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人鱼绮梦录

　　枪口对准大主教的瞬间，周围的信徒及骑士毫不犹豫地以血肉之躯挡在他身前，挥动长剑迅速地向枪发起劈砍。而奥萨·安珀的目光却丝毫没有分给眼前的危险，冷漠的目光蛇一般锁定了人群中被簇拥的“吉宁”，心中泛起惊涛骇浪：

　　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了这样一号人物！没有任何情报信息显示瓦哈里出现了这样一位新领袖……此子不除将严重动摇教会的信仰发展。他必须死！可偏偏众目睽睽之下无法在他国领域内做出铁血的制裁，这有违目前教会的宣传方针……真该死！

　　铛！手持盾牌的冷面美人纵跃上前，替虚弱的同伴抗住了一击。
　　“你的人呢？”

　　法莱耸耸肩，隔着人墙打不死，枪口便偏向了同样身边没人的亲弟弟。
　　“陪他的人玩呢。”

　　克莱尔无奈地躲到大臣身后，好言相劝。
　　“大哥，别闹了，何必给自己树敌呢？况且父皇的意思……”

　　“好了好了，你就是太唠叨才会当不上老大的克莱尔。”

　　法莱不耐烦地打断，吹响口哨，哨声回荡在天际召唤来一道迅疾的狂风，猛禽展翅，自天空俯冲杀来，越过重重保护，张开漆黑锃亮的利爪狠狠抓向大主教的头颅，闪电般的速度叫骑士们猝不及防！观众席中无数目睹了这一幕的民众都忍不住哗然……
　　“大主教！”
　　“保护主教！”

　　一击得手，它英姿飒爽地长唳一声飞回主人的肩上，得到主人赞赏骄傲地昂起头。
　　“好女孩~
　　法莱摸摸爱宠的颈羽，等待欣赏神职人员脑瓜炸裂的好风景。然而眼前的骑士们并没如预想般发出悲痛的惊呼。

　　芙蕾丝凝重地盯紧那个重重人影之中的身影，宴会时还没察觉，但现在他身上有着和莉莉丝一模的味道！可他分明是人……难道他也用莉莉的血施展了幻术？

　　一众黑袍骑士恭敬无比地刷刷跪下，分列于两侧。从中走出毫发无伤的白袍大主教，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终于露出平和的笑容，慢慢举起手中的权杖，镶嵌于金杖顶部的玻璃球将耀眼的阳光汇聚于一处，万丈光芒下，银发主教如圣人般高洁优雅。这一幕惹得教徒们纷纷惊呼，带动周边民众的情绪。

　　“神迹！”
　　“大主教毫发无伤！”
　　“一定是真主庇佑……”

　　安珀从容地朗声道：
　　“真主传下圣令，我将展示他的痕迹与造物，并将祝福赐予每一位真主的信徒！”
　　“真主万岁——”
　　“真主庇佑——赐福狮鹭。”

　　附庸之声断断续续地从人群中传出。
　　大主教举起手，示意众骑士看住法莱,于是二人一鹰陷入被包围的僵局中，辛苦地挣扎。他俯身，伸出权杖示意台下之人。
　　“请这位吉宁先生上前来。”

　　很快黑袍骑士在众目睽睽中挤进观众席，围堵住面具的男人，将人“请”上高台去。众多担忧、疑惑、好奇的目光追随他的背影移动。目睹这一幕，隐匿在人群中扮作农夫的奥克碧眼中满是冰冷，打了个手势，示意老本和罗斯带人摸上去埋伏。

　　青年从容地站在高台之上，粗袍兜帽也难掩盖优越的身段与沉静的目光，在熠熠朝晖之下毫不逊色于眼前高贵的主教，温文得极富侵略性。
　　“吾为真主麾下圣徒，代行神旨，你为何不行礼？”

　　大主教率先开口，语气和蔼却依旧带着千钧重的气场碾压而来。
　　“你不信真主？

　　而对面的人却仿佛丝毫没受到影响，行了一个瓦哈里常见的招呼礼。
　　“我并非教徒。”

　　两位传说人物的对峙，让爱热闹的瓦哈里人顿时兴奋起来，各自为自己支持的对象呐喊。人群里一位脏兮兮的小姑娘翻了个白眼，大声反驳身边觉得吉宁是真主使徒的言论，并发表自己的观点：吉宁有什么愿望自己实现就好啦，还需要拜真主么？

　　“吉宁”笑了笑，朗声回问。
　　“那您又为何笃信真主呢？”
　　“因为我得到他的祝福，凡物不可伤我！”

　　大主教展开双臂，以坦然的姿态展示于众，亲手抽出身边骑士的长剑，猛地劈砍到自己的手臂上！围观人群顿时爆发出惊呼！锋锐的剑划破衣袍，嵌入皮肉之下，却连一道伤痕、一滴血都没有！他真的毫发无损！

　　奥萨·安珀抬眼看向法莱身边被围堵的那个“莉莉丝”，连一丝痛苦的表情都没露出来……看来自己是抓对了。遂抬起权杖，直指对面之人。
　　“吉宁，你又是何人？见此神迹怎敢不信真主？”

　　“吉宁”从袍中掏出一个小瓶子。
　　“我只是我，您不必在意。我曾师从一位瓦哈里的药师，去过南部的沙漠，那里的人们用一种迷药来使猎物的视觉错乱，让他们自投罗网。您愿意借我一位骑士试试这种药吗？”

　　大主教的神色阴沉一瞬，想用这种雕虫小技来与自己的超自然能力相类比，从而瓦解神的威信吗……哼，荒谬！
　　“看来你是要否定真主了……去，请它出来。”

　　大主教转身向众人振臂高呼。
　　“真主之祝福被误解至此，吾心惭愧！但最新教义中补充真主麾下人鱼部众之传说，想必每位信徒都耳熟能详……它便是真主存在的证明！”

　　顿时所有殷切的目光都看向那个被缓缓推了出来的巨大的玻璃水箱，殷红的水中少女闭眼蜷缩在角落，闪着光的红衣裙摆在水中飘荡，宛如红色琥珀中定格了一朵待绽放的花。

　　莉莉！……芙蕾丝担忧地望少女正在渗血的手臂，攥着盾牌的手死死收紧。从前莉莉的身上便莫名其妙地会出现伤口……联系那老头的家伙种种行为……难道说……她会替这混蛋承受一切的攻击？
　　“这不就是个女孩吗？大主教在说什么啊……”
　　“没意思，不会是骗我们的吧……”
　　“那就是人鱼？看起来不像啊！”

　　……
　　质疑声中，大主教从容地取下手上腥白的一枚戒指，丢进水箱中。

　　小小的戒指入水即化，霎时间血红的水开始沸腾起来！他竟还藏着一截母亲的骨头！……莉莉丝颤抖着抱紧自己的躯体，剧烈无比的情绪狠狠地钉入骨髓中，每一寸皮肤都烧起被撕裂开的痛感，衣衫下，鳞片若隐若现……腿骨不受控制地断裂开，血肉模糊地强制融合。

　　不行……绝不能在这里蜕变！绝不能让这个窃取自己生命的家伙得逞！
　　什么狗屁真主？人鱼永远是大海的女儿！

　　莉莉丝抬起被恨意染黑的眼眸，眼底悄然浮现诡绿而惊绝蝶翼的斑纹，声波一圈圈急促地在水下震荡开，又死死锁在玻璃棺中。

　　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

　　眼看着离自由就差最后一步，满腔的愤怒让她爆发出诞生以来最大的呐喊，不顾一切地想要震碎周身所有的事物！极度坚硬的玻璃棺仿佛也被感染，颤抖着迸出细小的裂痕。
　　砰！
　　一声震天枪响，火药精准地命中玻璃水棺，瞬间破碎！骤然血水洒了一地，少女跌坐在玻璃碎片间，血液妖异地四处蔓延，艳红的裙摆鱼尾般拖曳在身后。众目睽睽之下，这个美丽妖异如精怪般的存在让人们心头一震，莫名相信了，人鱼或许真的存在于世……阳光刺眼，她颤抖着抬起脆弱无比又精致绝伦的面容，嘶哑地向着肇事人发出命令，瞬间声波顺着空气钻入所有人的耳中，如爱语呢喃般俘获一颗颗心脏，发出致命邀请。
　　“杀了我，亲爱的。”
　　听到命令的美人怔在原地，霎时面色苍白，握着枪的手迟迟无法扣下扳机……她怎么能……怎么能做得到呢……莉莉……为什么？

　　面具彻底崩坏的奥萨·安珀暴怒地发出命令。
　　“把它给我带回去！”

　　身边的黑袍骑士动了起来，层层叠叠如筑巢的蚁般包裹住跌坐在地的少女，她露出艳绝而妖异的笑容，黑绿的眼眸盯住她那位变了脸色的亲叔叔。
　　“你们胆敢！！！”

　　下一秒，无数的刀剑举起，一把把毫不留情地插进这具充满诱惑力的身躯中！又纷纷跪下情难自禁地道着歉，亲吻她的伤口……这诡异的一幕让现场陷入寂静。她是一只被钉在玻璃碎片中的蝴蝶，是一个浑身利剑插满的怪物，是动物们欲望漩涡中的主宰。

　　奥萨·安珀冷笑一声，随手提起一把剑，踹开这些失去理智的废物，下场亲手回收那条叛逆的人鱼。
　　“不要以为自己会这么容易死，莉莉丝，我不允许。长长久久地活着为真主尽力！”

　　血液从少女唇边渗出，又瞬间便密密麻麻围绕在她身边的爱慕者舔吮干净。黑眸直直看着拨开重围杀过来的自己的亲叔叔，再次用沙哑魅人的声音下达命令。
　　“杀、了、我，立刻。”

　　芙蕾丝熬红了双眼，沉默而颤抖地填充好火药，举起扳机枪，瞄准……枪口精准地瞄准她的心脏。
　　砰！子弹打中了一名黑衣骑士的背后，被主教提起为所爱之“人”挡枪，他挂着幸福的笑容僵倒，变成一具冰冷尸体。

　　芙蕾丝咬牙，迅速填充好火药，发射一枪又一枪！硝烟和火光在高台之上弥漫，就连雄鹰也在主人的驱使下，再次冲向那被团团围住的少女！

　　大主教跨过一具具用废的盾牌，在尸体间拽起少女的长发，笑着将这具被无数刀剑贯穿、残破却依旧活着的身体拎起来。他靠近这张相处了近半世纪却没有一丁点衰老痕迹的面容，似可惜又似厌恶地道。
　　“不听话是要付出代价的，莉莉丝。”

　　然而还没有等到她的回答，一柄小刀自背后没入，大主教回头，陌生的唱诗少年双目赤红，恶狠狠地怒视着自己。随即手中的少女剧烈地颤抖起来，心口破损，吐出的血液飞溅在绣满金线的主教白袍上。强撑着睁开眼，她看见纳西俊美而悲愤的面容，控诉着妹妹被弄瞎后送去当艹蛋的神的女人……

　　抓住眼前的这个变故，沉默已久的亚当迈出一步，他向着虚空朗声请求，向着暗处潜伏着的他的同伴呼喊。
　　“帮帮她！请让她解脱！”

　　吉宁如是请求道。

　　仿佛紧绷的开关终于被摁下，条件反射似的，每一位海伦号的船员都抬起手中的袖箭，执行船长的命令。流水般的箭矢破空而来，扎向残破的少女。浩大而座无虚席的斗兽场沉默着，数以万计的眼眸，随着恳求的话语自投来沉默的目光，炙热而沉重地砸在莉莉丝的身上！

　　濒死间，莉莉丝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感觉，只有自头顶传来刺目而滚烫的白光……是太阳吗？还是她真的要去天堂了呢……想笑却已无法感知到嘴角……她好像在下坠……温热而熟悉的暖流从虚空中回传，仿佛收到母族记忆时被海洋包裹住的安心感……于是她伸出手，努力地向上游，拼尽全力想要触碰到暖意的尽头，想再次如庆典般跃出水面！

　　两人因仪式而共享的生命，因人鱼生命之泉的极度干涸而终止回流。

　　就在这一刻，被仪式强行忽视的时间蛮横地闯回大主教的身体里，他猛地瞪大眼，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光泽的皮肤泄了气般迅速地干瘪，形容仿若披着人皮的骷髅。骷髅不甘地张开颌骨，最后一句话无声跌落在空荡荡的白色圣袍中。

　　一百二十八岁的奥萨·安珀，迎来了他迟到的长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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