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吻过少年眸

　　最后一科英语的收卷铃声尖锐地刺穿教室，像一把刀，干脆利落地切断了所有人的紧绷神经。

　　许樱的笔尖在答题卡上微微一顿，最后一秒还在检查一个完形填空的选项。直到监考老师从她身边经过，轻轻敲了敲她的桌面，她才如梦初醒般松开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有人把试卷抛向天花板，有人趴在桌上嚎啕大哭，后排的男生直接跳上课桌，撕掉了复习资料，纸片雪花般飘落。

　　许樱没有动。她只是安静地坐着，看着窗外刺眼的阳光，听着此起彼伏的蝉鸣。

　　三年，就这样结束了。

　　她低头收拾笔袋，动作很慢，像是在拖延时间。橡皮擦上还留着牙印，是上周模拟考前她紧张时咬的；中性笔的笔帽有些松动，总是“咔哒”一声掉在地上，每次宗珩都会弯腰帮她捡起来，再顺手弹一下她的额头。

　　想到他，许樱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笔杆上的划痕。

　　突然，一片阴影笼罩下来，一只修长的手按在她的桌面上。那只手骨节分明，手腕上戴着一块黑色机械表——表带有些旧了，是去年她送他的生日礼物。

　　“发什么呆？”

　　宗珩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熟悉的懒散，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许樱抬头，正对上他漆黑的眼睛。他校服领口敞着，露出锁骨上一道浅浅的疤痕——那是上学期替她挡飞来的篮球时留下的。当时血顺着他的脖颈往下流，他却满不在乎地抹了一把，说：“哭什么？又死不了。”

　　“考得怎么样？”她轻声问，声音有些哑。

　　宗珩嗤笑一声，直接拎起她的书包甩到肩上：“老子闭眼都能上重点。”

　　他的手指蹭过她的肩膀，温度透过薄薄的校服布料传来。许樱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却听见他忽然凑近，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垂——

　　“今晚别回家。”

　　教室外已经乱成一团。有人抱在一起又哭又笑，有人拿着同学录四处找人签名。许樱被挤得踉跄了一下，宗珩立刻伸手揽住她的腰，把她往自己身边带。

　　“看路。”他皱眉，语气凶巴巴的，掌心却稳稳地托着她。

　　许樱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薄荷味，混着一点阳光晒过的棉布气息。她忽然想起上周的晚自习，他也是这样突然出现在她教室后门，拎着一袋冰镇柠檬茶，引得全班女生窃窃私语。

　　“宗珩！”一个男生从后面扑上来勾住他的脖子，“考完去网吧通宵？老子要打十个回合！”

　　宗珩头也不回地比了个中指：“滚，有约了。”

　　男生夸张地捂住胸口：“重色轻友啊！”

　　目光却暧昧地在许樱身上转了一圈。

　　许樱耳根发烫，加快脚步往前走，却被宗珩一把拽住手腕。

　　“跑什么？”他挑眉，“害羞？”

　　她瞪他，却换来他更放肆的笑。阳光穿过走廊的玻璃窗，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金色光斑。

　　高三（7）班的储物柜前挤满了人。许樱蹲下身开锁，发现里面塞满了试卷和参考书，最上面是一本粉色封面的笔记本——她的数学错题集，每一页都有宗珩用红笔写的批注。

　　“这些……都不要了？”她轻声问。

　　宗珩靠在旁边的柜子上，随手翻着一本物理书：“留着干嘛？睹物思人？”

　　许樱没接话，只是小心翼翼地把笔记本塞进书包。

　　“啧，麻烦。”宗珩突然夺过她的书包，把里面乱七八糟的东西全倒出来，然后把自己的校服外套团成一团塞进去，“帮你减负。”

　　“宗珩！”许樱去抢，却被他躲开。

　　他单手撑着她头顶的柜门，低头看她：

　　“许樱。”
　　“嗯？”

　　“毕业快乐。”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被周围的喧闹淹没。但许樱听见了，也看见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

　　这一刻，她突然很想哭。

　　放学路上，他们走得很慢。夕阳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宗珩踢着路边的石子，许樱低头数着地砖的裂缝。

　　“喂。”宗珩突然停下，“抬头。”

　　许樱疑惑地看向他，却见他举起手机，镜头对准她。

　　“笑一个。”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搂住肩膀。手机“咔嚓”一声，定格了这一刻——她微微睁大的眼睛，他得意的笑，还有他们身后如火般燃烧的晚霞。

　　“删掉！”许樱去抢手机，“我表情好丑！”

　　宗珩把手机举高，坏笑道：“不删，老子要设成屏保。”

　　打闹间，他的指尖擦过她的脸颊，两人同时愣住。

　　蝉鸣突然变得很响。

　　在校门口分别时，宗珩把书包还给她：“晚上七点，我来接你。”

　　许樱点点头，转身要走，却被他叫住。
　　“许樱。”

　　她回头。

　　少年站在夕阳里，校服外套搭在肩上，笑得张扬又温柔：“别忘了，今晚别想逃。”

　　风掠过树梢，蝉声如潮。

　　许樱知道，有些东西，再也回不去了。

　　傍晚七点，夕阳的余晖斜斜地穿过巷子，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许樱跟在宗珩身后，穿过嘈杂的人群，拐进一条狭窄的巷子。

　　“你确定这里有火锅店？”她小声问，手指无意识地揪着书包带。

　　宗珩回头瞥她一眼，嘴角微挑：“怕我把你卖了？”

　　“谁怕了。”许樱嘴硬，却还是加快脚步，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巷子尽头，一块褪色的木招牌挂在斑驳的砖墙上——“老刘火锅”四个字被经年的油烟熏得发黄。推开门，扑面而来的是浓郁的牛油香气，混着花椒的麻、辣椒的烈，瞬间勾得人食欲大动。

　　老板娘是个五十来岁的微胖女人，正端着铜锅往隔壁桌送，一抬眼看见他们，眼睛顿时笑成一条缝：“哟，小宗来啦！这是……女朋友？”

　　宗珩没否认，随手拉开椅子：“老样子，加辣。”

　　许樱耳尖发烫，低头假装整理裙摆。

　　铜锅很快端上来，红艳艳的汤底翻滚着，浮着一层密密麻麻的花椒和干辣椒。宗珩拆了餐具，用热水烫过才推给她。

　　“你能吃辣吗？”许樱犹豫着问。她记得上次班级聚餐，他几乎没碰辣锅。

　　宗珩正在倒冰镇酸梅汤，闻言挑眉：“怎么，担心我？”

　　“谁担心你了！”她立刻反驳，却看见他眼底的笑意，顿时明白又被戏弄了，气得在桌下轻踢他一脚。

　　老板娘送来赠送的冰粉，晶莹剔透的凉粉上铺着山楂片、葡萄干，淋了红糖汁。宗珩直接推到许樱面前：“解辣的，先吃。”

　　她舀了一勺，甜滋滋的冰凉滑进喉咙。抬头时，发现宗珩正盯着她看，眼神专注得让她心跳漏了一拍。

　　“看什么……”

　　“你嘴角沾红糖了。”他忽然伸手，拇指在她唇边轻轻一抹。

　　那一小块皮肤顿时烧了起来。

　　毛肚在滚汤里涮了七上八下，宗珩全夹到她碗里，堆成小山。

　　“我真的吃不完。”许樱无奈。

　　“你最近瘦了。”他皱眉，“高考那两天，你是不是根本没吃午饭？”

　　她愣住。最后一科考完时，她确实因为紧张吐过，没想到他会注意到。

　　火锅蒸腾的热气模糊了视线，许樱低头咬住那片毛肚，辣味瞬间冲上鼻腔，呛得她眼眶发红。

　　“许樱。”宗珩突然放下筷子。

　　“嗯？”

　　“跟我走吧。”

　　她抬头，筷子还咬在嘴里。
　　宗珩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认真：“我爸安排了出国，明天的飞机。”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不算笑的笑，“但如果你说‘好’，我现在就买票带你去云南。”

　　火锅咕嘟咕嘟地冒着泡，隔壁桌的划拳声忽远忽近。许樱看见他手背上凸起的青筋——他在紧张。

　　“你……认真的？”她的声音比想象中哑。

　　宗珩直接掏出手机，屏幕上是两张机票预订页面：“美国，明天十一点的航班。”

　　许樱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桌布上划着圈。

　　“你爸那边……”

　　“不用管他。”宗珩冷笑，“老头子除了断我经济来源，还能怎样？”

　　老板娘又来加汤，暧昧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等走远了，许樱才压低声音：“那大学呢？你的offer……”

　　“在哪读不是读。”他忽然抓住她放在桌上的手，“许樱，你只要回答我——愿不愿意？”

　　他的掌心滚烫，带着薄茧，牢牢包裹住她的手指。

　　这一刻，许樱几乎要脱口而出“好”。

　　可脑海中闪过昨天母亲的话：“小樱，宗珩那样的家庭，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

　　辣味呛进气管，她突然咳嗽起来，眼泪直流。宗珩立刻递来酸梅汤，轻拍她后背。

　　等缓过气，许樱深吸一口气：“我们不能逃。”

　　宗珩的表情瞬间冷下来：“你怕了？”

　　“我怕你后悔！”她声音发抖，“那是你的前途，你的家族……你现在冲动，以后会恨我的。”

　　“放屁！”他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面刮出刺耳声响。

　　隔壁桌的客人纷纷侧目。老板娘探头张望，宗珩甩下两张钞票，拽起许樱就往外走。

　　巷子里路灯昏黄，他把她按在砖墙上，呼吸粗重：“没有你，要前途干什么？”

　　许樱仰头看他。少年眼底有怒火，还有更深的东西，像火锅红汤下暗涌的漩涡。

　　“宗珩……”

　　下一秒，他低头吻住她。

　　这个吻带着牛油的辛辣、酸梅汤的甜涩，和少年人不管不顾的绝望。许樱尝到咸涩的味道，分不清是谁的眼泪。

　　远处传来打烊的卷帘门声，宗珩终于松开她，额头相抵：“等我。”他声音沙哑，“最多五年，我一定回来娶你。”

　　许樱想说好，可喉咙像被辣椒堵住，只能点头。

　　路灯下，她看见宗珩笑了，比火锅店最辣的红油还要灼人。

　　凌晨两点十七分，一道闪电劈开夜空，雷声炸响，震得窗户嗡嗡颤动。

　　许樱猛地从床上坐起，额头上覆着一层薄汗。她刚刚做了一个噩梦——宗珩站在机场安检口，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人潮里，任凭她怎么喊，他都没有转身。

　　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亮起，刺眼的白光在黑暗中格外醒目。

　　「下楼。」

　　短短两个字，来自那个熟悉的号码。

　　她的心脏骤然收紧，手指几乎拿不稳手机。窗外暴雨如注，雨点砸在玻璃上，噼啪作响。这么晚了，他想干什么？

　　许樱连拖鞋都来不及穿，抓起外套就往外跑。楼道里的感应灯随着她的脚步声一盏盏亮起，又在她身后一盏盏熄灭。

　　推开单元门的瞬间，冰冷的雨水混着风迎面扑来，她眯起眼睛，看见路灯下那道熟悉的身影。

　　宗珩站在暴雨里，黑色T恤湿透，紧贴在身上，头发凌乱地滴着水。他低着头，手里攥着什么东西，指节发白。

　　“你疯了？！”许樱冲进雨幕，雨水立刻浸透了她的睡衣，“这么大的雨，你站这儿干什么？！”

　　他抬起头，脸色苍白得吓人，眼睛却亮得惊人。

　　“我想见你。”

　　简简单单四个字，却让许樱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

　　宗珩一把将她拉进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让她喘不过气。他的心跳又急又重，隔着湿透的衣料传到她的胸口。

　　“我明天就要走了。”他的声音沙哑，带着她从未听过的颤抖。

　　许樱死死抓住他背后的衣服，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下，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我知道。”

　　宗珩突然捧起她的脸，在暴雨中吻了下来。这个吻又急又凶，带着雨水咸涩的味道和少年滚烫的绝望。他的牙齿磕到她的嘴唇，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可谁都不愿意松开。

　　远处车灯扫过，照亮两人交缠的身影，又迅速消失在雨幕中。

　　宗珩终于放开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被雨水打湿的丝绒盒子。

　　“本来想毕业旅行的时候给你。”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条细细的银链，坠子是一枚小巧的梨形吊坠，“现在等不及了。”

　　许樱接过项链，指尖触到吊坠背面凹凸的刻痕。借着路灯微弱的光，她看清了那行小字——

　　XY&ZH 06.08

　　是他们高考的日期。

　　“许樱。”宗珩突然单膝跪地，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等我回来，嫁给我。”

　　她的眼泪终于决堤。

　　刺眼的车灯突然照亮了整个巷子。一辆黑色轿车无声地停在路边，两个穿西装的男人撑着伞走过来。

　　“少爷，时间到了。”

　　宗珩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他站起身，把许樱护在身后：“滚回去等着。”

　　“老爷吩咐，必须现在出发。”其中一个男人看了眼手表，“他要求我们必须看好你。”

　　许樱感觉到宗珩的手臂肌肉绷紧了。她轻轻拉住他的衣角：“去吧。”

　　宗珩猛地转身，双手捧住她的脸：“许樱，你听着。”他的眼睛在雨夜中亮得吓人，“五年，最多无年，我一定回来。”

　　雨水顺着他的睫毛滴到她脸上，像眼泪一样滚烫。

　　“如果……”她的声音发抖，“如果你不回来呢？”

　　宗珩扯了扯嘴角，露出那个她熟悉的痞笑：“那就等我找到你。”他从她手中拿过项链，亲手为她戴上，“戴着它，别摘。”

　　冰凉的银链贴上皮肤的瞬间，许樱打了个寒颤。

　　黑衣男人再次催促。宗珩最后抱了她一下，在她耳边说了三个字。

　　然后他转身走向那辆黑色轿车，背影挺拔得像一把出鞘的刀。

　　许樱站在原地，看着车灯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雨幕里。

　　她摸了摸脖子上的项链，又想起他最后的那句话——

　　“等我娶你。”

　　许樱不知道她是怎么回到家的。她站在浴室里，热水冲刷着冰冷的身体，可怎么都暖不起来。

　　镜子里，银链在锁骨处闪着微光。她轻轻握住吊坠，发现里面竟然有个小小的机关——按下梨形吊坠的顶端，里面藏着一张微缩照片。

　　是他们在毕业典礼上的合影，宗珩搂着她的肩膀，笑得张扬又得意。

　　窗外，暴雨渐渐停息。

　　天快亮了。

　　高考结束了。

　　青春也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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