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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党
“竖子尔敢!”
上好的青瓷茶盏被狠狠掼在地上,碎片与茶水四溅,在寂静的书房里发出刺耳的声响。
密室内,钱党核心成员齐聚一堂,个个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左布政使祖允中赫然在列。
钱文泽胸口起伏,怒极反笑,拂袖坐回主位,声音冰冷彻骨,“好一个楚王!当真是深藏不露!在我等面前装疯卖傻、故作纨绔,今日却敢将老夫的胞弟与长子尽数下狱!”
其四子钱章光闻言,面上闪过一丝狠辣,急声道,“父亲!此子心机深沉若此,若非如今他主动撕破脸皮,我们还不知要被他蒙蔽到几时!留着他终究是心腹大患,不如干脆……”他右手抬起,做了一个抹脖子动作。
若说方才,钱文泽尚因被楚王这等稚子玩弄于鼓掌而恼怒,此刻听闻四子这鲁莽的提议,心中却真正涌起了凛冽杀机。
然而他心绪越是激荡,面上反而越是不显,只余一片深沉的平静。
钱章光见父亲并未反驳,还以为可行。然而他话音未落,便被其三兄钱章序打断,“四弟莫不是在说梦话?刺杀当今亲子?你是嫌我们钱家九族的脑袋在脖子上待得太安稳了?”
与钱章光素来不睦的钱章程也立刻出言嘲讽,语气尖刻,“前朝庆佑年间,东浔不过没了个巡抚,朝廷便直接派兵清洗了整个东浔官场,首恶更是被诛连九族!”
“杀个封疆大吏尚且如此,大哥如今竟想谋害亲王?你是真要拉着全族去给那楚王陪葬不成?”
“好了!”钱文泽沉声制止,“值此危急存亡之秋,内部争吵毫无益处。老四这法子纵然用不成,至少也是个思路。你们呢?有何良策?”
钱章光此时也意识到自己说了蠢话,脸色一阵青白,忙找补道,“是我考虑不周了,我抛砖引玉,还请父亲与诸位拿出个章程来。”
身在台前、首当其冲的祖允中连忙答道,“岳丈大人,小婿以为,当务之急乃是断尾与固本。已被楚王盯上之人,若难挽回,当断则断,切忌犹豫,以免引火烧身,牵连更广。”
他喘了口气,继续道,“至于固本,则是要稳住根基。请岳丈立刻下令,各房各支脉,近期务必谨言慎行,收敛行迹,名下田庄、商铺账目必须清理干净、滴水不漏,切莫不可再被楚王抓了把柄。”
钱文泽微微颔首,显然认同,又看向三子钱章序,“章序,你有何见解?”
钱章序素来心思缜密,闻言接口道,“父亲,允中兄长所言极是。此外,那楚王初来乍到,所能倚仗者,无非是程洪进与郭放。程洪进不足为虑,他这巡抚本就被我们架空,需重点防范的是手握兵权的郭放!”
“我们需得想办法,或牵制,或监视,绝不能让他肆意调动兵马,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他看向钱文泽,“父亲不如指派我们一位兄弟,好生拜访郭指挥使一番。”
“嗯,可以考虑,章序你接着说。”
钱章序眼中闪过一丝阴狠,“楚王不是要当青天吗?我们就让他当个够!可以暗中派人,鼓动些陈年旧案的苦主,或者干脆找些人冒充喊冤告状,让他疲于奔命,分散其精力。”
“同时也可在民间散布流言,就说楚王办案粗暴,屈打成招……他那南昭男宠也可以做些文章,就说他蛊惑楚王借机生事,祸乱我大雍,乃是江南一切动乱的祸根!”
钱文泽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随即看向负责与京城联络的侄子钱章程,“章程,京城方面,由你负责。想办法联系齐王殿下,看他是否愿意施以援手。若愿意,自然是好;若不愿……”
他语气转冷,“便动用一切关系,让咱们的御史言官,还有交好的各部官员,都去弹劾楚王!记住,声势一定要大,要让陛下和满朝文武都知道,这位楚王殿下在江南,可不是来安稳办差的!”
“不仅要参他行为不端、纵容男宠、扰乱地方,更要参他滥用私刑、擅杀朝廷命官!把水搅浑,最好能让朝廷施加压力,逼他早日离开江南这块是非之地。”
他最后将目光投向一直沉默的庶子钱章远。钱文泽眼光暗了暗,钱家那些真正足以抄家灭族的隐秘和罪证,大多都掌握在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庶子手中,甚至于他体内流淌的那一半血脉,本身就是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隐患。
“章远,你手中的生意,尤其是涉及……你母家那些旧友的线路,便如允中所言,暂且停一停吧。非常时期,绝不能授人以柄。”
钱章远把玩着腰间悬挂的舟形玉佩,闻言并未抬眼,只淡淡应是。
祖允中听在耳中,眼珠轻微一转,谁也没注意。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低沉,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狠决,“楚王他既然要查,就让他查。江南官场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我倒要看看,一个根基浅薄的皇子,在这人生地不熟的江南能掀起多大的浪!只要我们自己不乱阵脚,不留下致命的破绽,他就奈何不了我们钱家的根本!”
“都听明白了?”钱文泽环视众人。
“是!谨遵父亲/岳丈/家主之命!”众人齐声应道。
众人领命欲散,一直沉默寡言的钱章远却微微躬身,开口道,“父亲,诸位兄长,在下尚有一愚见。”
钱文泽对这个常出奇策的庶子向来有几分看重,抬了抬下巴,“讲。”
“楚王殿下固然心机深沉,但他身边那位男妃,或许……是个可以探探路的切口。”
钱章远声音平和,不疾不徐,“此人来历不明,仅知是南昭人,随侍楚王左右。观其行止,楚王对其颇为倚重,甚至可说是宠信纵容。人非圣贤,孰能无欲?他既非大雍官吏,不受官场规矩束缚,所求者,无非财帛、珍宝,或是……一个更稳固的前程地位。”
钱章光闻言,眉头一皱,“九弟的意思是,收买他?一个男宠,能有多大用处?况且,楚王待他如此,他岂会轻易背叛?”
钱章远微微一笑,“大哥,正因为他是男宠,看似恩宠无限,实则身份尴尬,毫无根基。楚王能给他的,无非是眼下的一点宠爱,虚无缥缈。”
“而我们,能给他实实在在的东西——江南数得着的财富,或是……一个能摆上台面的、清清白白的身份。即便收买不成,试探一下,摸清此人的深浅与喜好,于我钱家也无损失,或许还能借此传递一些我们想让楚王知道的消息。”
钱文泽沉吟片刻,点了点头,“章远此言,不无道理。此事便交由你去办,务必谨慎,选个机灵可靠、嘴巴严实的人去接触,切勿直接暴露我钱家。先以利诱之,观其反应。”
“儿子明白。”钱章远躬身领命,“听闻那位南昭侧妃喜爱华服美饰、珍宝古玩,儿子会从这方面着手,找个合适的中间人。”
“如此,便多了一道保障。”钱文泽点头肯定,目光扫过众人,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感,“都听明白了?各司其职,依计行事!记住,钱家百年基业,绝不能毁于一旦!只要我们上下同心,稳住阵脚,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还掀不翻我钱家这艘大船!”
众人随即匆匆散去,细密的脚步声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偌大的静室,转眼只剩下钱文泽一人。
他独自坐在昏黄的烛光里,方才的镇定与威严渐渐从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难以挥去的深沉忧虑。
楚王如今十六。他不由想起,当年陛下十七岁仓促登基时,也是这般年纪。那时,所有人都以为少年天子稚嫩可欺,可结果呢?陛下用一场雷霆手段,打了所有轻视他的人一记响亮的耳光。
陛下……您这次,究竟知道了多少?又打算让楚王做到哪一步?抑或是,这位看似荒唐的楚王,最终会给所有人,包括陛下您,一个始料未及的惊喜?
钱家,这个屹立江南数百年的庞然大物,根系深厚,盘根错节,自认足以撼动一朝兴衰。
然而再深厚的根基,在绝对的皇权面前,又能支撑多久?经此一劫,这百年家族,还不知能保全多少元气。若钱氏数百年的基业,最终败落在他钱文泽手中……那他,便是钱氏一族千古的罪人。
终究是他贪心过甚,又看轻了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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