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绒毯
拂晓时分，汀竹便嘱咐锁秋以昨夜偶感风寒为由，替自己告了一日假期。
酣睡之中，便依稀听见身侧床畔传来一声满含疼惜的轻语，柔婉而担忧，“昨日还好好的，怎就感染了风寒？”
锁秋忙躬身回应，“许是奴婢昨夜疏忽，未将窗棂合严实，才让小姐着了凉。都怪奴婢失责，还请夫人责罚！”
“人都有疏忽的时候，罢了。”宋夫人抬手轻摆，语气温缓，“下次须得仔细些。可曾请大夫瞧过？”
“一早便请府中大夫过来瞧了，”锁秋回道，“大夫已为小姐开了驱寒的方子，还嘱咐小姐好生静养，不可再劳神。”
宋夫人正想要说些什么，汀竹忽从睡梦中转醒，故作轻咳两声，睡眼惺忪地瞧着床边端坐着的人影，挣扎就想将起身，“母亲怎的来了？”
为装得真切，她特意让锁秋为自己化了个虚弱的妆面，又提前用汤婆子焐了额头，衬得面色苍白。方才大夫诊脉时本有疑虑，可瞧她这般虚弱模样，反倒蹙眉自省，生怕落了个医术不精的名声丢了在将军府行医的饭碗，匆匆开了风寒药方便回了医馆。
宋夫人轻轻搀扶着她倚在床头软枕上，“一早便听锁秋这丫头说你病了，便给你熬了碗羊肉粥。”
侍立一旁的梓盼忙接话，“小姐，这可是夫人特地给你熬的呢！”
“就你多嘴。”宋夫人略带宠溺的嗔了梓盼一句，随即示意她将那碗粥端过来。
见宋夫人要亲自喂自己，汀竹急忙推辞，“母亲，还是我自己来吧。”说罢就要去接过她手中的青瓷小碗。
宋夫人轻“欸”了一声，缓缓推开了她的手，执意要亲自喂，“都病着了，偏还要逞能。”
汀竹闻言，惭愧垂下了脑袋，心中竟生出几分虚惶。她本就没感染风寒，不过是借着由头逃课一日，查查周姨娘私吞银两之事，是否与昨夜那人有关。
“母亲。”汀竹轻声唤道。
宋夫人捏着瓷勺在碗里舀起一勺粥，轻轻吹至温热，才递到汀竹嘴边。
汀竹顺势张了张嘴，小口小口的将勺里的粥缓缓咽下，浅浅一品，眼中顿时亮了几分，“母亲这羊肉粥，滋味真好！”
暖粥入胃，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意悄然蔓延，她只觉自己此刻十分的舒泰。
“只是这芫荽的味道略有些怪，”她轻声说道，“若是换作陈皮与白蔻去腥，想来滋味会更佳。”
宋夫人闻言，眼底稍有一丝诧异，但很快便恢复了方才那般温和的笑意，“这芫荽是膳房一早刚买的。我瞧着新鲜，便与羊肉煲粥了。”
“你这一生病，嘴倒是愈发挑了。”言语里满是往日的宠溺。
汀竹浅浅扯了扯嘴角，她本就不甚喜芫荽的香味，却也不至于难以下咽，便含糊道：“许是风寒作祟，口中滋味便变了味。”
宋夫人无奈一笑，“你这孩子。”说罢，便不着痕迹地将勺中芫荽的撇去，只舀了满勺羊肉喂给了她。一碗粥见底，虽早已饱腹，但念及是宋夫人一片心意，汀竹还是尽数吃完。
正当她二人聊的投机时，门口忽然传来一阵语调绵柔，却又藏着几分算计的甜腻嗓音响起。随后便见一位妆容艳丽的周姨娘款款走来，“大小姐，妾身听闻你染了风寒，特地过来瞧瞧。”
她刚迈过屏风，就瞧见宋夫人也在，当即敛了几分神色，笑着见礼，“咦？原来姐姐也在此处。”
“姨娘安。”锁秋与梓盼一同屈膝浅浅行了礼。
紧随其后的梨画也欠了身朝宋夫人与汀竹福了个礼，“夫人，大小姐安。”
宋夫人颔首不语，淡淡瞥了周姨娘一眼，这才缓缓开口,“有劳妹妹挂心了。”语调平缓，无甚波澜，“清禾不过偶感风寒，静养几日便好，倒不必这般兴师动众。”
周姨娘掩唇轻笑，手指捏着绢帕，款步走近床边，目光落在汀竹苍白的脸上，故作关切道：“大小姐金枝玉叶，身子骨本就娇弱，如今染了病，可把妾身心疼坏了。”
“妾身方才让梨画在库房寻了些上好的高丽参，还有凝神静气的珍珠粉，都给大小姐带了来。”
话落，她连忙冲梨画招了招手，梨画就上前一步，将金漆盒放在床头矮几上，掀开盒盖，里面果然衬着红绒，摆着一支硕大的参须和一小罐莹白的粉末。
汀竹靠在软枕上，假意虚弱地咳了两声，声音细弱，“有劳姨娘费心了，这般贵重的东西，清禾愧不敢受。”
“大小姐说的哪里话。”周姨娘笑意更深，顿了一下，又拍手恍然大悟道：“对了，瞧妾身这记性。”
“大小姐屋中不是缺块暖和的绒毯吗？妾身便寻了块上好的给大小姐你带了过来。”说罢就示意梨画将绒毯呈上。
梨画便轻声超门口唤了一声。只见一名个婢女捧着金漆木盘上前，盘中摆放一方整齐的乳白色绒毯，毯面以金丝绣着“孔雀戏牡丹”纹样，流光溢彩。
周姨娘走上前，指尖轻轻点在那绒毯绣纹上，“这孔雀戏牡丹，寓意荣华富贵，美满和谐，最是吉祥。大小姐铺着它，既能暖身，也盼着你早日康复，福气绵延。”
说完她唇边噙着一抹似笑非笑，末尾那“福气绵延”四字，竟是咬字格外清晰。
那婢女便捧着托盘朝宋夫人与汀竹走近了几步，那绒毯便安安稳稳端在了她二人面前。
汀竹指尖触上绒毯，只觉绒毯软绵厚实，金丝绣在面上，流转着细碎的光泽，孔雀尾羽的眼斑栩栩如生，牡丹花瓣层层叠叠，针脚细密得不见分毫痕迹。
连她这种刚入门绣活的人都能感受这绒毯上的绣纹极好，可见这周姨娘是下了血本。
还未等汀竹作出回应，宋夫人细细瞧了两眼，淡淡道：“妹妹倒是费心了。”
“这般精工细作的物件，想必耗费不少银两，铺在床塌之上，到着实是可惜。”
周姨娘眼底掠过一丝讥诮，旋即掩去，转而笑道：“姐姐说的哪里话，大小姐乃是将军府嫡出金枝。这般好物，本就该配她才是，怎会可惜呢。”
“再者，大小姐病了老爷因上朝便没能过来看侯，我这般能让大小姐舒心便是再好不过了。”
接着周姨娘便示意婢女，欲将绒毯铺在了汀竹的床沿。汀竹抬眸看了眼一旁的锁秋，锁秋立刻心领神会，上前接过木盘，“姨娘宽心，小姐的床铺自有奴婢打理，怎敢劳烦姐姐动手。”
于是锁秋便接过木托盘，动作轻柔地将绒毯置于一旁的矮塌上。
周姨娘目光在锁秋身上扫过，嘴角的笑意浅了几分，“锁秋姑娘倒是越发能干了。只是这绒毯需得日日铺着才暖，可要仔细些才好。”
汀竹倚在软枕上，看着她那副假惺惺的模样，面带似笑非笑。
这孔雀戏牡丹虽寓意吉祥，可经她这般送来，倒像是在嘲讽她这病塌上的嫡女，终究不如她膝下的庶女得宠。
“姨娘的嘱咐，清禾记下了。”汀竹缓缓道：“只是今日身子沉，怕是无福消受这般好物，先收着罢。等我病愈，再好生享用。”
周姨娘闻言，脸上的笑容终于有些挂不住，牵强道：“也好。那大小姐好生修养，妾身改日再来看你。”说罢，便向宋夫人欠身行了个礼，就带着梨画二人转身离开，裙摆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细微的风，隐约夹杂着她低压的冷哼。
待周姨娘走远，宋夫人蹙起眉头，轻叹了一声，欲言又止，终是再添一声喟叹。温热的手掌盖过汀竹泛凉的手背，眼底满是疼惜。
“母亲，女儿瞧你这几日精神愈发健朗了。”汀竹轻声开口。
宋夫人颔首，眸中又添了几分笑意，“母亲也觉如此，这几日咳嗽少许多，身子也不似往日那般稍动便乏累了。”
“皆因清禾寻得良方，又日日的药膳调理之功。”
汀竹含笑，“怎会？皆因母亲心善所致。”
二人又闲话数句，宋夫人恐扰了汀竹休养，便没过多久就带着梓盼离开了。
“小姐，奴婢瞧着这绒毯，柔软厚实，一看便知是上等好物。”锁秋拧着眉，轻轻触摸着那绒面，语气带着几分警惕，“姨娘素来与你生疏，今日竟又是亲自送上门，怎会如此好心？”
汀竹打了个哈气，眼底的惺忪尚未散尽，唇边不免勾起一抹冷嗤，“不过是借此来探探我的虚实罢了。”
“原来是这般！”锁秋恍然，眼眸都亮了些许，“小姐，那这绒毯怎么处理？”
汀竹随即缓缓起身下床塌，伸了个懒腰，活舒展着久坐的筋骨，“既是送来了，自然是好生享用。”
她目光扫过床头矮几里的高丽参与珍珠粉，吩咐着锁秋，“这两样你暂且好生收着，说不定往后还有用武之地。”
锁秋应声，随后捧着金漆盒，转身收入了暖居阁专门放贵重物品的妆阁内。
汀竹取来净面的香露，细细洗去脸上那层刻意涂抹的惨白妆容。待抬眼望向铜镜，镜中人眉目清丽，往日那两道狰狞的疤痕，如今只剩浅浅两道微红印记，不仔细瞧竟瞧不真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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