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死亡与生
裴照雪已经离开灯花巷半个月了。
楚明瑟拎着竹编小菜篮蔫头耷脑地走在街上,夏日滚烫的日光将她脸颊晒得一片通红。
那日裴府赶来的人报完丧后,裴照雪一刻也未耽误便启程了。
楚明瑟许久未曾见过裴照雪那般失神的模样,一颗心也跟着揪了起来,小尾巴似的缀在他身边,默不吭声地跟前跟后。
在生死这样的巨变面前,一切安慰的话语都变得苍白,她想破了脑袋也不知如何才能宽慰他,只让他一定要回来,她与阿爹阿娘都在此处等他回家。
裴府那样的地方,少了唯一一个悉心爱护他的人,定然是不能让他安心的。
阿爹说,倦鸟思归林。雪团哥哥心中有了可以期待的归处,或许就能少一些悲伤与彷徨。
榕树上的蝉鸣一阵吵过一阵,扰乱了楚明瑟担忧的心绪。
她小心地避开树冠,生怕碰上树上的蝉集体尿尿。她才沐过发,还不想再受一次大自然的“馈赠”。
午后的巷子里没什么人,楚明瑟转过拐角往自己家走去,忽然瞧见不远处的阴影下坐着一个人。
那人瞧着少说也有三四十岁,穿着打满了补丁的旧袍子,一头乱发凌乱地遮住了半张脸,沉郁地窝在墙边,时不时抬起眼看看四周,目中空茫无一物。
他手上拿着半个干巴巴的饼子,似乎便是这一日的口粮。
楚明瑟的脚步慢下来,在那人的目光扫过来时又加快了脚步跑回家。
曲禾正在花架下修剪花枝,瞧见楚明瑟着急忙慌地跑回来,轻嗔一句:“慢点,别摔着了。”
“阿娘。”楚明瑟跑到她面前,三两句将巷子里有个流浪汉的事告诉了她,“他看着好可怜呀,我能帮帮他吗?”
她看见他周身死气沉沉的模样,就忍不住去想他是如何变成现在这幅样子的?他的家和家人在哪里呢?都不在了吗?
想着想着,便莫名想到裴照雪身上。
她猛地摇摇头,雪团哥哥还有她与阿爹阿娘在呢,肯定不会沦落至此的。
“当然了。”曲禾温柔道,她手上沾着泥土,不能摸摸楚明瑟的头,便与她碰了碰额头,“行善事是对的,瑟瑟真棒。厨房里有胡饼,你热一热再送去吧。记得带点水……”
片刻后,楚家的木门再次被推开,楚明瑟揣着纸包拎着竹筒跑到墙边流浪汉打扮的男人面前。
“伯伯,这些给你。”楚明瑟将手里的纸包和竹筒都递过去,“胡饼是我娘做的,羊肉馅,可好吃啦,你趁热吃!”
“竹筒里是干净的水,你喝完还可以用它再装水,不会漏水的。”
男人诧异地看向她,显然是没想到竟会有人与他搭话。
“我阿娘说,西边的码头在招工,工钱每日现结,只要有力气就能去做活。你若是愿意的话,可以去试试看。”楚明瑟将手中的食物和水又往前递了递,“不吃饱怎么有力气干活呢。”
男人沉默片刻,伸出手接过食物和水。
楚明瑟注意到他左手手心处有一道两三寸长的陈旧伤疤,怕是吃了不少苦头。
“伯伯,我阿娘说啦,困难只是暂时的,人只要不放弃希望,肯定会好起来的。”楚明瑟郑重其事地握了握拳,振奋地鼓舞道,“你加油哦,我先回家啦。”
男人看着楚明瑟跑回家去,垂首看向手中温热的纸包,目露复杂之色。
傍晚落了一阵急雨,洗去几分燥热。
楚清远将碳炉搬到院中,准备大展身手,“爹爹特意去向人家学了烤肉的秘诀,瑟瑟今日就等着吃个肚儿溜圆吧。”
“哇,爹爹这么厉害。”楚明瑟很是捧场地拍拍手,扭头瞧见曲禾端菜出来,忙跑过去帮忙,“哇,是炸荷花!”
白玉盘里整齐摆着炸至金黄的荷花瓣,香气扑鼻。
炸荷花吃起来有淡淡的藕香,每到六七月的盛花期,楚明瑟都能吃上一碟子解馋。
“你爹爹做烤肉,阿娘便准备了全花宴。”曲禾笑盈盈地将碗碟在桌上摆开。
楚明瑟像是搬米的小蚂蚁,忙忙碌碌地将荷花酥、茉莉花酱、玫瑰花饼、蜜渍忍冬等等鲜花点心搬到桌上。
碳炉已经劳作起来,响起了滋滋的烤肉声。
浓郁的肉香味混入清甜的花香中,楚明瑟捂着咕噜叫的肚子凑到碳炉边,眼睛盯着逐渐变色的烤肉,手上一片片将炸荷花送进嘴巴里,聊以慰藉不断分泌着口水的嘴巴。
“等雪团哥哥回来了,我们再这么吃一顿吧!”楚明瑟这会儿还惦记着裴照雪没吃上此等美味,很是操心。
想到裴家的事,楚清远的目光黯然一瞬。他与禾娘身份尴尬,也没能去送云娘一程。
“好。”曲禾柔声道,“到时看看有什么时令的鲜花,瑟瑟帮阿娘一起做可好?”
楚明瑟用力点点头。
曲禾温柔地握了握楚清远的手,轻声道:“照雪定会将云娘的灵牌带回来。我记得她爱吃云腿月饼,到时我们自己动手多做些给她。”
“云娘最馋你做的点心,她肯定要乐坏了。”楚清远想起年轻时他悄悄溜出家去找禾娘时,云娘主动替他打掩护,但要求他必须带禾娘做的点心回去给她。
他轻轻叹一口气,放心中的郁气离开,将滋滋冒油的肉片分别夹给楚明瑟和曲禾,“来,多吃些。”
楚明瑟一口咬下去,惊讶得睁大了眼睛,“阿爹你偷偷在肉里放什么了?”
她强行拱到楚清远和烤炉之间,目光如炬地扫来扫去,“你教教我这是怎么烤的吧!”
等她学会了,就烤给雪团哥哥吃。
楚清远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小心思,心下又好笑又忍不住冒酸水,整天就惦记着雪团哥哥,怎么不想着烤给爹爹吃呢?
身前的小姑娘仰起脑袋,甜蜜地笑:“爹爹教会我烤肉,就可以去休息,跟阿娘一起喝酒啦。”
“小机灵鬼。”楚清远并指敲了下她的脑门,开始手把手地教她烤肉,“来,爹爹先教你烤这种厚一点的肉块,要记得先锁汁,后烤熟……”
烤肉的香气飘过墙头,被风卷着从巷尾吹到了巷头,不少人探头好奇地嗅闻着这是哪家飘来的。
有那嘴馋的也翻出家中的碳炉来烤肉,没条件的也开始起炉灶烧饭。
橙红色的晚霞下,家家户户都飘起了热闹的炊烟。
用过晚膳后,楚明瑟与楚清远交换了一个秘密的眼神,便挺着溜圆的小肚子摸进了木工坊。
她与阿爹正在悄悄联手做一个新的梳妆台,准备当做生辰礼送给阿娘。
再过五日就是阿娘的生辰了,必须得抓紧赶进度了!
楚明瑟揉揉眼睛,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困了便去睡吧。”楚清远正在自己磨镜子。曲禾念叨了许久家中的镜子都不亮了,他得一并打磨得透亮才好。
“嗯,正好我也快做完啦。”楚明瑟将手中打磨成薄片的珊瑚嵌到镜框的木缘处,上头已嵌好了螺钿和玉片制成的缠枝花纹,已然有了华丽的模样。
她欣赏了一番自己做成的“百宝嵌”,与楚清远道了声晚安,便回房去睡了。
木工坊的灯又燃了一会儿才熄灭。
将至未时之际,灯花巷已是一片静寂。
月亮被薄薄的乌云笼住,只露出一点清光,模糊照出一个人影翻进了楚家院墙。
黑色长靴碾碎落在地面的茉莉。
雪白的花瓣混入被雨水浇透的尘泥之中。片刻后,污浊的泥水被一片火光映红。
-
好热。
烤肉的炉子不是早就熄了吗,怎么还有一股火烧火燎的味道?
楚明瑟感觉自己好像被摁在了碳炉前面,热气不住地往她脸上扑,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扭着身子想躲,四肢却像被什么东西裹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瑟瑟!瑟瑟!”
有人在外面敲门,声音中的惊慌如同一根尖针刺入耳膜。
林二狗?这么晚了,他来做什么?
楚明瑟迷迷糊糊地睁眼,下一瞬便头晕目眩地摔下了床榻。
与此同时房门被自外撞开,身上滴着水的林二狗闯了进来。
“瑟瑟!”他三两步冲到楚明瑟身前,将她搀扶起来,“快走!”
浓烟涌了进来,瞬间呛得楚明瑟剧烈咳嗽起来。
橘红色的火光舔上木门,林二狗将湿透的外衫抖开裹在楚明瑟身上,半抱半拖着她踉跄冲出房门。
嘈杂的人语将楚明瑟包围起来,因吸入浓烟而有些昏沉的意识在看清院内的景象时猛然清醒过来,如坠冰窖。
楚明瑟恍惚以为自己还在梦中,否则怎么会在自家的院子里看见漫天火光?
暗红色的火光几乎照亮半边夜空,燃烧的木柱噼啪爆开火星,翻涌的火浪像张牙舞爪的妖魔一般扼向楚明瑟的咽喉。
那是楚清远和曲禾的卧房。
“阿爹……阿娘……!”楚明瑟带着哭腔颤抖地喊出声,不管不顾地向前奔去,被身侧的林二狗拦住。
她腿一软跪在了地上,挣扎着试图推开林二狗,“你放开我,我阿爹阿娘还在里面!”
“瑟瑟你不能进去,火势太大了!”林二狗死死拦抱住她不撒手,他力气比楚明瑟大上许多,钢筋一般箍住她,令她寸步难行。
“大家都在救火,会没事的,会没事的……”他呢喃着试图安抚楚明瑟。
一盆一盆的水泼出去,火势丝毫不见小。
楚明瑟眼中只有大片诡谲的红光,刺得她双眼生疼,心脏狂跳,窒息感从胸口涌上来。
她张着嘴,却吸不进一口气,仿佛胸腔里所有的空气都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抽空。
天地间一切的声音都在离她远去,一切仿佛都在抽离。
她向火光深处伸出手,隔着朦胧的泪眼,屋檐轰然倒塌,向她砸去。
眼前蓦地一黑。
“瑟瑟?”
轻柔的呼唤声仿佛远在天边,又似乎就在她耳边响起。
明亮的光映在沉重的眼皮上,留下微暖的温度。
是阿娘在喊她吗?
太阳都晒进屋子里来了,她一定是又睡迟了。
她答应了阿爹要早一点起床,检验一下他磨镜子的成果的。他一定也等着急了。
噼啪。
细微而奇怪的声音钻入耳朵,什么声音?
伴着声响增大,一把火忽然在她眼前窜起,火舌几乎舔上她的眼珠。
她猛地惊醒,映入眼帘是陌生的灰色帐顶。
急促的呼吸尚未平复,身旁便传来惊喜的声音:“瑟瑟醒了!”
楚明瑟缓缓扭过头,看见阿花和余大娘关切地凑过来。两人眼底发青,像是一夜没睡。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林二狗的身影出现在阿花身侧,小心翼翼地探头瞧她,“瑟瑟……你感觉怎么样?”
迟滞的思绪缓慢地运转起来,楚明瑟猛地撑身坐起,“我阿爹阿娘呢?”
她的声音因吸入浓烟和哭喊而十分沙哑,阿花忙端来一杯温水。
“你先喝口水。”
楚明瑟避开递到唇畔的水,继续问:“我阿爹阿娘呢?”
三个人纷纷移开了视线,嗫嚅着不敢跟她对视。
此时的沉默却比任何都话语都要残忍。
楚明瑟呆了两三秒,灵魂仿佛被抽离了一瞬,感觉不到空气、声音、温度和痛楚。片刻后,耳朵里响起尖锐的、持续的嗡鸣,一种冰冷的铁锈般的味道从喉咙深处漫上来。
她抽动了两下,猛地掀开身上的被子下床。双脚踩到地面的瞬间便脱力软了下去。
“瑟瑟!”余大娘和阿花一左一右扶住她。
余大娘轻柔地哄着:“坐一会儿乖乖,外面还在收拾呢,乱得很,晚点、晚点大娘带你去,好不好?”
阿花哽咽得说不出话,只能用力地掺住楚明瑟。
楚明瑟不说话,借力站稳后便推开她们踉跄着往门外走。三人赶紧围在她身侧跟过去。
门外的光刺的楚明瑟闭了闭眼,一瞬的晕眩过后,她扶着门框走了出去。
楚家的木门敞开着,大火并未烧到院门,被赶来的防隅军阻在了前院,一半的花草被烧成了焦炭,一半的花草被热气灼得蔫头耷脑。
空气中弥漫着大火过后的焦木气味,几名百姓和防隅军正在院中收拾从屋内抢救出来的物品。
跟在自家阿爹后面帮忙的小石头一抬头看见了游魂一般走进来的楚明瑟,吓了一大跳,“瑟瑟?”
楚明瑟好似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一般,绕过前院的一堆杂物,穿过被烧得扭曲的月亮门,进了后院。
一名防隅军恰好瞥见她,蹙眉就要赶人:“哪家的小孩?这还没收拾完呢不许乱……”
林二狗忙上千拦住他,“刘大哥,她是……她是这家的女儿。”
被唤作刘大哥的防隅军动作一顿,眼神中瞬间带上了几分怜悯,低声提醒道:“别让她掀开白布,那夫妻俩烧得……”
他顿了顿,叹着气拍了拍林二狗的肩,转身走远。
屋舍的房顶塌陷了大半,露出被烧得乌黑的房梁骨架。雕花窗棂也被烧尽,只留一个空洞的黑窟窿。后院的几棵花木也尽数被烧焦,最高的那株山茶花还没来得及开今年的第一支花,便已成了枯树。
角落的空地上摆着两幅担架,用白布罩着两个了无生息的身影。
楚明瑟踉跄着走到近前,双腿一软,滑坐在地。
她有些恍惚,不敢相信躺在这里的两个人会是她的阿爹阿娘,良久才颤抖着手想要去掀开遮在他们身上的白布。
身后探过来一只手拦住了她的动作。
林二狗哑声道:“别看了,瑟瑟。楚叔禾姨肯定不想吓到你。”
一道剧痛骤然自心口处炸开,瞬间席卷四肢百骸。楚明瑟发出一声幼兽般绝望的呜咽,泪珠大片滚落。
她感觉浑身都痛,像是有一把钝刀子在一道道划开她的皮肉。
为什么?为什么会起火呀?明明她都没事,为什么阿爹阿娘却永远醒不来了?
防隅军说,火源在楚清远与曲禾的卧房内,应是油灯不慎侧翻。
可是阿爹阿娘夜里从来不留灯的。
而且自从五年前社仓那场大火之后,雪团哥哥便让他们在屋子里也放上了水箱,以备不时之需。
而且阿爹睡觉很轻,他怎么会丝毫没有察觉起火了?
那么短的时间里,一盏油灯就能让火烧得那样大吗?
可是防隅军给不出第二种解释,楚明瑟也找不到答案。
天色渐渐暗下去,楚明瑟固执地坐在阿爹阿娘身边,像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泥塑木雕,任谁来喊都不应声。
林二狗从家中卷了铺盖过来,在楚明瑟身侧陪她坐了一整夜。
天光再次撕破黑暗跃出,巷子里开始有了人语走动声,生活仍在继续。
楚明瑟眼睫轻颤,感受着阳光晒在身上的温度,悄悄伸出手探入殓布下,颤抖着摸到了一只枯焦干硬的手。
冰凉的,没有生气,不会温柔回握的手。
哭到痛的双眼中倏然滑落大颗大颗的泪珠。
林二狗坐在她身后,看着她颤抖的双肩,抬手想安慰地拍一拍她的肩头,踟蹰半晌,又无力地收回手。
斯人已逝,身后事仍需料理。
余大娘牵头,和巷子里的大家一起置办了棺椁,在残破的楚家前院里搭起了灵堂。
楚明瑟换上丧服守灵,不吃不睡地跪了整整两日,麻木地看着人们来来往往,献上哀悼与眼泪。
直到第三日早晨晕了过去,余大娘与她说:“你若是撑不住了,谁来为你阿爹阿娘启殡辞灵呢?”
楚清远与父亲断绝了关系,曲禾的家人也都已不在世。能以亲属身份送他们最后一程的,只有楚明瑟了。
楚明瑟这才强迫自己吃了些东西,重新回到了灵堂前。
出殡前一晚,楚明瑟独自为父母行了辞灵礼。
摇曳的烛火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
一片寂静中,忽然响起“喵”的一声,一只灰扑扑的小猫蹭到了楚明瑟的膝前。
“小栗子!”楚明瑟惊喜地将小猫抱起来,心疼地摸摸它的脑袋。防隅军说没有见到小猫的尸骸,她想小栗子应是受到惊吓跑走了,没想到它还会再回来。
楚明瑟将小栗子柔软温暖的身体抱进怀中,重重地松了口气。
她还有小栗子。
-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楚明瑟立于灵前,捧起沉重的瓦盆,重重摔下。碎瓷四溅,便算作最后告别。
墓地选在了曲禾父母长眠的小山丘上。
送葬的亲属只有楚明瑟一个,可蜿蜒的山道上,却迤逦着一条长长的队伍——灯花巷的街坊们自发跟来了。
灵柩入穴,楚明瑟率先抛入一把土,之后众人一起覆土成坟。
楚明瑟在立好的墓碑前磕了三个响头,之后转过身,向余大娘和其余邻里们深深鞠了一躬,“多谢诸位叔伯婶娘相助。”
丧事就此了结。
回到灯花巷时,余大娘拉住了楚明瑟的手,红着眼圈道:“瑟瑟,你……你家中无人,来大娘家中住几日吧?”
她补充道:“你若是愿意,以后可以一直在大娘家中住。”
按照律法来说,楚明瑟尚未及笄婚配,官府是一定会为其找一桩亲戚抚养,但她从未听过曲禾家中还有什么旁的远亲,官府应是寻不到的,楚明瑟最后说不定还是能留在灯花巷中。
这么小的孩子,总要有人照顾。
楚明瑟却轻而坚定地摇了摇头,“谢谢余大娘,我想回家去。”
“那大娘给你拿些被褥去!这个你莫要与我推辞了!”余大娘不由分说地回家取被褥去。
木工坊烧得不算太严重,修修补补暂且可以住人。其他地方便有些难修了。
楚明瑟想慢慢地学着阿爹的样子,重新将小院子修起来。
她正在心里算着需要买多少木料,院外忽然来了个人:“楚明瑟在家吗?”
“您是?”
楚明瑟还没答话,林二狗先挡在了门边。他现在在镇上的武行学本事,因为不放心楚明瑟,又多请了几日的假,每日总要过来转转才踏实。
“陈叔?”楚明瑟探头瞧了眼,认出门口的中年男人是来给阿爹送过木料的老陈叔。
陈叔意外地点点头:“哎,我就来过几次,没想到你还记着我。”
“是这样的,这些、这些都是你阿爹在我那儿存的料子,我想你或许要用,就都给你拉来了。”院门口停着辆堆满了木材的驴车,陈叔振振有词,“怎么也不能让他的钱白花了,是不是?我给你卸在院子里了哈!”
“谢谢陈叔。”楚明瑟没有推辞。除了一些名贵难寻的木材,阿爹其实不怎么存木料,她知道,这是陈叔的一番心意。
楚明瑟开始学着阿爹的手艺,一点点修复木工坊。
林二狗偶尔会出现帮她打打下手,看见她手上有活,每晚累得倒头就睡,没时间胡思乱想,林二狗稍稍安了心。
除了修房子,楚明瑟还在想,以后她就得学着一个人生活了,阿爹阿娘留下的财物虽然够她生活一段时日,但以后的路还长,她总得自己走下去。
天蒙蒙亮,阿花从笼屉上拿了两个馍,准备带去给楚明瑟。
她刚溜出厨房,便被人揪出了衣领,一扭头,娘亲愤怒的脸便在她面前放大:“又偷拿吃的去喂外人?”
阿花嗫嚅着:“这是我自己的口粮……阿娘,瑟瑟现在一个亲人也没有了,我想帮帮她。”
“帮帮帮,你有什么能耐你就帮?”阿花娘亲恶狠狠地戳她脑门,“我们左邻右舍帮着办了丧事已经算是仁义了,你还想帮到什么时候?难道以后让我们养她吗?家里这么多孩子,可不能再多一张嘴了!”
阿花被戳得节节后退,后背抵到了墙上,不服气地梗着脖子怼回去:“瑟瑟不需要我们养!她自己就能养活自己!”
集市上人流如织,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拉着自己的娘亲挤到一个小摊前。小摊上摆满了灵巧可爱的木雕小动物,小男孩指了指其中一只小猫木雕,“阿娘,我要这个。”
“好。这个多少钱?”
“三文钱。”坐在小摊后的楚明瑟抬起头,窝在她怀里的小栗子跟着喵了一声。
妇人取出三枚铜钱递给她,拿了小猫木雕正准备走,便瞧见一群半大少年呼啦啦涌了过来。
“瑟瑟,我的小人雕好了吗?”林二狗凑过来问。
楚明瑟将手中刚雕好的小人木雕递给他:“喏,像不像你?”
“像不像我?”林二狗将木雕小人举给自己身后的同伴们看,骄傲道:“我家小妹照着我雕的,独一无二的木雕人偶!”
“这放在外头怎么也得卖一两银子了。你们想要的话,三十文一个,怎么样?”
林二狗今天是特意拉上武行的同伴们来给楚明瑟捧场的,这些人自然不会驳他面子,七嘴八舌地要下定。
刚拿了小猫木雕的男孩拽拽娘亲的手,“阿娘,我也想要。”
这厢正热闹着,长街尽头,一辆马车缓缓停驻。
一名雍容的老妇人在仆妇的搀扶下缓缓下了马车。
“老夫人,您瞧,在那儿呢!”
老妇人顺着仆妇手指的方向望去,便看见人群簇拥中,楚明瑟一手执刻刀一手执木料的身影。
她叹息一声:“生得真像啊。”
“我动作快些,您带孩子再逛两个铺子回来,便能拿到了。”楚明瑟说着话,手上雕刻的动作不停。
妇人点点头,带着男孩离开。空缺出的位置很快又被一道身影补上。
“瑟瑟?”
陌生的声音带着微弱的颤音,楚明瑟愕然抬头,对上一双盈盈含泪的眼。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