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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我迟钝地低声“啊”了句,看见他动作熟稔地将那粒饭珠放进嘴里,我的脸直发烧。
谢禹沐却没有丝毫别的反应,一切如常地端坐如初,将用完的碗筷叠起来放进地上的那个塑料盆里。
水龙头打开,他半蹲在那儿,仔仔细细地搓洗着碗筷。这里不比城里,水龙头也不能调节水温,寒冬的自来水和冰水一样刺骨,不用多久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上便迅速蹿起鲜艳的红。
男人却像感知不到任何冷意似的,哗哗的水流声中嗓音愈显沉寂:“对了,顾荃帮你处理好了你父亲的交通事故,那个货车司机已经约定好赔付金额。”
“一百万……金额不是很多,但是调查过那个司机家里经济也比较困难,也问过律师团队,这样的金额数目也算合理。”
我走过去,将洗好的碗筷放到桌上倒扣晾干,喉咙中艰难地溢出应声:“嗯,谢谢你。”
铭琨背后的法务咨询是泾北数一数二的金牌律师团,他能把事情处理到这样的结果,应该就是能争取到最好的赔偿了。
我将桌上的杂物摆来摆去,一如暗藏繁杂的心绪,“你什么时候回去?应该有很多事需要你处理吧。”
这几天他在我身上消耗的时间和精力已经够多了,我真的还不起。倒是希望他能像以前那样冷心冷意,我至少能少一些心理负担。
撑在木桌边沿的手蓦然被男人的手掌覆盖住,顺着那道劲瘦有力的臂膀线条,看见谢禹沐的脸浸润在熹微的晨光中,唇角若有似无地勾着:
“还能再呆几天……等会带我出去转转?”
浮匀镇算称得上名副其实的“穷乡僻壤”这四个字,也不是什么旅游景区,我知道他这么说是为了安慰我,让我出去走走能心情好点,不至于太过憋闷。
我点点头,跟在他后面关上了木门。
乡间小径旁,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山峦,层层淡薄的云雾环绕其中,高不见顶。枯零零的树木所剩无几地矗立在寒风中,难言萧瑟。
我拢紧了身上的羽绒服外套,在脑海里努力搜索着哪里比较热闹,但身边的谢禹沐却不着急,闲庭信步地走着。
约莫过了二十分钟,他指着远处的一幢三层建筑物问:“那儿是学校么?”
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我眨了眨眼应道:“是我以前读过的小学。”
周一的中午,随着最后一节下课铃的响起,学生们都齐齐跑进了食堂。看门大叔认出了我来,热情地跑来冲我打招呼:“是温煦么?”
老人的视力不太好,扶了好几下鼻梁上的老花镜。
没想到周叔变得这么老了,黑黝黝的脸上横亘出好多道皱纹,唯一不变的是那副永远慈祥可亲的笑容。
那时候他知道我的家里情况,看着我经常吃不饱饭,就把自己碗里的鸡腿省给我吃,即使周叔自己家里的条件也捉襟见肘。
“周叔。”我轻声唤道。
下一秒,老人亲切地拉起我的手,连拍了好几下:“真是你啊温煦,怎么想起来回来看看了?”他顿了顿,看向身后气度不凡的男人,又试探性地问,“这是……?”
肩上多了一份重量,谢禹沐上前搂住我,温声回答道:“我是温煦的男朋友。”
“噢噢。”周叔笑得脸上的褶子更深了,“好啊,闺女你有个好托付,我也就安心了。”
此刻我把脸差点没缩到衣服里去,我不知道谢禹沐为什么当着外人面前这么说,这是他第一次这么介绍我们之间的关系。是因为这里是乡间么,所以他不用介意考虑那么多,骗骗我开心也无所谓?
不管他是出于何种目的,这种话听听就好了,我也没放进心里去。
周叔带着我们进校参观,这里变了很多。我依稀记得我在读的时候,这里只有矮矮的两层楼,也不知什么时候又加盖了一层。
中间的空地上竖着个简易的篮球框,一旁是几张乒乓球桌,周叔抬起手介绍:“这些年有不少好心人给学校捐钱捐物,虽然还是比不上城里学校的教育条件,但比以前是好了不少啊。”
“对了,你们还没吃饭吧?要不要一起去食堂吃点?”
我正欲摇摇头,谁知今天谢禹沐格外不寻常,他礼貌地微笑:“那就多谢周叔了。”
这里的食堂不大,是打通了三间教室隔出来的,一进去饭菜的香气就飘了过来。几十个半高的小孩刚刚在端着饭碗埋头吃着,这会子闻声纷纷转过头来,看着门口的我们。
周叔帮忙打了两份饭菜过来:“你们随便坐,教室里的灯泡坏了还没修,我先去看看。”
短暂告别后,我和谢禹沐坐在离门口最近的那张饭桌旁。由于是小学,这里的桌椅都不高,说是椅子其实是小马扎更为贴切。
谢禹沐的那双长腿显得无处安放,怎么摆都有些别扭,最后只好委屈地蜷缩起来。
正如周叔所说,现在的条件比起我那会是好了不少,饭菜也跟着丰富了,不锈钢铁盘里有两个素菜,一份红烧鸡块,谈不上多山珍海味,但也能保证最基本的营养供给。
我刚吃了一口菜,察觉胳膊上有什么东西在动,转眸一看,一个梳着麻花辫的小女孩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点了点我的胳膊,甜甜地说:
“姐姐,你好漂亮。”
小女孩一脸天真,质朴地可爱,我不禁浅笑地扬起唇角,摸了摸她的头:“你也很好看。”
孩子们年龄小好奇心重,从众效应也就很容易起来,见有同伴搭话,不多久好几个小孩顾不得吃饭围了过来,叽叽喳喳地争着提问。
“你是神仙姐姐么?长得像电视机里面的明星一样好看哎。”
“姐姐,你是新来的老师么?”一个小胖墩男孩挤了进来,贴在我身侧仰着圆乎乎的脸蛋,“我们之前怎么都没有见过你?”
听到同伴这么说,其余的小孩跟着响起了不小的欢呼声:“真的么?漂亮姐姐要做我们的新老师么?太好啦。”
我算是见识到了什么是现实版的“以讹传讹”,童言无忌倒觉得多了几分稚嫩与可爱,我耐着性子解释道:“姐姐不是新来的老师哦,我以前也是这里的学生。”
顿了顿,我敛起不好的回忆,补充道:“最近正好有空……所以回来看看。”
孩子们兴致勃勃的脸上霎时间变得有些失望,但情绪去得说快也快,围坐一团开始问各种问题。
可能是山里很久没有来过新面孔了,孩子们问的问题千奇百怪。
此时,旁边发出不大不小的金属碰撞声,原是谢禹沐吃完了将筷子放到了餐盘里,他顺手将我的餐盘也并数收去:“我拿去放好。”
这段时间里,那群吵吵闹闹的孩子们竟出奇一致地没有说话,静悄悄地看着,直到谢禹沐走了后,才小声讨论着。
“那个叔叔看起来好凶……”
“啊,是有点呢,但是他长得也很好看,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冰块呀。”
冰块,小孩子的形容直接得恰如其分,我愣了愣,突然想到刚和谢禹沐在一起的那段时间,他也总是不苟言笑的,对于什么事情反应总是淡淡的。
出于那矜贵清冷的气场,我那时也有点怕他,连看他的眼神都有些怯怯的,直到有一次在西餐厅,他出乎意料地将切好的牛排换给我,又唤来侍应生把我面前的红酒换成了鲜榨橙汁。
带着些许蓝调的灯光映衬下,他身子朝前靠了靠,双手交叉摆在桌前,表情一脸郑重的,吓得我以为自己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
结果他薄唇翕动:“温煦,我没那么可怕。”男人眉心紧簇,似是很认真地解释:“你……不用在我面前那么的小心翼翼。”
正当我陷入回忆时,围坐在我身旁的孩子们又一窝蜂似的跑到了门外。
我有些好奇,跟着走了过去,只见原本光秃秃的水泥空地上多了好几张长桌,桌上摆放着各种吃的用的,有厚被褥还有一些孩子们爱吃的肉脯坚果,还有很多精美的书包和文具。
老师们让孩子站好一排,按顺序领物资。
周叔走过来对着我竖起了大拇指,连连夸赞:“你这个男朋友真是了不得啊,搞来了这么多学生们的东西,还给学校捐了有这个数呢。”
老人多加了一个手指,我错愕地问:“两万?”
周叔摇摇头,对着我低声说:“二十万啊妮,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感谢他才好了。”
我大为惊讶,心跳如擂鼓般剧烈,对比之下不远处的谢禹沐仍是那副淡定从容的深情,顾荃站在他身侧,端着笔记本像是在汇报什么。
刚才主动朝我搭话的麻花辫小女孩抱着崭新的书包,冲到了男人身旁,攥着他的裤脚嗫嚅着说:“叔叔,谢谢你。”
谢禹沐低眸看了她一眼,我以为他会往后退,毕竟他很不喜欢陌生人的触碰,不曾想他居然半蹲下来,即使这样也很高,一片细密的黑影将小女孩笼罩其中。
他抬起手轻捏了下小女孩的脸蛋,盛午金灿灿的阳光投射在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漾起温柔的笑:“不客气,记得好好读书。”
小女孩开心地点点头,最后还朝他鞠了个躬。
男人察觉到我的目光,径直朝我走了过来,我不知为何有些慌,朝旁边看周叔也不见了。
他指尖勾住几缕我的发丝,转而拥住我,视线落到那群学生身上:“有时候想想,多个小孩也挺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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