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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诚陷阱
听竹苑内室,阿宁屏退左右,独自坐在绣架前。
昨日秦岩外书房那番“规则制定者”的言论,如同魔咒,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重量,砸在她原有的认知之上。
与他周旋,仅凭江湖机变和小聪明,已远远不够。
她必须更了解他,了解这头权力野兽的过去,才能在他密不透风的掌控网中,找到那细微的缝隙。
银针在指尖翻飞,她在一块素白绢帕上绣着简单的纹样——一朵将开未开的木芙蓉,旁侧斜逸出几片竹叶。
这看似寻常的闺阁绣品,却是她与谢无争约定的密信。
木芙蓉象征"身世浮沉",竹叶代表"气节变迁",这特殊的组合,是在询问秦岩的过往与蜕变之由。
她将绣样交给秋月:“送去‘锦绣坊’。就说我觉得这木芙蓉配竹叶别有意趣,想请教店主,可还有其他类似的雅致搭配。”
秋月会意,将绢帕收好,悄然离去。
夜色初降,秋月带着新选的丝线返回。
她将一封密信交给阿宁,“姑娘,先生回的。”
阿宁接过,指尖能感到纸张内里细微的、以特殊药水书写的凸起。她走到灯下,借着光影变换,仔细辨认。
「秦岩乃忠烈之后,其父母于宫变中为护驾而亡。后被皇后接入宫中,自幼抚养,待若亲出。
初时心性质朴,志在护卫宫禁,一片赤诚。然宫廷阴暗,尤以十年前那场大变,目睹诸多背弃,信念尽摧。
终悟得:空有忠义徒劳,掌握权柄方为实。如今其所谓‘复国’,旧主执念固是核心,亦成其满足个人权欲之冠冕。
此人心志已坚冷如铁,手段诡谲近妖,尔当万分谨慎。」
寥寥数语,勾勒出一个理想主义者如何被残酷现实碾碎、最终异化为权力野兽的轨迹。
阿宁捏着纸条的指尖微微发凉。
他的偏执,他的掌控欲,都有了源头。
这非但没有让她感到轻松,反而像有一块更沉的石头压上了心头——一个因信仰崩塌而走向极端的对手,远比一个天生的恶棍更难以预测和对付。
她将纸条凑近烛火,看着那微凸的痕迹在火焰的舔舐下卷曲、焦黑,最终化为一点点灰烬,如同秦岩那早已埋葬的过去。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秋月前去应门,片刻后回转,手中多了一份信函。
"姑娘,前院送来的,说是大人给您的'功课'。"
阿宁敛起心神,接过信函。
里面是一份简短的案情摘要:基于暗桩"青鸾"已潜入梧州的紧急情报,命她构思应对之策。
纸张摊在面前,阿宁凝神静思。
她首先想到的,是利用监察御史清查之权,罗织罪名,伪造证据,将"青鸾"的嫌疑引向他的政敌,比如与他不睦的漕运总督庞青远在梧州的势力。
此计狠辣高效,一石二鸟,既能打击对手,又能向上邀功,完全符合他利用规则、清除异己的冷酷风格。
但这念头刚起,便被她自己按下。
这仍在秦岩设定的棋盘内,遵循着他那套"规则制定者"的逻辑,了无新意,恐怕也难以让他真正另眼相看。
她需要跳出他的框架,展现出他未曾预料的价值。
目光无意间扫过妆台上那本《百花绣谱》,谢无争慵懒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响起:"阿宁,记住,最高明的藏,不是把自己塞进哪个犄角旮旯,是让自己变成背景,变成空气,让追捕的人眼里根本看不见你这个'目标'。"
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在她脑海中闪过,照亮了另一条路径。
她提笔,蘸墨,在宣纸上缓缓写下自己的策略: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可借清查'青鸾'之势,明面上适度施压庞系,制造紧张,以惑敌耳目,此举亦合上意,不易引其疑心。
然核心在于,借此喧嚣混乱之机,利用官府大张旗鼓行动本身作为掩护,令真正的'青鸾'及其关联网络彻底沉寂,化整为零,深潜于市井烟火、漕运码头、乃至流民乞丐之中。
使追捕者面对的非一具体之敌,而是一片无形之影,一团抓不住、打不散的迷雾。以势为甲,藏真身于虚无。」
她不仅想到了利用秦岩制造的"势"来迷惑敌人,还想到了如何反向利用这"势"来达成更深层、更隐蔽的目的——保护与隐匿。
这不再是被动应对,而是主动布局。
这是在秦岩那套暗黑哲学的基础上,融入了谢无争"藏匿于九地之下"的生存智慧,是她汲取双方之长、独立思考后形成的、属于自己的锋芒初试。
她心中并无十足把握,却有种挣脱了部分束缚的轻快感。
然而,就在阿宁试图在秦岩的棋局中争得一席之地的同时,秦府后宅的另一处,一个意图将她彻底摧毁的毒计正在酝酿。
周氏房内,门窗紧闭,烛光摇曳,映照着母女三人苍白而紧绷的脸。
秦岩让阿宁踏入外书房参与“实务”的举动,像最后一道丧钟,敲碎了她们所有的侥幸。
"母亲!姐姐!我们不能再等了!"秦芳茹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歇斯底里的颤抖,"再等下去,这秦府哪里还有我们的容身之地?!那狐媚子都要爬到我们头上作威作福了!"
秦慧茹比妹妹冷静得多,但那双平日里总是维持着端庄的眼眸,此刻也布满了血丝和一种破釜沉舟的狠绝。
她看向面色灰败的周氏,声音低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母亲,表哥的态度……您也看到了。我们需得一计,能触及表哥逆鳞,让他再无转圜余地,必须亲手处置了她!"
周氏揉着突突直跳的额角:"谈何容易?岩儿如今正看重她……"
“表哥如今看重她,看的便是那份‘机敏’和‘潜力’。我们要毁了她,就必须从根本上,摧毁表哥对她这份‘看重’。”
“如何摧毁?”周氏的声音干涩。
秦慧茹眼中冷光一闪,“表哥经历过背叛,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身边人的不忠。我们要设一个局,一个无论她苏宁儿如何应对,都会让表哥对她产生怀疑的局。”
“此局需分三层。第一层,您需让舅舅设法,弄一张庞党内部用于私下兑换银钱的票据残片。此物需是真品,方能经得起推敲,但又必须是残片,无法追查具体来源。”
周氏瞳孔微缩,已然明白了这层的精妙之处。
秦慧茹竖起第二根手指,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森森寒意:“第二层,需要让舅舅找一个与我们毫无瓜葛的人,去接近苏宁儿。此人须得扮演一个……被庞党逼迫,欲拿情报换取庇护的‘逃亡者’。他会向苏宁儿提供一个半真半假的‘重要’情报,求她引荐给表哥,称唯有直接面见表哥,才敢和盘托出。”
周氏瞬间贯通了所有关节,呼吸都急促了几分:“妙啊!若她收下情报代为引荐,便是与庞党‘信使’私下勾结;若她拒绝,甚至抓人,我们便可反咬她是为了杀人灭口!此为攻心之计,无论她如何应对,在岩儿心中,她都已是可疑之人。”
秦慧茹继续道:“此计攻心为上。表哥那样的人,一旦心生疑虑,裂痕便再难弥合。届时,无需我们再多费唇舌,她苏宁儿在表哥心中那‘机敏、可靠’的形象,自然土崩瓦解。”
“那……然后呢?”周氏追问道,感觉还差最后一步。
秦慧茹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竖起了第三根手指:“这第三层,才是真正的‘绝杀’。趁她不备,派人将那张票据残片,藏入听竹苑!当表哥心中的疑云积累到顶点时,这张突然出现的票据,就是压垮信任的最后一根稻草。”
周氏彻底明白了,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窜遍四肢百骸。
她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自己的女儿——眼前这个眉眼冷静地布局杀人的少女,还是她那个从小被教导要温良恭俭、以后要嫁入高门光耀门楣的女儿吗?
这份狠毒与算计,让她这个在內宅挣扎了半辈子的人都感到心惊。
然而,这股寒意过后,心底涌起的,却是一丝扭曲的、近乎疯狂的快意。
是啊,就得这样!不这样,她们母女三人就要被那个来历不明的野种踩在脚下,永世不得翻身!
这三层设计,环环相扣,将苏宁儿所有可能的退路都堵死了。她仿佛已经看到那个碍眼的丫头百口莫辩、被秦岩厌弃的场景。
“只是……那藏匿证物之人,必须万无一失。”周氏仍有最后一丝顾虑。
“母亲放心。”秦慧茹成竹在胸,“浆洗房的刘婆子,她儿子的前程捏在我们手里。让她趁苏宁儿苑中人少时,借口送浆洗好的衣物进去,做这点手脚,易如反掌。”
“至于刘婆子……事成后她必须‘病故’,让这一切,死无对证。”
烛火噼啪一声,爆开一朵灯花,映得秦慧茹冷静到近乎冷酷的脸庞明明灭灭。
周氏沉默良久,最终,那被剥夺权力的恐惧压倒了一切。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哑声道:“好!就依此计!我这就设法通知你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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