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与破晓

　　虚拟训练室的门在身后无声合拢，将外界的一切隔绝。内部是极简的纯白，只有中央放置着一个类似神经接驳座椅的设备，以及四周环绕的、此刻尚处于待机状态的沉浸式投影墙。空气里带着臭氧和精密电子元件的冰冷气味。

　　沐笙站在房间中央，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即将面对的虽然不是真实的毒气和怪物，但那种针对精神的侵蚀和压迫感，在高度拟真的模拟环境下，可能比物理危险更加致命。他是在用自己的意识，主动走入一个精心编织的噩梦。

　　技术人员为他连接好非侵入式的脑波和生理指标传感器。冰凉的贴片接触皮肤，带来一丝清醒的战栗。

　　“模拟程序加载完毕，基于现有‘灰港’数据构建，精神干扰模块强度设定为……基准水平。”琉璃的声音透过房间内的扬声器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沐医生，随时可以开始。”

　　沐笙点了点头，躺进了接驳座椅。座椅根据他的体型自动调整，提供支撑，但也带来一种被禁锢的感觉。他闭上眼睛，最后摸了摸口袋里的哨子，然后将其取出，紧紧握在手心。

　　“开始。”

　　指令下达的瞬间，周围的纯白瞬间被黑暗吞噬。紧接着，熟悉而令人作呕的气味——混合着霉菌、铁锈和化学残留的污浊空气——扑面而来。脚下传来了黏湿冰冷的触感，手电光柱在黑暗中亮起，照亮了那条蜿蜒向下、布满污垢的管廊。

　　虚拟“灰港”，开始了。

　　沐笙强迫自己迈开脚步，沿着虚拟的管廊向前。他的感官被全方位地欺骗着，每一个细节都栩栩如生。耳边开始出现那细微的、电流般的嗡鸣，视野边缘泛起熟悉的闪烁噪点。

　　“生理指标：心率升高，皮电反应增强。脑波活动显示杏仁核区域活跃度上升。”琉璃的监测声音冷静地汇报着。

　　沐笙没有停下，他集中精神，努力分辨着那种被窥视、被无形力量挤压的感觉。他尝试着将注意力从恐惧本身，转移到恐惧的“源头”上。

　　“注意感受环境中的‘异常点’，”夜烬阑的声音也加入了通讯，透过模拟环境的背景噪音传来，显得有些遥远，“符号，声音，气流的改变，任何与你之前体验相似或不同的细节。”

　　沐笙依言而行。他放慢脚步，用手电光仔细扫过墙壁。虚拟的墙壁上，除了污渍和菌斑，暂时没有出现那个“自指迷宫”的符号。但那种精神上的压抑感却在持续增强。

　　突然，一阵极其微弱的、不同于嗡鸣的、类似金属轻微震颤的声音，从侧前方一个岔道深处传来。

　　“有声音……不是之前的类型……”沐笙立刻报告，同时将手电光指向那个方向，“很轻微，像是……某种机械振动？”

　　“记录声音频率特征。继续探查，保持安全距离。”夜烬阑指示。

　　沐笙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个岔道。越靠近，那金属震颤声越发清晰，同时，他感到一种新的、不同于致幻毒气的精神压力——一种更加尖锐、更具指向性的……“排斥感”？仿佛那个岔道深处有什么东西在 actively 拒绝他的靠近。

　　“这里……感觉不一样。”沐笙停下脚步，感觉额头渗出冷汗，“不是恐惧，是……抗拒。很强的抗拒感。”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

　　正前方的管廊墙壁上，那个熟悉的、结构繁复的“自指迷宫”符号，毫无征兆地骤然亮起！不是用颜料绘制，而是由幽蓝色的、仿佛有生命的光线构成，在黑暗中剧烈地闪烁、旋转！

　　强烈的眩晕感瞬间击中沐笙！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管廊仿佛变成了一个无限延伸、不断自我复制的怪圈！无数个闪烁着蓝光的“自指迷宫”符号从四面八方涌现，将他包围！

　　“符号出现！精神干扰强度急剧升高！”琉璃的声音带着急促。

　　“沐笙，报告你的状态！”夜烬阑的声音也绷紧了。

　　沐笙感到天旋地转，恶心反胃，几乎要呕吐出来。他死死攥着手中的哨子，冰凉的金属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真实感。他强迫自己盯着那个最初出现的、最明亮的符号核心。

　　“我……还在……”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符号……在试图引导我的思维……走向混乱……和……自我怀疑……”

　　他努力抵抗着那种将一切意义都解构、将所有努力都定义为徒劳的虚无感。他想起了夜澜信中的话——“爱是我们唯一的武器”。爱，意味着连接，意味着意义，意味着在混沌中依然相信秩序存在的勇气。

　　“它在告诉我……一切都是无用的……秩序是假的……”沐笙咬着牙，对抗着脑海中翻腾的负面浪潮，“但……不是！寻找真相……保护他人……这些不是假的！”

　　他几乎是吼出了最后几个字。与此同时，他感到一股炽热的情感从胸口涌起——是对夜澜的思念，是对同伴的责任，是对破坏美好事物的“熵”的愤怒！这股炽热，与符号试图灌输给他的冰冷虚无，形成了剧烈的冲突！

　　虚拟环境中，那些包围他的、闪烁的蓝色符号，仿佛受到了干扰，光芒出现了瞬间的紊乱和明灭不定！

　　“脑波监测显示前额叶皮层活动异常活跃！他在主动对抗干扰！”高彬惊讶的声音插了进来。

　　“符号稳定性下降百分之十！”琉璃紧随其后汇报。

　　有效！他的情感，他的意志，能够影响这个精神牢笼！

　　然而，“熵”的考验并未结束。那个最初的核心符号突然光芒大盛，形态开始发生改变，从“自指迷宫”逐渐扭曲、拉伸，变成了一个……模糊的、颤抖着的人形轮廓！

　　沐笙的瞳孔猛地收缩。

　　那个人形轮廓……依稀是夜澜的样子！但又不是他记忆中温暖阳光的夜澜，而是带着一丝……悲伤和诀别的表情，就像……就像他离开那晚，在雨夜街头的回眸！

　　“澜……”沐笙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呼吸骤然困难。这是比怪物和迷宫更加残忍的攻击！直接利用他内心最柔软、最无法愈合的伤口！

　　虚拟的“夜澜”轮廓抬起手，似乎想触摸他，嘴唇微动，却没有声音。但那眼神里的悲伤和决绝，却如同实质的刀锋，刺穿着沐笙的灵魂。

　　“不……这不是他……”沐笙剧烈地喘息着，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但他死死咬着下唇，强迫自己保持最后一丝理智，“这是……幻觉！是‘熵’伪造的！”

　　他猛地闭上眼，不再去看那个撕心裂肺的幻影，将全部精神集中在紧握的哨子上，集中在内心那份炽热的、不肯屈服的情感上！

　　“警报！受试者情绪波动达到危险阈值！精神负荷过载！”琉璃发出了警告。

　　“终止程序！”武振雄在外面忍不住喊道。

　　“再等等。”夜烬阑的声音冰冷地响起，但仔细听，能察觉到一丝极细微的颤抖。

　　就在这时，闭着眼的沐笙，凭借着对那种精神攻击模式的“感知”，在无边无际的悲伤和混乱中，捕捉到了一丝异样——那个“夜澜”幻影所散发出的精神波动，虽然极力模仿，但在最核心的频率上，与之前纯粹的符号干扰，有着极其微妙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差异！更像是一种……“覆盖”上去的、二次加工的信息！

　　他猛地睁开眼，不再去看“夜澜”悲伤的脸，而是死死盯住那个幻影能量波动的“核心”，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这个幻影……是后来加上去的！它的底层……还是那个符号！它在利用我的记忆！攻击模式……变了！它在尝试情感绑架！”

　　在他喊出这句话的瞬间，那个“夜澜”的幻影如同被戳破的气泡，剧烈地扭曲、闪烁，然后砰然碎裂，重新还原成了那个剧烈闪烁的蓝色“自指迷宫”符号，但光芒明显黯淡了许多，甚至出现了一些不稳定的裂纹！

　　“符号结构稳定性下降百分之四十！干扰强度显著减弱！”琉璃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

　　虚拟管廊的景象也开始变得模糊、不稳定。

　　“模拟程序受到未知干扰……即将强制退出……”技术人员的报告传来。

　　几秒钟后，周围的景象如同潮水般退去，纯白的训练室墙壁重新显现。

　　沐笙瘫在接驳座椅上，浑身被冷汗湿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狂跳不止，握著哨子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精神的透支带来剧烈的头痛和空虚感。

　　训练室的门滑开，夜烬阑、武振雄、秦青等人快步走了进来。

　　沐笙抬起头，看向夜烬阑。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沐笙的眼神疲惫，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清澈和……一丝求证。

　　夜烬阑的眼神依旧深邃冰冷，但在那冰层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剧烈地翻涌了一下，又被他强行压下。他避开了沐笙的目光，转向技术人员。

　　“数据分析。重点是符号形态变化、精神干扰模式的切换、以及沐医生最后捕捉到的频率差异。”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沐笙注意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武振雄看着虚脱的沐笙，又看了看明显状态异常的夜烬阑，浓眉紧紧拧在一起。秦青则默默递给了沐笙一瓶水和一条毛巾。

　　沐笙接过，低声道谢。他知道，他证明了“钥匙”的价值。他不仅在虚拟深渊中活了下来，还带回了关键的情报——“熵”的精神攻击并非一成不变，它们会进化，会利用受害者最珍视的情感记忆，进行更加恶毒精准的打击。

　　但同时，那个利用夜澜记忆制造的幻影，也在他和夜烬阑之间，划下了一道更加深刻、更加疼痛的真实裂痕。

　　那个幻影……夜烬阑，你看到了吗？你……感受到了吗？

　　沐笙看着夜烬阑冷硬的背影，心中的疑问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如同野草般疯狂滋生。

　　而夜烬阑，则将所有翻腾的情绪，再次锁进了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之中，只留下一个愈发扑朔迷离的背影，和空气中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的苦艾酒气。

　　人性的试炼场，从虚拟回归现实，带来的却是更加复杂难解的真实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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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七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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