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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店
良久,幺弦哭声渐渐止歇,慢慢转成细微的抽噎声。
她抬起泪痕狼藉的小脸,努力板起面孔,用浓重的鼻音威胁道:“本、本小姐劝你……莫要不识抬举!”
话未落,便听“噗”的一声,一个晶莹的鼻涕泡竟不争气地冒了出来,又迅速消散。
沈澈见状,忍耐不住,低笑出声。
他轻柔抬手,缓缓拭去她腮边泪痕,低声叹道:“今日之后,可再无反悔余地了……”
见他俯身缓缓凑近,幺弦心头如有小鹿乱撞,紧紧闭上双目,长睫犹自湿漉漉轻颤。
谁知等了半晌,预期中的触碰并未落下,耳边反而传来沈澈极力压抑的闷笑声:“噗——”
幺弦困惑睁眼,见他含笑望着自己,那双深邃眸中,清晰映出一个发丝凌乱、眼圈鼻头通红、满脸泪渍的狼狈身影。
她顿时羞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急寻个地缝钻进去。
却见沈澈一改往日那放荡不羁模样,他双手捧过她的面颊,迫使她与己对视,目光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与庄重:“若我真心爱你,自当以三书六礼、八抬大轿,迎你进门……之后,再行夫妻之礼。而非叫你今日便如此草率委身于我……”
幺弦见他这般郑重其事,但觉心头顷刻间涌上一股巨大暖流瞬间将那满腹委屈包裹消融,一时呆望无言。
她嘴唇微动,正欲回应,楼下外间却传来隐约人语。
沈澈神色一凛,松开了幺弦,忙叫噤声,低声道:“这客店有古怪,恐是家黑店。你且熄了灯,打点好包袱,待我回来。”
说罢,他轻启房门,身影一闪,便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门外的黑暗中。
沈澈潜出客房,见楼下厅堂烛火微明,那婆子正与一个魁梧汉子坐在灯下,头碰着头窃窃私语。
他当即提气轻身,如一片羽毛般悄然跃上房梁,伏低身形,屏息凝神,细听起下方对话来。
只听得那婆子压低嗓门问那大汉道:“我的儿,诸事可都备妥了?”
那大汉拍了拍胸口,瓮声道:“母亲放心,孩儿已弄来了上好的‘梦甜香’。莫说是那小生,便是头巨象,也只消一点点,保管叫它昏睡三日,决计走脱不得!”
婆子闻言,脸上褶子都笑开了花,连声道:“好好好!我儿果然本事!”忽又想起什么,凑近些道:“险些忘了同你说,咱们几日没开张,今日这头一桩买卖却有些蹊跷。那来的‘肥羊’,虽作男儿打扮,可行止间分明是个女儿身。后又有一人寻来,自称是她兄长,瞧着更是不凡。如今两人都在楼上那间房里,待会儿下手,分量可得下足了。”
大汉狞笑一声:“母亲多虑了。这香妙就妙在,但教吸入一丝,任你是大罗金仙也得栽倒,没有三日夜,休想醒来!”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婆子搓着手,眼冒精光。
那大汉似忽觉口干舌燥,粗声催道:“说了这许多,快与碗茶来吃!”
婆子闻言,忙起身取过桌上茶壶茶碗,倒了一碗茶水递去。
大汉接过,仰头“咕咚咕咚”一气牛饮,胡乱用袖子抹了抹嘴,又将空碗顿在桌上,粗声道:“管他是男是女,只凭那通身气派,细皮嫩肉的模样,定是富贵人家出身。”
婆子连连点头,咧嘴笑道:“起初我还愁她包袱里没有多少金银,谁承想,老天爷竟又送来一个!”
说着,她便从怀里掏出那锭白银并几块碎银,献宝似的递去,“她那兄长出手颇为阔绰,还未进门,便先与了我这一银锭。我将他引至房门前,便又与了这些碎银子。他身上的钱财啊,想必只多不少!”
大汉接过,放在牙间一咬,确认无误,眼中贪光大盛:“果然是真货!看来是条大鱼。待到三更时分,你便去他们房外,将这香点燃,塞进门缝。余下之事,交给孩儿便是。”
婆子笑着应下。
见他二人如此痴心妄想,沈澈在心里嗤笑一声,又见那大汉道:“若那男女皆生得副好皮囊,便都将去发卖了,男充作小官,女入娼寮为妓,岂非钱货双收?”
那婆子并不答言,似又想起一事,攒眉道:“我儿所言不差。……只是那女子虽则貌美,性子却似有些泼辣,只怕难以调服。”
大汉不屑地嗤了一声:“调服?那是青楼老鸨之事!与我何干?咱们只管迷晕发卖了去,赚得银钱到手才是正理!”言罢,他站起身来,从怀中摸出一个油布小包,递给婆子,语气笃定:“母亲只管依计行事,往后自有享不尽的富贵!”
婆子喜不自胜,忙不迭接过,又赶紧捂住嘴,生怕笑声惊醒了楼上的“财神”。
大汉向婆子使了个眼色,那婆子会意,自捧着那小包入了里间。
大汉重新坐下倾茶自饮,泰然自若,俨然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架势。
沈澈在梁上将那母子二人的毒计听得分明,心下已有计较。他悄声潜回房中,将所见所闻低声告知幺弦。
幺弦听闻这客店竟是杀人越货的黑店,且已备好了迷香欲加害于他们,吓得小脸煞白,声音微颤:“他、他们竟存了这等歹心……我们应如何逃脱?”
沈澈并不应声,而是快步移至窗前,轻轻推开窗扇。
但见窗外夜色浓重,墨黑一片。
他取出火折子晃亮,借着一簇微光仔细勘察——所幸此窗正对着一片野竹林,夜风过处,竹叶沙沙作响,隐约还可闻潺潺流水之声,料只是山间溪涧,不足为虑。
再看窗下,屋高不过丈余,底下散落着些许乱石杂草,却不设防。
想来是那大汉自恃武力,且又地处偏僻,料想无人敢来偷盗,故不曾设下什么障碍,反倒给他们留了一条生路。
勘察既必,沈澈方转身对幺弦低声道:“我听得他们约定三更动手,此刻时辰未到。事不宜迟,你先将包裹丢出窗外,我再助你翻窗出去。”
“那……出去之后呢?”幺弦心有余悸,紧紧抓着自己的小包袱。
沈澈接过她手中包袱,毫不犹豫地将其抛出窗外。正欲回答,却听得窗外传来“咔哒”一声轻响,并非包袱落地之声,反而像是机括触发!
他心头一凛,急忙将火折子探出窗外细看——只见那包袱竟不偏不倚,正压在一个张开的捕兽夹上,铁齿森然,在微光下泛着冷芒!
这显然是店家为防野兽或防人所设。
“好险!此处竟暗藏这等机关……”沈澈暗自倒吸一口凉气,背脊惊出一层薄汗。
方才若让幺弦贸然跳下,后果不堪设想。
却不知这窗外究竟还布有多少陷阱,他不敢再让幺弦冒险,遂先灵活翻出窗外,借着火折子的微光,小心翼翼地搜寻并清除了附近好几处同样隐蔽的捕兽夹,待确认安全后,才敢低声招呼幺弦出来。
在沈澈的搀扶指引下,幺弦战战兢兢翻出窗户,双脚踏上实地,一颗悬着的心方才稍稍落下。
然而她抬眼便瞧见房门外似有一个鬼鬼祟祟的黑影,正贴着门缝窥听,看身形正是那婆子!
沈澈也瞥见了那黑影,他灵机一动,故意重重咳嗽一声。
那婆子做贼心虚,闻声吓得浑身一僵,顿时不敢再动弹。
沈澈趁此间隙,迅速将火折子塞到幺弦手中,语速极快地低声嘱咐:“你拿着这个,小心绕到屋前,寻个土墙阴影处藏好,万勿惊动厅内之人!”
幺弦会意,连忙点头,接过火折子刚要转身,却见沈澈竟又要翻窗返回屋内,不由急拉住他的衣袖,压低声音问道:“你……你还回去作甚?”
沈澈回首,勾唇浅笑道:“自然是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说罢,他轻轻挣脱幺弦的手,敏捷地重新翻入房内,虚掩了窗户。
他躺回床上,甚至有意发出几声模糊的梦呓,假装熟睡。
那婆子在门外惊魂甫定,侧耳细听了半晌,见屋内并无异样,这才放下心来。
她摸出那包迷香点燃,从门缝处塞进了房中。
沈澈早已屏息静气,并用衣袖掩住口鼻。
待那迷香青烟袅袅飘入,他早已悄然起身,再次启窗跃出,随即足下一点,如狸猫般灵巧地纵身跳上屋檐,伏低身形,冷眼观察下方动静。
约莫过了一炷香功夫,那婆子见屋内再无半点声息,估摸药效已发,二人昏迷,遂掩了口鼻,推开房门,轻手轻脚步入房中。
她径直来到床边,伸手往床上探去——这一摸,却发现床边寝帐未垂,心下稍疑,再一细摸,发觉被褥之下竟是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人影!
“不好!”婆子惊得魂飞魄散,失声大叫。
沈澈趁此间隙滑下屋檐,复入房中。
那婆子正自惊慌失措,将手中剩余迷香与火折子信手丢在一旁。
沈澈眼疾手快,俯身拾取了,闪身出门,飞身攀上房梁。
那大汉在楼下听得母亲惊呼,心知有变,急忙抄起一根粗壮棍棒冲上楼来。
见自家母亲立在床边叹息不已,屋内昏暗,他正欲掌灯查看,不期然房门“怦”一声自内关上!
紧接着,一股异香扑鼻而来,他顿感头晕目眩,四肢发软,手中棍棒“哐当”落地,庞大的身躯晃了两晃,便与屋内同样吸入大量迷香的婆子相继“噗通”倒地,不省人事。
沈澈在梁上听得下方次第传来倒地闷响,唇角微扬,露出一丝讥诮的轻笑。
他不再停留,转身悄然离去,出了大门,融入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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