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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谁(一)
那张泛黄的婚书就静静地躺在桌上。
穆青面色铁青地看着它,久久没有言语。
林盈是他最疼爱的小侄女,也正是因为林盈的死,穆青才会一直都留在这个洪灾频发的邺州。他的小侄女欢欢喜喜地嫁给这里的州牧,却在他赶来赴宴之时化作了水中亡魂。
但他却一直苦于没有证据,任由幕后黑手逍遥自在。
其余人神色各异,唯一知晓内情的沈明意也好一会儿没说话。这张婚书并非正式文书,却有着林盈和陈行止亲手签下的名姓和誓言。
即使久远,也仍能透过上面情真意切的字句窥见两人那时的情谊。
良久,院门被推开。少年从外面带着一阵凉风步进了院子里,他的脚步很轻,但身上的血腥味还是让这里的所有人都微微蹙起了眉头。
见所有人都看着他,胡妄停下脚步,诧异地抬眼。
“这是怎的了?怎么都聚在这里?”
他的目光越过何离,直勾勾盯着被围在中央的少女。
何离下意识地挡在沈明意身前,这件事是因自己而起,是他明明知晓了胡妄的劝告,却没有依言阻止沈明意。千错万错,都该由他一人承担。
但那人拨开了何离,径直走到沈明意身前。虎族的首领晃着自己的尾巴,他的衣物上还残留着未被清理的血肉,但他浑不在意,甚至眼神里还带着点笑意。
少年俯身,看着沈明意的眼睛。
“我都知道。”
他这样说道。
胡妄离得很近,近到沈明意能够隔着这样的距离,看清他眼睛里明晃晃的欣赏。沈明意想问他到底都知道什么,但胡妄没给她这个机会。
他直起身子,随意地瞥了眼桌上的婚书,然后拍了拍何离的肩膀。
“我知道你没拦住她。”
这是肯定的语气,何离瞪圆了双眼。胡妄耸耸肩,神色自若:“我从一开始就没准备让你拦住她,不是你的错。是我觉得,她是时候去寻找自己的路了。我只是……只是最开始有点犹豫。”
他还没实践过,怎么放手去信任一个人。
“什么拦住?”沈明意满脸茫然,却被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其余人不知他所想,只模糊看出他对着婚书的态度,像是早就知晓般。
穆青忍不住皱起眉头,他并不想和胡妄玩什么猜心游戏,于是他有点不耐地打断胡妄的话,直截了当地问他:“你早就知道她今日会有这么一遭?这婚书应当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现下被个侍从拿出来,也是你意料之中?”
被这样质疑,少年也没有什么情绪,他甚至表情都没什么变化,只谦和道:“穆老,这话就说笑了,我又不是神仙。”他从袖中抽出卷情报,“我只是知道,州牧身边的人,也分出了两支。”
带了血的情报被放在桌面上,盖住了那张婚书。
胡妄很大方地与这里的人分享了他这几日来在邺州各个官邸和氏族间游走得来的消息,他怀疑一支是州牧自己的人,而另一支则是藏得更深的反对他的势力。
“堤坝之事,我倾向两者是达成一致的。”他沾血的手指不疾不徐地抹过情报上的字,“也就是说,那会儿,州牧和另外一支,都是同意这件事的。但后来,堤坝有了成效,不知为何,他们产生了矛盾。”
少年叹了口气:“现在,另一支想要扳倒他。”
“所以,这卷婚书,是另一支的手笔?要借刀杀人?”
沈明意下意识地捏了捏指腹。递给她这婚书的,可是陈行止口中从小跟着他的侍从,若这都是另一支的人……邺州牧陈行止现在的处境,恐怕举步维艰。
虽说这种情况下邺州内讧,对于他们来说是好消息。即使目的不一致,但至少能保证少一部分阻力。
唯一的难点则是,她的任务中的神使身份,同时要求了邺州牧的好感和民心。
有了这段时间的相伴,她自然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邺州的百姓就这样被洪灾剥夺生存的权利。但任务的进行,对于她自己来说,对于等待平反的原身和沈氏一族来说,也是不能被放弃的。
她只能祈祷邺州牧与她的想法一致。
沈明意稳了稳心神,问道:“那邺州牧是何态度?”
“不知。”出乎意料的,胡妄答得很干脆。
他向她旁若无人地贴了过来,抓着她的手放在那卷婚书上,栗色的短发蹭过她的脖颈,沈明意忍不住缩了缩,却让两人贴得更近。
“既然这婚书是投诚,不如意娘亲自去探探?”轻笑声从耳畔传来,一段时间不见,他竟又比她高了许多。胡妄从背后环住她,压低了声音,似是诱哄:“毕竟,邺州牧那人可是点了你去为百姓们处理后事呢,就当提前去踩点了。”
他从前总是习惯性地将自己放在更弱的位置,这样方便别人对他放松警惕。这会儿,倒不再掩饰自己的侵略性。胡妄借着这个姿势,眯着眼,意味深长地盯着一直在注意着这边何离。
他倒是没想到,这只小河狸眼光这样好。
被他揽住的沈明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她已经习惯了胡妄这样突然的靠近,并未发现他这与从前不同的称呼和眼神里的异样,更未曾发觉身后何离黯然的神情。
浑然不知的少女仍在迟疑。
“但他说……”
“谁说什么不重要。”胡妄轻飘飘地打断了她,“只要你想,我可以带你去,我这几日得闲。”匕首在他的指尖打转,“这次,我带你去。我保证不出意外。”
他这话说得有点刺人的味道,就算是穆青也忍不住看了眼他。一直在旁边看戏的连雾来了精神。她探过身来,把胡妄和沈明意隔开点儿,将手支在桌子上。
“哟?保证不出意外?虎族小子,你在点谁呢?”
胡妄并不接茬,而是觑了眼天色,笑得温和又无害:“连姑娘,我怎么会是那种人呢?你们也都知道,这里只有我最合适吧?不然,你们刚刚在等什么?”
连雾脸色变了变,哼了声,退到旁边。她自是知道,前天一事她没有及时清理干净那妖人,大概率已经打草惊蛇。胡妄这人却正好有着常人不能及的战斗天赋和直觉,也正是凭借着这样的优势,他才能在虎族大部分族人覆灭后又迅速带领他们重新立足。
从始至终都保持着沉默的穆青自然将她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他自胡妄进来以后,就没有再说过话,而是选择了观察。他从见到这位跟在沈姑娘身后的少年第一眼起,就知他非池中之物,如非必要,他不会和这人意见相左。
所有人都清楚,他们不能总是处于被动。只是他们都不能保证自己在主动出击时不会落入暗中人的陷阱中,又或者为他人递上什么把柄。
基于这样的认知,竟无一人出声反对。
在两人正要动身之际,穆青拦住了他们。
“慢着。我想还有个地方,可能有你们要的东西。”
一刻钟后,桃花村。
少女推开了落灰已久的院门。
据穆青所言,自林盈死后,州牧府便以悼念的名义将她的所有东西的锁了起来。但林盈似乎对自己的死亡早有预料,在穆老到达邺州之时,她便将许多旧物借着缘由送了出来。
正好那时的桃花村出了闹鬼的传闻,穆青便将其存放在这里。
他说,林盈当年死时,也提到了妖物二字。
屋内的摆设很整洁,沈明意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找到了林盈留下来的东西。她坐在床边,将其一件一件的整理出来。胡妄则倚在窗前,悠哉悠哉地看着她。
“你不好奇吗?”她问。
窗边人没什么反应,只反问她:“你不会告诉我吗?”
沈明意学着连雾的样子哼了声,又继续仔细地翻看着那些东西。在一个小盒子里,她找到了很多封书信,落款都是林盈自己。
她的手顿了顿,还是小心翼翼地将其抽出。
「姐姐,见字如晤。」
不是写给陈行止的?她一张一张地翻过去,却只是些小女儿的家常话。她与这位姐姐似乎很是亲近,在信件里常常事无巨细地分享自己的趣事和烦恼,字里行间都是对姐姐的思念。
什么今日吃到了好吃的糖糕,什么今日又见到了有趣的新玩意儿。
透过这一叠叠信件,沈明意仿佛拼凑起了林盈的那段时光,是无忧无虑的闺中少女,在盼着自己相识的密友快快相见。
她忍不住弯起唇。
再翻下去,信件里的内容里多了个人。姐姐告诉林盈,她要和她的夫君去驻地了,她们会在驻地建立一番大功绩,到那时候,就邀请林盈来做客。自这封信后,姐姐的回信简短了许多,尽管她极力掩饰,但那种焦虑和忧心还是从纸面上透了出来。
显然,林盈也察觉了这样的异常,她在信件里几度提出想要来看看姐姐,却被姐姐避重就轻地拒绝。再往后,她的信件再也没有得到回应。
沈明意翻开最后一张信件。
这张薄薄的信笺不止一处被墨渍晕染。
「姐姐,我来找你。」
书信到这里就戛然而止。沈明意将其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也没找到什么其他的线索。她只好将信件又收起来,叠好放回盒子中。
但她欲要将盒子合上时,在盒子的里层摸到个小小的凹陷。
她眯着眼睛仔细看去,倒像只鸳鸯?
像是在印证她的猜想,那个曾经被穆青认出来的香囊从她腰间滚落。
沈明意匆忙捡起,在里面仔细摸索,有什么东西硌着了她的手——
是一枚鸳鸯样式的贴片。
机关被触动。
一封未被寄出的信笺掉出来。
那上面只有寥寥几行字,字迹凌乱,还被人反复涂抹。写信的人的情绪似乎极为不稳定。
「他不是我姐夫,他是谁?」
「姐姐,你是谁?我又是谁?」
「他是陈行止,是我的夫君,他在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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