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东西方神仙的兼容性

　　八月二十七日，农历八月初一。勾陈作祟，事多蹇滞。纵得人和，难遂其志。
　　陆之道正在生死簿上勾画，案头那盏长明灯的火苗忽然一晃，眼前的生死簿骤然被一本厚重的《西方外交礼仪大全》重重盖住。
　　“老陆！”阎王从桌下拔地而起，双手撑在桌上，一脸严肃，“本王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
　　陆之道笔尖一抖，差点在某个寿数未尽的名字上画个叉。
　　他淡定地挪开那本大书：“大人终于发现自己的礼仪课不过关了？今天就要和天堂那边联合行动了，您临时抱佛脚也没用喽。”
　　“去去去！礼仪本王早复习过了！”阎王扒着桌边反驳，“本王是突然想到，咱要是接着带那俩人族道士去行动，米迦勒会不会觉得咱们太不专业了！你想啊，天堂那边都是带翅膀的，咱们带俩没翅膀的，多掉价啊！”
　　崔珏刚踏进殿门就听见这番高论，冷静地扶了扶官帽：“大人，重点不是翅膀的问题。那两个人的身份还不能完全确定，就算他们真是修道之人，也终究是凡胎肉身，贸然卷入我方与天堂的神界联合事务，其中变数颇多。万一行动中出了什么岔子，伤了凡人性命，或是泄露了阴阳两界机密，咱们恐怕不好向各方交代。”
　　“况且，天堂那边可能会介意我们让凡人插手这种级别的跨界行动。万一他们认为这是我们准备不足、人手不够，或者干脆是态度不端正呢？这可不是翅膀好看不好看的问题，而是涉及到程序正当性的大问题。”陆之道补充道，“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们破天荒同意让凡人加入，那俩人听得明白英语吗，又能说顺溜吗？沟通起来鸡同鸭讲，咱们还得在中间当同声传译……”
　　阎王面露难色：“但是，上次本王还跟那两个凡人说，要是有了进展，就及时告诉他们。虽说这俩人身份确实神秘，但这条线还是别轻易断掉为好，说不准以后去人间公干、考察或者……呃，搞点调研，还能用得到这条人脉呢，对吧？”
　　他点开微信聊天框，最近的聊天消息里，白皓云还问了一句【进展如何，是否需要我们协助】。
　　崔珏本来就对那两个凡人不抱多少信任，闻言冷哼一声：“编个理由呗，就说此事涉及多方，师门要派师叔带人处理，就不麻烦他们了。”
　　他话虽这么说，心里却恨不得直接把那俩人的记忆洗掉，让他们再也别在阎王和自己面前出现——毕竟，那个神秘的夜凤家族，到现在他也没查出什么眉目，每次想到这事就觉得如鲠在喉。
　　阎王不情不愿地接受了崔珏的建议，打了半天腹稿，最后才憋出一段自以为委婉的话：【白道友啊，我们审了数斯，发现他上头还有个更厉害的大妖，半年才出现一次，这事牵扯太多啦，所以我师父要派师叔来解决这事，就不麻烦你们再跑一趟了。】
　　发完信息，阎王盯着屏幕，多少有些忐忑。这说辞明摆着就是要把这两人支开，不想让他们再多管闲事。
　　不多时，白皓云的消息便回了过来：【正好，这几日我们道门要选拔新弟子，穆云和我也抽不开身，正愁分身乏术呢。要是有了进展，还烦请阎道友告诉我们一声，若有需要帮忙的，我们也在所不辞。】
　　阎王读完消息，心里莫名有些失落。他们那么聪明，当然能看出来这是托词，于是也不多追问，还反过来递台阶，把场面圆得滴水不漏。
　　论起年龄，这两人绝对没有阎王的零头大，可这说话办事，比阎王周全多了。
　　这么好的两个人，怎么偏偏来历不明，叫人放心不下呢？
　　崔珏探着脑袋，已经看到了阎王手机上的信息，心里暗暗点头。
　　这样才好，免得夜长梦多，那两个凡人，还是离地府的事务越远越好。
　　不过，他倒是也能理解阎王的心情。阎王年纪不大，身边没几个同龄的神仙，好不容易遇到两个谈得来的同龄人，难免会轻易付出信任。
　　于是，崔珏岔开了话题：“大人，米迦勒他们应该快到了，咱们是不是该准备出发了？”
　　阎王把手机往袖中一塞，强迫自己把心思放在即将到来的合作上。
　　他摸向腰间，嘴里念叨着：“结界符、缚妖索……还有啥需要带的吗？”
　　“您要不给那帮天使带点特产？”陆之道是唯恐天下不乱，上哪儿都爱瞎支招。
　　“别添乱！”崔珏看了一眼更漏，“时间不早了，咱得赶紧出发！”
　　说罢，他一手拽起还在喋喋不休的陆之道，又拍了拍阎王的肩膀，示意众神即刻动身。
　　三神带着一队阴兵来到约定地点时，天边的长庚星刚刚亮起。
　　阎王站在一块大石头上，面对深渊，负手而立，倒真有几分地府之主的威严气势——如果忽略他正偷偷跺脚取暖的话。
　　下一秒，这位地府之主就被凛冽的山风呛了嗓子。
　　“阿嚏——”他揉了揉鼻子，“这边也太冷了，早知道多带一件披风了……”
　　陆之道眯起眼，顶着强风看向山下，观测到了几道穿透暮色的白光：“大人，快下来，他们到了！”
　　阎王伸长脖子，望向陆之道手指的方向。果然，耀眼的白光正从林间穿梭而来。
　　他慌忙从石头上跳下来，拍了拍袖口，小声问崔珏：“本王的冠冕没歪吧？”
　　崔珏刚要回答，米迦勒已经带着一队天使翩然落地。
　　阎王瞬间挺直腰板，上前一步，拱手行礼：“米迦勒殿下，久仰。”
　　米迦勒右手抚胸，优雅地躬身行礼：“阎王大人，别来无恙。”他侧身指向同伴，“请允许我介绍，这位是治愈天使拉斐尔。”
　　拉斐尔向前半步，治愈之杖顶端的水晶发出绿光，照亮了他温和的面容：“很荣幸见到各位。”
　　按理来说，接下来应该轮到阎王介绍身后的两位判官，可阎王此时正直愣愣地盯着米迦勒出神。
　　上次的蟠桃宴上，他和哪吒拼酒拼得昏天黑地，只远远瞥见米迦勒与杨戬相谈甚欢。
　　当时，所有的天使都裹在圣光里，活像一群会飞的人形灯笼，连脸都看不清长啥样。
　　此刻近距离细看，他才发现，这位大天使长的身形比自己还高出半头，金色的短发像是熔化的阳光，那双湛蓝色的瞳孔清澈见底，却又深邃如海。
　　米迦勒的嘴角带着浅淡的笑意，像春日的阳光，温暖又华贵。这笑容莫名让阎王想起了另一个人。白皓云也总是面容带笑，可那笑意像是浮在水上的冰层，随时可以收起，露出冰冷的内在。
　　正当阎王神游天外时，场间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崔珏悄悄一戳阎王的后腰，阎王这才如梦初醒，轻咳一声掩饰失态：“这位是地府判官陆之道，这位是判官崔珏。”
　　米迦勒的笑容依旧温和：“久仰二位判官大名。”
　　拉斐尔也微笑着点头致意，又顺手设立结界，将刺骨的寒风隔绝在外。
　　阎王清了清嗓子，开始分享信息：“根据我们的审问，数斯的上司是个上古妖怪。此妖行踪诡秘，据查证……”他一开始还能装出稳重样，后来说到兴起，直接跳上石头，指着手机上的照片比划起来，“这家伙半年才出现一次……”
　　崔珏抽了抽嘴角，默默往陆之道身后挪了半步，试图与自家上司划清界限。陆之道则对不远处的一棵歪脖子枯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盯着树梢，假装在研究什么重要线索。
　　米迦勒却听得认真，不时点头，丝毫不在意阎王的上蹿下跳。
　　等阎王的分享告一段落，大天使长优雅地一抬右手，圣光瞬间幻化出几个狼人的全息影像：“我们在勃兰登一带抓到了这批收集灵力的狼人。首领安伦斯交代，西方负责人弗雷德已潜入贵方西南地域。”
　　拉斐尔补充道：“我们推测，这里很可能是各地区负责人的集会地点。”
　　“本王最擅长结界术，保证连一只蚂蚁都跑不出去！”阎王一拍胸脯，率先认领了任务，“两位判官带着阴兵，和米迦勒殿下负责主攻。”
　　米迦勒微笑着点头：“让拉斐尔在外围支援，很周全的计划。”
　　等到一切准备就绪，夜幕已倾泻而下。
　　阎王蹲在一棵老槐树上，不安分地扭了扭身子，小声嘀咕道：“这树枝硌得慌……”
　　“大人。”树下传来崔珏平静无波的声音，“您再动一下，整座山的鸟都要被惊飞了。”
　　远处的山林间，不知何时已弥漫起一层雾气，月光照在雾气上，竟折射出彩色的光晕。
　　米迦勒举起长剑，向这边打了个准备就绪的手势。阎王随即安静下来，专注地看向那一片浓雾。
　　夜风适时地加大力度，摇得整片山林沙沙作响，完美掩盖了众神细微的动静。
　　浓雾中浮现的身影扭曲得不像人间造物。
　　为首的狼人左眼戴着炼金术士的单片镜，脖颈上挂着一条用婴儿指骨串成的项链；其后跟着个鸟首人身的怪物，羽翼上还粘着未干的血迹；还有更多身影从四面八方涌来，每个妖怪拉出来都能让人做三天噩梦。
　　阎王飞快地画出符咒，一道结界瞬间展开，将整片山域笼罩其中。
　　几乎在同一瞬间，米迦勒振翅俯冲，长剑带起的罡风将毒雾尽数冲散。一只狼人刚抬起利爪，就被钉入山岩。
　　“留活口！”阎王高喊一声，本想帅气地一跃而下，结果衣袍下摆被树枝挂了一下，整个神差点头朝下栽进战场。
　　阴兵和天使配合默契，一方在空中围追拦截，一方在地面大杀四方，两队士兵迅速控制了局面，把四处逃窜的妖怪挨个逮了回来。
　　尘埃落定，阎王拍打着沾满草屑和蛛丝的衣袖，走到一只看起来还算眼熟的妖怪面前。
　　“冉遗是吧？”阎王用脚尖轻轻碰了碰它，“听说吃了你的肉可以不做噩梦？是真的吗？效果能持续多久？有没有副作用？”
　　陆之道无奈道：“大人，先问点有用的成吗？”
　　“哦行。”阎王蹲下身，难得正经地问，“你们这些上古大妖，随便找个洞府闭关，都能修成正果，给人当马前卒，到底图什么？”
　　这话出口的一瞬，他却晃了一下神，那张被朱砂标记得密密麻麻的《灵力统计表》在脑海中浮现。
　　倘若这些蛰伏千年的老妖怪倾巢而出，就是因为升仙无门，所以才要另辟蹊径呢？
　　冉遗的鳃剧烈张合，半晌才喷出一股腥气：“井底之蛙！待吾主重临之日，三界秩序都将颠覆！”
　　拉斐尔单膝跪地，声音比羽毛落地更加轻柔：“你口中的主，想必是位了不起的存在。他一定给过你们不少承诺吧？”
　　冉遗的瞳孔在听到这句话时，不受控制地开始扩散，鳃的张合也变得迟缓，眼看着就要被拉斐尔的催眠术捕获，但下一秒，它猛地一甩头，差点撞到阎王的下巴：“休想用蛊惑之术！”
　　阎王冲着走过来的米迦勒摇了摇头：“估计一时半会儿也问不出什么，要不……”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感觉结界外有一股异常力量，顿时警惕起来。
　　可还没等阎王发动技能探测这股不明力量，那力量便陡然冲向结界。
　　结界破碎的脆响如同万千琉璃盏同时炸裂，惊起一片飞鸟。
　　一道黑影如陨石般砸向地面，直扑奄奄一息的冉遗。
　　“小心！”
　　米迦勒把阎王往身后一拽，长剑已经挥出。几乎同一时刻，拉斐尔的治愈之杖脱手飞出，与黑影狠狠相撞。
　　黑影却并不恋战，躲开米迦勒的一剑，硬挨了权杖一击也不在意，只是执着地抓向冉遗的鱼鳃。
　　阎王愣了一下，直到看到黑影手中的晶石，才恍然大悟：“他要抢灵力结晶！”
　　他连忙甩出手里的勾魂索，却只撕下黑影的半幅斗篷。
　　拉斐尔展开羽翼急追而去，天使小队也纷纷跟上，米迦勒却伸手拦住想要跟上的阎王：“别中调虎离山计。”
　　崔珏已经迅速清点完俘虏：“主要目标都还在……只是那影子至少卷走了七成的结晶。”
　　“我们尽快撤离。”米迦勒望着黑影消失的方向，“这片山已经不安全了。”
　　阎王双手叉腰，不甘心地“啧”了一声，但也不能轻举妄动，只得带着手下和俘虏，迅速离去。
　　神殿深处。
　　摇曳的火光将拉神的身影投在墙壁上，那影子随着他的怒火不断膨胀，几乎笼罩了整个殿堂。
　　“废物！一群废物！”
　　拉神的声音在石柱间横冲直撞，惊得墙壁上的金粉簌簌落下：“东方的冉遗，西方的弗雷德，全是没用的东西！短短几个月，都被一网打尽！”
　　在一片死寂中，阿努比斯不安地抖了抖耳朵。
　　自从他们被天堂封印以来，往日万众朝拜的辉煌、神力充沛的荣光早已不复存在。祭坛冷清，香火断绝，他们的故事在时间长河之中渐渐蒙尘，就像这墙上的壁画，斑驳陆离，金光黯淡，只余下模糊的轮廓诉说着往昔的荣耀。
　　可他们是高高在上的神族，怎么可能就此认命，永生蛰伏于尘埃之中？
　　来自不同地域的、同样被封印、同样心怀不甘的神族，在漫长的等待中，终于等到了渺茫的机会。
　　他们在黑夜中低语，在阴影中谋划，势要破开封印，围剿天堂，夺回执掌人间的权柄。
　　这一机会太过来之不易，因此，任何可能的失控与失败，都会让拉神那已经绷到极致的神经崩断。
　　“我伟大的父亲，请息怒。”纳克贝特双手交叠置于胸前，声音如尼罗河水般平缓，“那些蠢材虽不堪大用，但他们已经收集了不少灵力，足够充盈我们的圣池。”
　　她轻抬手腕，手中的幻象显现出各地灵力的流向。无数细小的光点汇聚成河流，最终流向神殿深处那座沉寂已久的圣池。
　　“您看，信徒们的祈祷并未中断。”她指向那些明亮的光点，“只需派遣新的使者，很快就能弥补此次的损失，甚至更胜从前。”
　　跪伏在下方的众神噤若寒蝉，只希望纳克贝特的这番话能浇灭拉神的怒火。
　　良久，拉神才发出一声轻笑。
　　“你说得对，我的女儿。”
　　他的声音终于缓和下来。
　　“挑选新的使者，要谨慎些。”拉神挥了挥权杖，一枚纯金的圣甲虫便落在了纳克贝特的掌心，“至于那些被捕的……既然他们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就没必要继续存在了。”
　　众神如蒙大赦，纷纷躬身退下，只剩拉神独自坐在王座上。
　　“老朋友……总有一天，你们会想起，谁才是这天地间真正的太阳。”
　　拉神的身影渐渐与墙壁上的壁画融为一体，那里描绘着远古时期，太阳神车碾压过无数敌人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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