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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场
孤舟在风暴洗礼后的海面上,显得格外渺小,却也透着一股不屈的坚韧。阿洙靠在船舷边,望着逐渐远去的暴风雨云团,心绪如同这海面,波澜未平。方才那生死一线的挣扎,让她对自身力量的理解,更深了一层。它并非只是用于争斗的利器,更是与这片孕育了她族群的大海沟通、共存的桥梁。
沈泽整理着被狂风扯乱的缆绳,动作依旧沉稳。他瞥了一眼脸色尚有些苍白的阿洙,并未出言安慰,只淡淡道:“感受一下现在的海流。”
阿洙依言闭目,将心神沉入。风暴过后,海面之下并非一片死寂,反而充斥着一种狂乱后的余韵。紊乱的能量流四处冲撞,破碎的水泡,受惊鱼群的仓皇,以及更深层处,被搅动起来的、带着古老沉淀物的暗流……一切皆映照在她逐渐清晰的“水镜”感知之中。
“混乱,但也……干净了许多。”她睁开眼,轻声道。仿佛那场风暴不仅涤荡了海面,也将一些隐藏的污浊暂时冲刷了下去。
沈泽微微颔首,算是认可了她的进步。“抓紧时间恢复。碎星群岛不远了,那里的水情,比这风暴更复杂百倍。”
接下来的航程相对平稳。阿洙不再仅仅被动感知,开始尝试主动引导微小的水流,辅助船只更省力地前行,或是提前避开一些不易察觉的浅滩暗礁。她对水之特性的理解,在一次次实践与沈泽偶尔的点拨中,飞速提升。
三日后,清晨。海面上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天际线上,开始出现一片影影绰绰的轮廓。那并非连绵的陆地,而是无数大小不一、星罗棋布的岛屿与礁石,如同天神将一把碎石撒在了蔚蓝的绸缎上。有些岛屿高耸,呈现出墨绿色,隐约可见陡峭的崖壁;有些则低矮,仅在水面上露出一点头,其上覆盖着白色的鸟粪,远远望去,如同海上的残雪。更有些地方,只见浪花拍打在黝黑的礁石上,激起千堆雪,险峻异常。
这便是碎星群岛。
尚未靠近,阿洙便感觉到一股异样。此地的水汽中,弥漫着一种极其古老、苍凉,又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悲伤气息。与她血脉深处的一些模糊印记,隐隐产生了共鸣。空气中灵机的流动也迥异于外海,时而滞涩,时而湍急,仿佛存在着无数看不见的漩涡与屏障。
“感觉到了?”沈泽操控着船只,开始减速,神色比往日更加凝重。
阿洙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胸前的贝形玉佩,那玉佩在此地,似乎也微微发热。“这里……有族人的气息吗?”
“不确定。年代太久远了,气息混杂。”沈泽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如同迷宫般的航道,“但可以肯定,此地残留着大量贝族活动的痕迹,以及……战斗的印记。”
他选择了一处看似平静的水域下锚,并未贸然深入。“群岛内部水道错综复杂,暗流、漩涡、迷阵,甚至可能有一些因古老能量场而异变的生物。我们需谨慎。”
两人放下小艇,划向最近的一座中型岛屿。岛屿边缘是嶙峋的黑色火山岩,被海浪侵蚀出无数孔洞,发出呜呜的风声。登上岛屿,脚下是松软的、夹杂着破碎贝壳的沙地,植被低矮而奇特,多是些耐盐碱、枝干扭曲的灌木。
阿洙俯身,拾起一片半埋在沙里的贝壳。那贝壳色泽暗淡,边缘破损,但形状与她玉佩上的纹路有几分相似,只是更显古朴。“这是……”
“砗磲的一种,古贝族常用其制作祭器与装饰。”沈泽接过,仔细看了看,“看这风化程度,至少是数百年前之物了。”
越往岛屿深处走,发现的痕迹越多。残破的、带有明显人工雕琢痕迹的石块,上面刻着早已模糊的、与贝形玉佩同源的奇异符号;一些地方的地面,隐约能看出曾经建筑的基座轮廓,如今已被荒草与藤蔓覆盖。
空气中那股悲伤苍凉的气息愈发浓郁。阿洙仿佛能听到时光深处传来的、族人在此生活、祭祀、最后却又在灾难中哀嚎消散的回响。她胸口发闷,一种源自血脉的悲恸与愤怒,悄然滋生。
“这边。”沈泽在一处背风的石壁前停下。石壁上覆盖着厚厚的青苔与藤蔓,他拨开植被,露出了下方一片相对平整的岩面。上面刻着一幅巨大的、保存尚算完整的壁画!
壁画的内容令人震撼。中央是一颗巨大无比的、散发着道道光芒的贝类,似乎是某种圣物。下方是无数身着贝饰、形态各异的人影正在顶礼膜拜,周围环绕着巨鲸、人鱼、发光的珊瑚森林,一派祥和繁荣。然而,在壁画的上方,却用粗犷而充满力道的线条,刻画出天空撕裂,巨大的、喷吐着火焰与雷电的黑色船影降临,光芒击碎了圣物,海水倒灌,族人四散奔逃、死伤枕籍的场景……
那黑色船影的样式,与阿洙在“影渊”中看到的记忆碎片,一模一样!
“是他们……”阿洙声音颤抖,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壁画上那末日般的景象,与血脉中传承的恐惧与仇恨交织,几乎让她窒息。
沈泽沉默地看着壁画,眼神冰冷如铁。他伸出手,抚过那些描绘族人受难的线条,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血债,终须血偿。”
就在两人沉浸于这沉重发现之时,阿洙忽然心有所感,猛地转头望向岛屿另一侧的海面。她的“水镜”之术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能量波动——并非贝族的苍凉,也非海洋的自然韵律,而是一种精纯、凝练,带着些许星辰般疏离气息的力量,正悄无声息地靠近。
“有人来了。”她低声道,瞬间收敛了所有外放的气息,与沈泽迅速隐入茂密的灌木丛中。
片刻之后,一艘轻捷的快艇如同幽灵般,滑过平静的海面,停在了岛屿另一端的浅滩。一道月白的身影,自船上翩然落下,身姿清逸,正是云青。
他并未立刻行动,而是站在原地,目光沉静地扫视着整个岛屿。那双清冽的眸子,仿佛能穿透层层植被,洞察一切隐藏的痕迹。随即,他似有所觉,抬步,不偏不倚地,朝着阿洙与沈泽藏身的方向,缓步而来。
脚步声不疾不徐,踏在松软的沙地上,几近无声。但每一下,都仿佛踩在阿洙的心尖上。她屏住呼吸,体内潮汐之力缓缓流转,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发生的冲突。
云青在距离他们藏身之处约十丈远的地方停下。他并未拨开灌木,只是望着他们所在的方向,清越的声音平静地响起:
“故人相逢,何必藏匿?此岛遗韵悠长,非一人一族可独占。云某此来,只为探查水脉异动,并无恶意。”
海风吹过,卷起他月白道袍的衣角,猎猎作响。他站在那里,宛如一棵临风玉树,与这荒岛古意,竟奇异地融合。
云青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灌木的窸窣与海浪的低吟,落入阿洙与沈泽耳中。他没有逼近,就那样站在十丈开外,月光般的道袍在咸湿的海风里微微拂动,姿态从容得仿佛只是在欣赏一处寻常景致。
灌木丛中,阿洙与沈泽交换了一个眼神。沈泽目光沉冷,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示意稍安勿躁。他指尖无声地扣住了一枚薄如柳叶的暗器,气息收敛得如同磐石。
阿洙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她能感觉到云青身上那股精纯而疏离的力量,如同月辉洒落,并无杀意,却也绝不容小觑。他直言“故人”,显然早已确认了他们的身份。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只余海风呜咽。
片刻,沈泽率先起身,拨开身前的枝叶,走了出去。阿洙紧随其后。
三人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在这荒寂的岛屿上,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对峙。
“云大人好灵的耳目。”沈泽开口,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这碎星群岛远离航道,云大人竟也能‘恰好’寻来。”
云青目光扫过沈泽,在他指间略一停留,随即落回阿洙身上,唇角那抹浅淡的弧度依旧:“司天监观测星象水脉,循迹而至,分内之事。倒是二位,行动迅捷,令人佩服。”他话锋微转,看向阿洙,“姑娘看来已适应了海上生活,气色比在渔村时好了许多。”
他语气温和,仿佛真是偶遇的寒暄。阿洙却不敢放松,微微颔首:“有劳云大人挂心。”
云青不再多言,目光转向他们方才出来的石壁方向,仿佛能穿透障碍,看到那幅记载着贝族兴衰与灾难的壁画。“此地气息苍古,水脉之中,尤以悲怆与不甘之意最为浓郁。”他缓步向前走了几步,并未靠近石壁,而是俯身,从沙砾中拾起一片与阿洙之前找到的类似的残破砗磲,“贝族遗韵,果然在此。”
他指尖轻轻摩挲着贝壳粗糙的表面,抬眸看向阿洙,眼神清正,带着纯粹的探究:“据司天监残卷记载,碎星群岛曾是贝族一处重要的祭祀与聚居之地,直至十八年前那场变故……看来,记载非虚。”
他毫不避讳地提及那场灾难,语气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古旧历史。这让阿洙心头莫名一紧,既因他提及族殇而刺痛,又因他这种超然的态度而感到一丝难以言喻的压迫。
沈泽上前一步,挡在阿洙身前半侧,隔绝了云青大部分的视线:“陈年旧事,云大人倒是知之甚详。却不知司天监对此,是何立场?”
云青直起身,将那片残破的贝壳随意丢回沙地,拍了拍手:“立场?”他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仿佛觉得有些玩味,“司天监的立场,取决于陛下的意志,取决于这天下‘气运’的流向。”他目光再次投向广袤而危机四伏的群岛深处,“眼下,此地的‘气运’正在发生变化。异动频生,水灵躁郁,非吉兆。云某职责所在,需查明根源,评估其对海疆、对黎民可能产生的影响。”
他顿了顿,视线重新落回阿洙身上,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而二位,尤其是这位姑娘,便是这‘变数’的核心。你们追寻族人踪迹,探寻过往真相,云某可以理解。但切记,力量是一把双刃剑,过刚易折,过执则易入歧途。若因一己之私念,引动此地沉寂的祸乱,波及无辜,那便是司天监,乃至整个朝廷,绝不能坐视之事。”
这番话,既是解释,也是警告。他将朝廷、将天下黎民摆了出来,划下了一道清晰的界限。
阿洙听懂了其中的意味。她看着云青那双清澈却深不见底的眸子,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丝倔强:“云大人可知,何为‘无辜’?十八年前,我贝族安居于此,未曾侵扰陆上分毫,却遭灭顶之灾,那时,可有人问过他们是否‘无辜’?”
这是她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如此清晰地表明自己的身份与立场。
海风似乎在这一刻凝滞。
云青静静地看了她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情绪,似是怜悯,又似是别的什么。他并未直接回答她的诘问,只是道:“往事已矣,因果纠缠,非三言两语可辨清。云某并非来此评判是非对错。”他抬手指向群岛深处,那里雾气更浓,隐隐有不同寻常的能量波动传来,“真正的异动源头,在那边。二位若欲探寻族人线索,或许也不该止步于此。”
他说完,对着二人微微颔首,便转身,向着自己停靠小艇的方向走去,月白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嶙峋的礁石之后。
来得突然,去得干脆。
直到云青的气息彻底远去,阿洙才缓缓松了口气,发觉后背竟已沁出一层薄汗。与云青对话,比面对赵家的死士,更让她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他在引导我们去深处。”沈泽眉头紧锁,望着云青消失的方向,“或者说,他想借我们之手,去探查那异动的根源。”
阿洙也想到了这一点。“兄长,我们去吗?”
“去。”沈泽斩钉截铁,“无论他有何目的,族人的线索必须找到。而且……”他目光锐利,“我也想看看,那深处到底藏着什么,能让司天监如此在意。”
两人不再停留,回到船上,升起风帆,依照云青所指的方向,以及阿洙“水镜”之术感知到的能量流动,谨慎地向着碎星群岛的深处驶去。
越往深处,岛屿愈发密集,水道愈发狭窄曲折。海水颜色变得深谙,呈现出一种墨蓝色,水下暗礁丛生,漩涡隐现。阿洙全力运转“水镜”,神识如同最灵敏的触角,提前探知着水下的危险,引导船只避开一个又一个致命的陷阱。
空气中的灵机也愈发混乱狂暴。时而感到一阵心悸,仿佛被无形的眼睛注视;时而又能捕捉到一丝微弱的、与自身血脉同源的呼唤,转瞬即逝。
航行了大半日,前方出现了一片奇异的景象。数座岛屿环绕着一片相对开阔的海域,海域中央,海水呈现出不自然的、如同极光般流转的幽蓝色光芒,一股强大而古老的能量场笼罩着那里,连光线似乎都发生了扭曲。而在那片光芒海域的边缘,赫然停泊着几艘船只——并非云青的轻舟,也非他们的帆船,而是挂着“海贸联合会”旗帜的大型舰船,以及几艘样式不一、看起来像是雇佣兵或海盗的武装船只。
它们似乎被那奇异的能量场阻挡在外,无法进入核心区域,只是在外围逡巡徘徊。
“赵家的人,还有别的势力……他们也来了。”阿洙心下一沉。
沈泽眯起眼,仔细观察着那片幽蓝的光域和外围的船只。“看来,这里的动静,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大。”他操控船只,借助一座岛屿的阴影,悄无声息地靠近,寻了一处极为隐蔽的礁石缝隙将船泊好。
“能量场很强,我的感知探不进去。”阿洙尝试将神识延伸向那片光域,却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而柔韧的墙壁,被轻轻弹了回来。
沈泽沉吟片刻:“这能量场……感觉有些熟悉,像是某种古老的守护结界,但似乎发生了畸变。”他看向阿洙,“或许,需要特定的方法,或者……特定的血脉,才能进入。”
就在这时,一阵激烈的争吵声,夹杂着兵刃出鞘的摩擦声,从外围那些船只停泊的方向隐隐传来。
阿洙与沈泽对视一眼,悄然潜行过去,藏身于一块巨大的礁石之后。
只见赵明远正站在一艘大船的船头,脸色铁青,对着另一艘船上的一名彪形大汉怒斥:“……黑鲨,你别给脸不要脸!这碎星群岛是我海贸联合会先发现的!里面的东西,自然也该归我们所有!你们‘怒涛帮’想插手,也得问问赵家答不答应!”
那被称为“黑鲨”的汉子,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刀疤,闻言狞笑一声:“赵公子,话别说得太满!这大海上的东西,向来是谁有本事谁拿!你们赵家鼓捣了这么久,不也没进去吗?怎么,自己没本事,还不许别人试试了?”
双方剑拔弩张,手下人也纷纷亮出兵器,气氛一触即发。
而就在这混乱的当口,阿洙敏锐地感觉到,那片幽蓝光域的能量,似乎因为外界的冲突,产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她胸前的贝形玉佩,也随之传来一阵清晰的、带着指引意味的温热感。
方向,直指光域深处。
她拉了拉沈泽的衣袖,低声道:“兄长,玉佩有反应了。里面……一定有很重要的东西。”
沈泽目光一凝,当机立断:“趁他们狗咬狗,我们找机会进去。”
两人不再理会外围的纷争,借着礁石与混乱的掩护,如同两道影子,悄无声息地滑入水中,向着那片散发着幽蓝光芒、隔绝内外的神秘能量场,潜游而去。
海水冰冷刺骨,越靠近光域,那股能量威压越强,让人心悸。阿洙紧握着发烫的玉佩,全力运转潮汐之力,试图与那能量场建立沟通。
就在他们即将触碰到那层无形壁垒的瞬间——
异变陡生!
整个光域猛地一震,幽蓝的光芒骤然变得刺目,一股庞大的吸力自核心处传来,周围的海水疯狂地向内倒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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