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冬新启

　　台风过境，地上仍湿漉漉，头顶乌压压一片黑云，但天边夕阳透过密云，散射出一片紫红色的云霞。

　　长西大街村路口，老吴停好车往前走，刚好一阵风从建筑夹道迎面而来，冷得他哆嗦，缩着脖子：“我操……一夜入冬，真够冷的。”

　　一栋白色三层小楼下，卓蒙城正仰看一楼屋顶监控摄像头，听到老吴的话仍静立不语。

　　一来到这，卓蒙城就先下了车站这看了。老吴停车的功夫，少说有一分多钟了，也就是说卓蒙城站那看了一分多钟，不知道看那摄像头想着什么。

　　老吴缩着肩膀，双臂环胸，将手藏在胳肢窝下保暖，朝四周观察。
　　昨晚紧急赶来，夜黑雨大，根本没细看周边环境，现在夕阳照耀下，才看清这村子的全貌。

　　他们来的长西大街其实并不是一条街，而是一个城中村名字，以前叫长西村，后来经济发展，周围道路改造，就把长西村改为长西大街。
　　与之对应的，还有条长东大街也是相同命运，它们位于长兴街一头一尾，中间隔着治中村，都属于长兴派出所的管辖范围。
　　再往前是关湴街村了，就是发生1013案的城中村。

　　长西大街从长兴街尾进入，需要经过一条白色护栏的双车道小桥。过了桥，就会见到两进两出的灰砖木柱，五彩陶塑屋脊祠堂。

　　祠堂门前是一块三角空地，两边延伸，各有一条路。
　　左边是一条斜坡路，右边则平坦无阻。路的两边都是密集的建筑，墙挨着墙，窗对着窗。如果俯瞰村子路线，就像一个巨大的V字。

　　走到尽头，两路交汇相通，然后你就会发现又出现了一个三叉路口。
　　出现的新路是一条仅能通过一辆小轿车的窄道，它连接治中村一个小区后门，安保设施完备，栏墙环绕着，是这附近少有的高档小区。

　　但发现碎尸的临时垃圾点，就是位于通往高档小区的三叉路口旁。

　　老吴和卓蒙城他们站着的位置，是过了桥，偏左边斜坡路口。
　　白色小楼地理位置高，处于三面空旷的绝佳视线，又最靠近路口，所以把桥和祠堂前的空地照了大半。

　　卓蒙城研究许久的监控视频，就是这个位置拍摄的。
　　在人来人往的路口站着不说话，实在有些怪异。经过的行人，不远处的店面老板，都不禁朝他们投来奇异的目光。

　　见他一动不动，老吴忍不住剁了下鞋跟，靠近卓蒙城，问：“诶，阿城啊，你真确定嫌疑人自己走过来的？”

　　其实按照老吴多年办案经验来看，城市人员密集，尸体沉重而且容易暴露，如果凶手要抛尸，必定是有交通工具方便行动，所以他们之前排查的，都是从此路口短时间出入的车辆。

　　但自看了小白楼的监控视频后，卓蒙城指着一道黑黢黢的人影，坚信说，凶手是拎着两袋尸块，徒步走进来抛尸的。

　　老吴看着那监控视频里模糊不清，手上似乎拎着什么东西的人员，乍听卓蒙城这个猜想，心里是犯嘀咕地。
　　首先这个猜想也不是不可能，但却实在有违常理。

　　第一，按照犯罪心理学“远抛近埋”原则，凶手抛尸，应该是从凶杀现场较远的地方过来，中间应当有一段不近的路程。
　　拎着二三十斤的肉块徒步行走，即便身强力壮的男性，也不是轻松的。

　　第二，那就是凶手只用个塑料袋装着尸块，包裹的方式简单粗暴，怎么可能拎着尸块招摇过市？这该是怎样的心理素质才能做到？

　　所以当卓蒙城说出这种可能时，老吴是不大信的。
　　但他心里一上一下的，总觉这案子哪里有些怪怪的，说不上来哪里怪。就好像惯用右手吃饭，却突然被按着用左手，心里说不出来的不适应和不舒服。

　　这边的卓蒙城没回答老吴的问题，而是问了句毫不相干的问题。
　　“你看得见那个摄像头吗？”

　　“……”老吴有些无语，专门陪你过来，看着你盯半天了，你说我看不看得见？

　　不过老吴还是抬头瞄了眼，那摄像头是个黑色长条型款式的，在白色的墙体衬托下，只要不瞎，都能看见。
　　老吴说：“这么大个摄像头，肯定能看见啊！”

　　卓蒙城终于收回视线，回头看他，问：“不知道凶手能看见吗？”

　　我又不是凶手，我怎么知道凶手看不看得见？而且看见了又……
　　老吴内心的吐槽一顿，忽然醒悟过来，他好像知道为什么觉得这案子怪怪的了。

　　他之前一直想着远抛近埋，远抛近埋。却没注意到在以往案件中，凶手将尸体抛掷到距离自己居住地或第一犯罪现场较远地方。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隐藏罪证，延长案发时间。

　　而这起案件用了分尸抛尸，但是地点选的都是人员密集的小区，城中村。装尸块的，还是最容易破损暴露的普通塑料袋，头颅甚至用的还是红色。

　　没有遮掩，没有隐藏。
　　就好像——故意暴露出来，让所有人知道。

　　这是一种挑衅，也是在炫耀。
　　挑衅道德司法，炫耀自己的杀人杰作。

　　老吴突然联想到一种可能，心头一颤——凶手，可能不是单一作案。

　　因为在犯罪心理学里认为，残暴的凶杀案并不是突然出现的，它会有一种循序渐进的过程。
　　例如，抢劫犯可能曾经多次盗窃但未被逮捕，侥幸心理使犯罪手法进一步升级，从小偷小摸演变成入室抢劫，这就是渐进的过程。
　　而这起碎尸案的凶手，他的行为，显然已经超出普通激情杀人的处理手法。

　　老吴眉头紧锁，也抬头看向小白楼的摄像头，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说：“你是说……凶手是故意暴露在监控里吗？是在挑衅警方，觉得我们抓不到他？”

　　之前老吴是不太信卓蒙城所说的，凶手会拎着尸块大张旗鼓的在人群穿梭，但当想通凶手心理活动后，却不得不相信起来。

　　卓蒙城沉默片刻，道：“不确定，那天傍晚天黑，可能没注意到。”

　　老吴也知道话不能说太早，太实。但他还是问了句卓蒙城：“你觉得，会是连环杀人吗？”

　　卓蒙城沉默看他，未语。

　　午间禤齐峰的话还在耳边，相同作案工具，相似的作案场景，相差三天的作案时间。
　　即便当时所有人都没有说出来，但是每个人心里都埋下一个念头。这个念头趋同，那就是连续作案，连环杀人。

　　寒露过，霜降将至，天黑得快。他们站在的路口灯忽闪忽闪亮了起来，右侧百年榕树的巨大树冠摇摇晃晃。

　　良久，卓蒙城答：“不知道。”

　　老吴憋着一口气等他说话，结果这么久就说了句不知道，差点没给他憋死。
　　老吴沉沉叹了口气，浑身像是没劲儿了，肩膀松垮了下来。看了眼天色，老吴把手揣裤兜，朝上坡路努了努下巴，道：“来都来了，去看眼垃圾点。”

　　卓蒙城没意见，点了点头，跟在老吴身后。

　　说起来老吴在区侦干了也快二十年刑警，卓蒙城一来就是他带着，两人可以说是师徒关系。
　　但老吴这人不喜欢倚老卖老，性格随和，还特别爱跟年轻人聊一块，自认还是个小年轻，所以局里那些个小辈跟他说话聊天也都没啥顾忌。但是毕竟他资历在那，大家都还是很给面子，说笑可以，但到真正办事还是以他为先。
　　只有卓蒙城，这小子，从进来到现在，只要他觉得没错，也不管你是前辈还是局长，也不怕得罪人说话做事噎死人不偿命。

　　老吴边想边爬着坡，坡不陡，两边开着各色小吃店，正值晚市，人不少。
　　虽然路上各种一次性筷子塑料袋，环境不大好，但食物扑鼻的香味还是很诱人的。

　　老吴想着待会要打包个隆江猪脚饭回去，此刻裤兜手机震动来电话了，拿出手机还未接听，另一边的卓蒙城也来电话了。

　　两人对视一眼，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各自接了电话。

　　老吴这边是技侦女警那边的电话，电话那头大声喊了句“吴哥”。
　　老吴问了句“怎么了？”

　　“吴哥，我们把所有抛尸点附近的监控又重新看了遍，都发现了阿城说的那个人的身影，应该就是这个人了。”女警语气兴奋道。

　　“这人是不是坐车到附近再抛尸的？”老吴抬头看了眼卓蒙城背影，对方正对着电话那头应了几声，没有回头看。

　　“不是，嫌疑人在监控里一直是用走的，背着黑色大双肩包，每次进入抛尸点附近手上都拎着一塑料袋，再出来时塑料袋就不见了。看形状大小，和垃圾点发现的尸块差不多。”

　　跟卓蒙城说的一样。

　　老吴追问：“有追踪到他往哪里去了吗？有没有拍到正脸的画面？”

　　“有几个清晰一点的正面视频，但带着口罩看不到脸，人脸识别不了。我都先发你手机了，你看看。”
　　老吴握着手机点点头，应了声好。

　　“吴哥，”女警说完这句顿了下，像是有些紧张的咽了咽口水，语气低沉下来，道：“我们追踪到这人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关湴街。”

　　空气瞬间凝结了起来，安静得令人窒息。

　　终究还是串联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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