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开脸不谈

　　推车上的甜点被领取得差不多后，时间已经过了十几分钟，下午场是A组的模特熟悉动线，他们还剩下最后两遍，于是谢沂琛跟着江聿到了二楼，说起来奇怪，两个人就自然而然地默认了要跟对方呆在一起。
　　江聿没问他接下来的安排，比如说有没有其他工作，只是上楼梯时回头看了好几眼跟在身后的人。

　　谢沂琛拿着剩下的几份甜点进去，上午来的时候他还没停留太久，这时他才仔细看清室内的情况。一整面墙都是单向防眩光玻璃，将楼下整个秀场，从后台入口到T台尽头毫无保留地纳入眼底。

　　控制室内灯光刻意调得很暗，只保留了几盏必要的读数灯和工作台灯。墙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监视屏，实时切换着不同机位的画面。

　　“辛苦了，吃的放旁边下班记得拿一份再走。”江聿放下他的那份蛋糕，谢沂琛听着，借着微弱的灯光把手上的盒子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可以开始了宋屿。”

　　“ok。” 宋屿指尖在话筒上轻敲两下，试了试音，又把挂在颈间的耳机扣好，指尖飞快滑过调音台的按钮，确认参数后才开口，声音透过音箱传到楼下：“A 组第三次合音乐开始，大家都准备一下，马上上台注意踩准鼓点。”

　　江聿这时才勾过挂在设备架上的耳机，线绳轻轻晃了晃，他没立刻戴上，反而用指节攥着麦的底部，侧过头看向还站在桌旁的人，“要一起看看吗？”

　　“可以吗？会不会打扰你们？”
　　“你可以。” 江聿说完还往旁边挪了半步，给谢沂琛让出个能看清玻璃外秀场的位置，又补了句：“就站我身后吧。”

　　谢沂琛个高，站在他身后也能看清楚楼下，并且不会影响到旁边工作的同事。他说完就戴上耳机，低下头看了看刚刚的记录，很快工作就开始了。

　　“Cue 3音乐进入，准备……走。”
　　“追光再暖500K。”

　　成衣秀没到正式开场那天，任何一次排练都藏着要临时调整的细节。江聿忽然指向楼下 B 区的灯光架说：“B 区面光减弱百分之十。”

　　“08 号在转身前，留一个 0.1 秒的停顿。” 江聿又偏过头，目光扫向宋屿，轻轻抬了抬下巴示意，“等她走完这遍，你跟她提一嘴，转身太急了，裙摆没展开。”

　　宋屿比了个 “OK” 的手势。

　　说完这些，江聿才想起要把刚才的调整记在本子上，低头在控制台边摸了摸，却没摸到熟悉的皮质封面，顿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刚才出去接谢沂琛时，顺手把本子放在了门边的桌子上。

　　他这会儿满脑子都是动线和灯光的细节，早忘了身后还站着人，只下意识转身想往门边走，脚步刚动，后背就撞到了谢沂琛的怀里。

　　“小心。” 谢沂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同时，一只手轻轻扶在了江聿的胳膊肘上。

　　江聿愣了愣，才后知后觉想起谢沂琛还在身后，耳尖瞬间有点热，他轻咳了声，把耳机摘下来一点，“忘了你在背后。”

　　“需要什么？”
　　“本子，好像在门边的桌子上，皮质的。”江聿抬起手比划着大小。

　　“我去拿。”

　　等谢沂琛拿着皮质本子回来时，他伸手去接，指尖不经意蹭到谢沂琛的指腹，两人都顿了下。

　　谢沂琛笑了笑，回到刚才站的位置，继续透过玻璃看楼下的排练 ，江聿低头翻开本子记录，每一条都写得工整：Cue3 追光 + 500K，B 区面光 - 10%，末尾还会标注时间，怕后续效果不如预期时，能立刻按记录复原。

　　谢沂琛的目光从楼下落在他低头的侧脸上 ，桌沿暖黄的台灯刚好扫过江聿的额角，把那缕被耳机压塌的碎发染成浅金色。借着这抹光，谢沂琛能清晰看见纸页上的内容，密密麻麻都调整记录，灯光、音乐，或者是模特的步频速度等等。

　　直到视线扫过纸页中间，他忽然顿住一排规整的号码里，“谢沂琛” 三个字格外显眼，没有跟着任何调整指令，只在名字末尾画了个小小的微笑表情，和周围工整的字迹比起来，透着点难得的随性。

　　谢沂琛盯着那个表情看了两秒，江聿在记满工作的本子里，给了他这样一个小角落。

　　江聿写完最后一笔，把本子放在桌子上之后目光立刻又锁回楼下的秀场，可经过刚才撞进怀里那遭，他再也没法像之前那样心无旁骛，谢沂琛的存在像团温温的气，裹在他身边挥不开。

　　两人之间不过二十几厘米的距离，他不知道谢沂琛的视线落在哪里，是还在看楼下的模特？还是落在自己身上？
　　这种未知像根细痒的羽毛，轻轻挠在心上，让江聿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连指尖原本跟着音乐轻敲桌面的节奏，都乱了半拍，他慌忙收回手，假装整理耳机线。

　　谢沂琛其实一直盯着江聿的侧影看，见他攥紧拳头又松开，故意轻咳了声，江聿的身子果然顿了下。

　　楼下的音乐渐渐弱下去，A 组模特踩着最后一个鼓点退回后台，宋屿才摘下耳机说：“休整两分钟，最后来一遍咱们就收工。”

　　江聿立刻回神，转头看向宋屿，“等一下，08 号的转身得提一句。”

　　他怕宋屿没传达到位，还抬手比了个极短的停顿手势，指尖只顿了半秒就落下，“不用停太长，就顿这么一下，刚好能让裙摆飘开不耽误整体节奏。”

　　宋屿重复着：“08 号最后一遍走台，转身前留个短停顿，不用长，就顿一下就行，记得让裙摆展开。”

　　江聿听着，才轻轻点头，目光扫过监控屏里正整理裙摆的 08 号，又下意识往谢沂琛那边偏了偏，对方正盯着他看。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说罢，他摸了摸自己的脸。

　　“别动，我帮你。”他没等江聿反应，已经俯身下去，指尖先悬在江聿脸前半寸，确认不会吓着他，才轻轻落下去，微凉的指腹蹭过江聿的山根，刚好拂过那颗浅褐色的小痣。

　　江聿其实没感觉到脸上有什么，却没敢动，只眼睁睁看着谢沂琛的指尖在自己脸前停留了两秒，才慢慢收回去。他头上还戴着监听耳机，里面残留着刚才的音乐底噪，却盖不过胸腔里的心跳声，连自己的呼吸都变得格外清晰，完全压过了外界的声响。

　　谢沂琛凑得近，视线早越过山根的痣往下扫，江聿右脸颊靠近颧骨的位置，藏着颗更小的痣，颜色浅得像融进了皮肤，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下颌线附近还缀着一颗。

　　“没什么，” 谢沂琛故作自然地收回手，“就是刚才好像有根睫毛，现在没了。”

　　江聿没接话，只抬手摸了摸刚才被碰过的山根指尖碰到皮肤时，还能摸到那点没散的凉意，像刚才的触碰还没从皮肤上褪去。呼吸都放轻了些，他轻咳了声，慌忙把目光转回到监控屏上。

　　“准备最后一遍。” 江聿深吸一口气，声音比刚才沉了些，他抬手把耳机往上推了推，试图用更清晰的监听声盖过心里的乱，目光重新锁回屏幕，扫过 A 组模特的站位。指尖无意识地敲在控制台边缘时，节奏却比平时慢了半拍，偶尔还会错过分贝调节键的位置，平时他闭着眼都能精准摸到，此刻却像连手指都不听使唤。

　　最后一遍音乐落下时，T 台尽头的追光缓缓暗下去，A 组模特踩着余韵退回后台，脚步声渐渐消散在空旷的秀场里。江聿摘下耳机，指尖捏着线绳轻轻晃了晃，先侧头跟技术导演确认：“设备都归位，明天开场前半小时再调试一遍，重点查 B 区面光的线路。”

　　得到肯定答复后，才低头合上皮质本子。

　　“收工收工。” 宋屿先扯掉耳机，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轻响，“你还得忙？”

　　“我去后台休息室看看进度，明天下午三个组要一起彩排，得确认一下进度，不然明天肯定乱。”

　　“辛苦了，明天我提早半小时来，你早上多睡会儿，别又跟上次似的，不到七点就来盯设备。” 她拎起包往门口走，脚步顿了顿，又补了句：“明天见啊，谢老师也早点休息。”

　　谢沂琛站在江聿身侧，笑着点了点头：“明天见。”
　　“明天见。” 江聿也跟着点头，目送宋屿和最后一个收拾设备的技术员走出控制室。门合上的瞬间，室内的热闹像被抽走了似的，瞬间静下来，只剩通风口的轻响，和两人之间没说出口的沉默。

　　气氛有点怪，江聿的指尖无意识地捏着耳机线，塑料接口被他反复蹭着，却还是没找到话说，目光落在控制台的按钮上，又忍不住往谢沂琛那边偏半寸，见对方也没说话，只望着玻璃外暗下来的秀场。

　　就在这时，敲门声轻轻响了三下。
　　“您好，请问江总监在吗？”

　　江聿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立刻直了直脊背：“在的，进来吧。”

　　门被推开一条缝，那人探进头来，“您好，总监，我是A组的模特，刚才最后一遍走台，我总觉得步频跟音乐卡得不对，定点的时候也怕时机不准，想请您再帮我看看，可以吗？”

　　“噢，好的，稍等一下。” 江聿把手里的耳机往挂钩上挂，动作比平时快了点，转身时目光落在谢沂琛身上，“你要不要一起？”

　　谢沂琛没有犹豫，正好他也不想马上离开，“好啊。”

　　两人跟着 08 号往楼下走，走廊里的声控灯随着脚步亮起，那名模特走在前面，小声跟江聿说着自己的困惑：“就是 Cue3 那段音乐，鼓点有点快，我总怕踩错，定点的时候也不知道该停多久，怕影响后面的人……”

　　江聿认真听着，偶尔点头：“等会儿到 T 台，跟着节拍走两遍，我给你标节点。”

　　谢沂琛先走到 T 台侧边，找了个不挡路的位置站定，江聿带着 08 号走到 T 台起点，从兜里掏出手机，调出下午排练的音乐：“你先按自己的节奏走一遍，我看一下问题在哪。”

　　音乐响起，08 号踩着节拍往前走，江聿站在起点旁，指尖跟着鼓点轻敲掌心，目光紧紧盯着她的脚步，走到中段时，果然跟音乐差了半拍，定点时也停得太急。
　　“停一下。” 江聿按下暂停键，走到她身边从身后示范，“你看，Cue3 的鼓点是‘咚 - 咚 - 空’，你第一步要踩在第一个‘咚’上，到这个标记线时，刚好是‘空’的节点，这时候停 0.1 秒，再走下一步就刚好卡上。”

　　他边说边用脚点了点 T 台上的标记，然后重新把音乐拉回：“我跟着你走一遍，你注意我的节拍提醒手势。”

　　“好的。”

　　谢沂琛站在台下，微微仰着头，目光跟着江聿的身影走。刚才江聿从他身边掠过时，不算明显的薄荷味顺着风飘过来，冲破了场馆里残留的乳胶味和香水味的沉闷。

　　江聿调试好音乐，转头对 08 号说：“咱们先走回去吧，从起点重新来，这次我在你左边走，跟你并排，方便给你递节奏。”

　　他说话时侧了侧脸，刚好对上谢沂琛的目光，两人视线撞在一起，又很快转回头，抬手做了个手势，“走吧。”

　　T 台延伸到中段的那截并不宽敞，仅够两人并排走，各留一点余地。江聿还特意往外侧挪了挪脚，皮鞋尖快碰到 T 台边缘的黑色防滑条，他怕自己挡到地上的浅灰色标记，每一步都刻意收着步子，尽量不占多余空间。

　　谢沂琛站在台下，目光从两人的脚步移到江聿的后背，看着他刻意收敛的姿态，以及他根本没注意身后的距离，有些担心他踩空，于是展开了手臂。

　　果然没两秒，这一程卡上点，正准备回程时，江聿低着头暂停手机上的音乐，脚下没留神，右脚蹭到了防滑条的边缘，失去了支撑点，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向后仰了过去。

　　“小心！” 谢沂琛几乎是凭着本能冲上去，刚才展开的手臂稳稳托住了江聿的腰，掌心贴上他的瞬间，能清晰地感觉到腰腹处的肌肉因为失衡而紧绷。

　　江聿自己都愣了，脑子里还停留在刚才交代的话里，直到后腰传来稳稳的支撑力，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差点摔下去。他下意识伸手抓住谢沂琛的胳膊，指腹攥住对方的衣袖，让他瞬间稳住了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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