，也不许跑。”

　　“我有话说！”一个从来没插过嘴的小斥候乖乖举手道。

　　老枣插着腰叹气，只觉得比杀鞑子还累一万倍。“讲！”

　　“有人把营地烧了！”小斥候指着远处的鞑子营地，有点委屈的说道。他眼瞅着那营地着起来，那可是本属于他们的军功哩。

　　“启禀皇上，山南总兵曹棱于辛家堡附近迎击鞑子五十骑，斩获虏首三十六骑。共伤亡二十余人。”司礼监太监回禀道。

　　屋内除了浓烈的龙涎香，还掺杂着丹药的辛辣香气。皇帝刚服用了丹药，这会是为数不多有精神的时候。

　　“曹棱做得不错。”皇帝淡淡地说道。司礼监太监犹豫一瞬又道：“曹棱报，从夜不收传回来的消息说斡朗改部、梅蔑儿部、克烈部恐集结……”

　　他的话没能继续下去，因为皇帝突然面色潮红开始咳嗽。身边伺候的太监们一叠声的去叫太医，有捶背的有端水的，内室乱作一团。

　　“皇帝身体越发不好了，我实在心焦。”太后用帕子拭去眼泪，又道：“我早就劝皇帝迁都是好，南边气候更养人。”

　　荣昭郡主坐在一旁连连宽慰道：“太后心慈，皇上如今按时服药，身体比从前已然大好。只是迁都实在事关重大，想必皇上还有别的考量。”

　　她话说得委婉，朝廷也不是太后的一言堂，莫说皇上本人同不同意，就是下面的朝臣也必定各有心思。只是在此时太后重提迁都一事，未必不是又得了什么助力。

　　“傻孩子，亲母子之间尚有嫌隙，何况我与皇帝。太子他看不上，其余皇子也没见他有哪个偏爱。储君不稳，国本动荡。都说后宫不得干政，都到这份上了，我难道装聋作哑不成？”太后叹了口气，脸上眼泪荡然无存。

　　这话说得荣昭郡主没法接，她用帕子轻轻遮了下嘴。太后笑着继续说道：“你先前举荐的李良医正确实不错，我派去英王府的嬷嬷说世子大安了。又说英王妃还惦记着你这表妹，日后你们也好说说话。”

　　荣昭郡主也笑着说道：“还是太后英明，我不过为您解忧罢了。世子好转真是再好不过了，寻常当祖母的哪有像太后这样心疼孙儿呢。可不知英王妃还好？为了世子她也吃了不少苦。”

　　提起英王，荣昭郡主心下又沉几分，恐怕南迁也是为了英王铺路。倒也对，英王才是太后唯一的亲生儿子。如今储君不稳，可太后态度左右摇摆，哪个皇子也不支持，这也是原因。

　　荣昭郡主才不在乎皇室的恩怨情仇，她在乎的是山南家乡的安危。一旦南迁，北边防线势必没有后援。还等什么瑶哥儿长大，今年能守住镇北城都是夏家英魂显灵了。

　　“唉，都是为了孩子。如今世子好转，她也会好起来的。说起孩子，你家小哥儿不是要进宫陪小七？弟弟都来了，不妨也把瑜姐儿也带进宫陪我这老婆子说说话吧。花骨朵似的年纪，我看着就喜欢。”太后恍然想起什么似的，随口说道。

　　“谢太后荣恩，要是进宫能在太后跟前服侍，将来寻婿都比别家得意些。瑜姐儿这孩子挂念弟弟，跟他玩呢，一个不慎跌到水池里了。如今还病着，请了御医去看，现在都下不来床。”荣昭郡主提起此，也是焦心。

　　“这大冷天，怎么让小姐掉进池子里。跟着的人都是废物不成？”太后唬了一跳，十来岁的女孩掉进冷水里可不是闹着玩的，将来是会影响生育的大问题。

　　荣昭郡主叹气道：“回太后的话，还不是我那婆婆。您也是知道的，她嫌瑜姐儿身边跟着的嬷嬷太木，侍女又太小，硬是从身边拨了大丫鬟去。我婆婆看重男嗣，大丫鬟们玩闹时也光护着瑾哥儿。唉，这等家丑原不该污了您的耳朵。只是我实在没法子了，摊上这样的婆婆，我巴不得把瑜姐儿给您送来。”

　　荣昭郡主的婆婆可是太后耳朵里的常客，太后办的赏花宴上还当众给荣昭郡主没脸，实在是触怒了太后的底线。因此她冷着脸道：“什么主有什么奴，连主子都护不住还做什么下人。你这做娘的心也忒狠了些，快将人都发卖了事。你那婆婆有什么说头只管让她来找我吧。”

　　荣昭郡主的婆婆哪里敢找太后，出了这事先被丈夫教训，又被儿子谴责，犯事的丫鬟嬷嬷们挨完板子就被打发了。

　　她给孙女拨出去的都是自己身边的大丫鬟，就这么被打发了对贵妇而言可真是没脸。可她哪敢说话，当奶奶的年纪了还要在府里闭门思过，她一肚子气想不明白自己又是哪儿招惹这郡主儿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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