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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递向星子的惦念》
油建门诊的日子像泡在水里的棉花,发涨又沉闷。林夏坐在玻璃药房里,算盘珠子拨得有气无力。收钱、找零、开收据、在处方单上写下刘姨口述的药品名。这些动作重复得像生锈的钟摆,她的心思早飘到了别处——许是朋友们现在在干什么,许是高老师给她的那一摞高中课本。
药房里的闲聊像岔开的水流。
一拨是王姨、刘姨、郑姨、田姨、张伯、袁伯……都是单位的正式工干部身份,是和林夏父母差不多年纪的人,他们的孩子也大都和林夏同样的年纪。手里的水杯刚续上热水,话题就顺着热气冒出来:“明天就周末啦,娃娃要回来啦。上周回来姑娘说想吃我包的韭菜鸡蛋馅饺子,我得去菜市场挑把新鲜韭菜,今晚就给她备着。” “你家娃一个月多少生活费?我家小子总说学校吃的没家里好,我寻思着多给他点钱,但又怕他钱多了,净整些没用的。”说的都是家属院的琐事,谁家的孩子怎么样,谁家两口子怎么样,絮絮叨叨。
另一拨兰姐、李姐、万姐、许姐……一群大集体姑娘,二十左右花一样的年纪。白大褂里穿碎花黄衬衫的兰姐刚买了双白皮鞋,正伸着脚给众人看:“我对象给挑的,说配我的新裙子好看。”旁边的万姐立刻接话:“那赶明儿让他也给我对象当当参谋呗?我那对象,眼光土得掉渣。”声音脆脆的带着没遮拦的甜。闹着闹着,不知是谁眼尖,瞥见林夏从库房走出来,安安静静,白大褂宽宽松松。李姐声音轻了些:“你说林夏是可怜还是运气好,比我们年纪都小,人家就成正式工呢?不像咱们,合同一年一签,谁知道明年还能不能在这儿待着。”空气安静了些,姑娘们你看我我看你,没再说话。
林夏始终低着头,算盘珠子在指间拨得规律,耳朵却把这些话都听了去。她不插嘴,只偶尔抬眼,看王姨他们说得起劲,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看兰姐她们笑的时候,辫子梢上的发圈飘带跟着肩膀一起晃。她像个局外人,看着这两拨人在各自的日子里热闹着,自己则埋在处方单和算盘的声响里,做个安静的听众。
直到傍晚踩着夕阳往家走,脚步才渐渐活泛起来。楼道里饭菜香飘过来,掏出钥匙开门的瞬间,她才算真正把白天的自己卸下来。桌上摆着高老师上周送来的书,语文、数学、英语摞得整整齐齐。她摊开数学课本,“交集”“并集”的符号像缠成一团的线,怎么也理不清;英语单词认得字母,拼在一起却像听不清的方言;好不容易翻到语文,那些熟悉的字句刚让她松口气,转头撞见文言文里的虚词,又愣在原地。草稿纸写了一张又一张,窗外的月亮爬得老高,她盯着习题集,忽然觉得这书里的字像在嘲笑她——原来想抓住点什么,真的是太难啦。但台灯的光落在书页上,却也暖融融的,比玻璃药房的阳光舒服多了。她咬着笔杆再试一次,心里念着:至少这会儿,我是我自己。
每周六是林夏心里揣着糖的日子。吃过晚饭,碗碟还没来得及收进橱柜,她就已经换好了出门的衣裳,脚步轻快地往墨香书店去。陈琳、王兰兰、张明他们早就在那儿了,大家凑在一块儿翻新书,说笑声能漫出半条街。
等人聚的差不多了,要么跟着张明、赵磊、杨立南一群男生去台球厅,看他们为了一杆球争得面红耳赤;要么就往隔壁技校去。昏黄的路灯把树影拉得老长,照在他们坐的台阶上,暖融融的。朋友们说着班里谁上课偷吃被抓、哪个老师讲课嘴瓢的糗事,混着食堂新出的那道怪味茄子的吐槽……林夏听着听着,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泡得又酸又软。
那周六晚的聚会,沈胖子居然来了。夜晚的风稍带着点凉,技校的路灯亮起来,昏黄的光打在他脸上,把脸颊的肉照得软软的。他站在人群里咧着嘴笑,手里比划着说起在育英的趣事。
“你们是不知道,”他嗓门亮,带着点得意,“我现在每天早读课,都揣一兜鹌鹑蛋。老师一转身在黑板上写字,我就开始剥,早读课下来,100个,不多不少。”
林夏正低头踢着脚下的小石子,听见这话猛地抬头,眼里带着点不信:“100个?那你早读课啥也别干了,光剥壳了?”
“可不是剥嘛,”沈胖子笑得更欢,手在身前虚虚地做着剥蛋壳的动作。林夏撇了撇嘴,心里嘀咕:“嚯,100个?这人也忒能吃,这么多蛋塞下去,也不怕被噎着,这一身肉也算没白长。不过话说回来,哪有这么多时间剥这么多鹌鹑壳啊。”她想象着沈胖子在课堂上埋着头,手指飞快剥壳的样子,忍不住“哼”了一声,嘴角却悄悄往上翘了点。
沈胖子正眉飞色舞讲着鹌鹑蛋的趣事,赵磊突然从旁边探过脑袋问:“哎,陈默不也在育英吗?他最近咋样啊?”沈胖子愣了愣,脑子里瞬间闪过几个画面——上周撞见陈默在月考榜前,盯着两百多名的位置皱着眉发呆;还有次去水房,撞见他靠着墙抽烟,眉头也皱得紧。
他抓了抓脑袋,咋咋呼呼的劲儿收了收,撇撇嘴说:“还能咋样?人有点晃,沉沦啦。”
话音刚落,周围的笑闹声像是被掐断了,空气忽然静得发闷。
林夏的心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下。“晃”“沉沦”——这俩词像根刺,初三的画面猛地涌上来:张小梅坐在陈默腿上,陈默的手搭在她腰上;还有他左看看右看看说“我两个都喜欢”的模样。她突然就觉得心口堵得慌,心里又涩又闷。仿佛能看见他现在的样子:上课心不在焉,下课跟人扎堆瞎混,说不定身边又有了个像张小梅那样黏着他的人。这沉沦,怕是早就没了边儿———她忽然不敢再想,也不愿再想。
聚会结束,林夏推开家门,径直走到书桌前坐下。台灯开着,她支着下巴,眼神空落落,指尖无意识敲打桌面。
脑海里又浮现出陈默的样子。曾经的他多耀眼啊,篮球场上挥洒汗水的身影,解出难题时眼里的光,连说话时带着点痞气的笑,就像星星一样亮。可现在……
她不怕他不喜欢自己,哪怕初三那次狠狠的瞪眼睛之后两人就再也没有说话,哪怕他身边有了别人,她也早就释怀了,可她见不得那束光暗下去,那个在她心里最闪耀的男孩,怎么能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一个念头冒出来:写封信给他吧,劝劝他。心里立刻有个声音反驳:你凭什么?初三那次瞪眼睛之后,他就再没有跟你说过话,说不定人家就是讨厌你,这信递过去,不过是自讨没趣。两个念头在心里反复拉扯。她一会儿觉得该试试,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用;一会儿又觉得这份关心是多余的打扰,搞不好只会让他更反感。
手指在桌面摩挲了很久,台灯的光把她的头发照得有些发亮。最终,从抽屉里摸出信纸,她深吸一口气,指尖捏着笔,悬了半天,终于落下。
陈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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