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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27-少年的告白
那一瞬间其实很快。
从银河号的突然现身,到顶着冲击一头扎进联邦中央号给撕开的豁口,不过短短几秒,连观测中心的监测系统都没能及时捕捉到实时轨迹,速度快得能看见残影。
但在景宴的记忆里,这一刻被拉得很长很长。
仿佛是被刻意放慢了一般,他几乎能看清楚银河号上的每一个细节,仿佛能透过银白色的舰身看到坐在主控舱里的那个少年,红着眼圈却不肯掉下眼泪来,义无反顾地驾驶飞船奔向死路。
在他的印象里,时南秋一直是个过于娇气的Beta,滴溜溜的大眼睛里盛满了乱七八糟的小心思。被瓦洛克教授训了就要报复回去,不想自己睡就伪装案发现场撒谎骗人,明明自己脑子笨学不好还要抱着人又掉眼泪又撒娇,一点委屈都受不得,除了长得还算可以,做饭的手艺也算过得去,实在找不出什么优点。
可他为什么要主动选择这样一条弊远远大于利的死路呢?
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一刻,景宴好像什么都没来得及想,又好像瞬间想了很多。可还没等他想出个答案来,观测屏上轰然炸起的白光立刻令他的心脏差点停跳两拍。
爆炸是从模拟星舰的底部发出的,那是一般星舰动能引擎的位置。
也许是清楚双方火力悬殊太大,银河号显然是想用自己当炮弹,直接炸毁对方的动力引擎。
恰好此时,联邦中央号最后一层防护罩再也扛不住猛烈的攻势,随着防护的消融,救生舱纷纷弹出,最后一艘有希望抗衡的星舰也宣告下线。
至此,场上只剩银河号独对巨人般的模拟星舰。
刚刚那一下自杀式撞击虽然没能完全炸毁对方的动能引擎,却也造成了不小的影响。整艘模拟星舰像一盏巨大的灯泡般,在漆黑一片的深空中闪烁两下,很快其中一半的舰体便趋于黑暗——
这也意味着,至少有一半的动能已经严重损坏。
这一下令众人都仿佛看到了希望,连观测室角落里一直缩着等待随时传唤的技术人员都站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已经被深深吸引进去。
而银河号此时的状态更叫一个惨不忍睹。
防护罩彻底破损失效,舰体勉勉强强还能辨认出个完整形态,已经算谢天谢地,但也仅限于此了。整艘星舰在撞击的惯性作用下慢慢往后漂移,既没逃跑,也没趁机再补一炮。
银河号已经彻底失去动能,变成了一艘死去的星舰。
技术师迅速将画面切换至银河号内部的随行光眼——
然而还没显示出画面,整个屏幕便迅速黑暗下去,随即红色的警报提示大剌剌地蹦在众人面前。
“没,没信号?不应该啊?”技术人员有点慌,连忙扑上去抱着操作台开始噼里啪啦的调试,背后一道又一道灼热的目光几乎要把他后脑勺烫出个洞来。
怎么调试都不行,最后技术人员不得不抹着脑门上的冷汗宣布这样一个令人胆战心惊的事实——
银河号失联了。
现在唯一能观测到银河号状态的,就只有漂浮在星域中的全局光眼。在技术人员不断放大调整后,能看的出银河号正在利用撞击惯性逐渐远离模拟星舰,试图以这种方式缓慢逃离。
如果条件理想,这种方法虽然丢人但也很有效,至少先保住了自己的存活,才能再谈后续其他。
可惜总是事与愿违。
观测中心突然传来轻微的“滋滋”声响,虽然只有很短的几秒,但在座众人要么是身经百战的前线军官,要么就是专业技术人员,每个人对这个声音都很熟悉——
这是磁场受到人为干扰时的扭曲声。
几乎是瞬间,景宴就想到了当年在废墟星域和提乌斯一战时,自己也是误入了这么一片磁场混乱的乱流,这才导致后面一系列事情的发生。而眼下这个声音……
景宴微微眯起眼睛仔细地看过去,果然不出他所料,围绕着银河号舰体一圈形成了不太明显的边际,那应当就是磁场的边际。
银河号被锁死在了这处空间。
失去了飞行动能,又被锁死区域逃不出去,十几秒后,救生舱开始弹出。
这也就代表着,在本届军校联赛中,所有军校派出的星舰,在模拟舰队面前全军覆没。
这是一场没有胜利者的比赛。
救援舰队以最快的速度打捞到漂浮在虚空中的救生舱,排队挨个送进了观测中心下属的中转基地。
没有丝毫犹豫,景宴转身便朝着基地快步流星走去,凯德急忙紧跟其后,走之前一把抓起了观测台上的手持光屏抱在怀里。
被打捞回来的救生舱全部都整整齐齐排列在基地空旷的平台上,几乎都已经自动开启,这些穿着银白色制服的年轻Alpha们此刻再也没有刚上场时意气风发的神气模样,几乎个个都一团糟地趴伏在救生舱旁,等待着医生的紧急治疗。甚至有的已经忍不住,扶着舱体就大口呕吐起来。
景上将沉着一张脸,双唇抿得紧紧的一言不发,目光在人群中不断地逡巡。
没有,还是没有。
人群中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景宴瞬间心脏好像往下沉了沉。
一旁的凯德似乎看出来了长官的意图,同样焦急地跟着四下找寻,突然脸色一变,指着角落里一个救生舱大喊:“长官!那个救生舱还没开!”
一句话还没说完,长官便已经拔腿就走,步履快得凯德险些没跟上。
按下救生舱外部的手动开启按键后,一个纤弱的少年昏迷着从里面滚了出来,直接扑通摔到了地上,看得景宴不禁眼皮一跳。
“……兰斯·法比安?”
景宴紧紧皱起眉头,一种不好的预感在他心里突突跳着,几乎是强压着情绪,咬牙问道,“时南秋呢?”
在从救生舱里滚出来的那一刻,兰斯猛地深吸一口气,模模糊糊恢复了些意识,却仍是不太清醒。他迷迷瞪瞪看见蹲在自己面前那张既熟悉又讨厌的脸,看见那张脸上的嘴巴一张一合好像在说着什么,可后脑勺传来的剧烈疼痛却让他什么都听不见,整个世界一片嗡嗡作响。
这张讨厌的脸是他现在唯一的救命稻草。
兰斯艰难地抬起一只手,紧紧抓住景宴的袖口,在断断续续的喘息中一字一句挤出来:“救,救救南秋,哥……他,还在,里面……”
兰斯每说一个字,Alpha的脸色便剧烈一颤,仿佛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摇摇欲坠的理智,平日里引以为傲的冷静已经被这句话砸个粉碎。
叫来医生救助地上重新陷入昏迷的Omega后,景宴面无表情地转身就走,从稳健的步伐和身姿来看,好像和平日没什么区别。
除了沿途留下的攻击性极强的Alpha信息素。
回到观测室的时候,恰好光屏上模拟星舰已经完成了最后的蓄能,正隐隐泛着白光。技术人员同几位值班军官正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争论着什么,声音听起来无比慌乱。
就在金属门开启,景宴快步踏进来的下一秒,技术人员仿佛看到了救星来临,立刻惊惶地迎上来,“上将!模拟星舰马上要对银河号展开最后攻击了,可是您看!”
随着技术师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光屏另一侧,选手状态板块,时南秋名字后的定位仍然一闪一闪的,孤独地停留在星舰图案里。
“我知道。”景宴声音听起来很是沉着,他两步疾走到操纵台前,通过了生物识别扫描,将手放到了中止按钮上。
离得最近的技术人员突然注意到,上将的手在微微颤抖。
眼看着模拟星舰就要发出最后的攻击,时南秋的救生舱仍然没有弹出,整个观测室内一片死寂,所有人心都跟着提了起来,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屏息凝神等待着。
等待着救生舱弹出的那一刻,等待着上将发出攻击中止指令的那一刻。
“长官!中止比赛吧!”凯德按捺不住,无比哀切地在一旁恳求,“时小先生的性命重要啊!”
等等,再等等——
银河号突然雪光大亮。
景宴猛地抬起头来,死死盯住观测屏上的画面,手指始终悬在中止按键上方一动不动,只要一按下去,就能立刻拦截模拟星舰的攻击指令。
“上将!”技术人员突然蹭地站起身来,瞪大了眼珠子看着手里的光屏,有些语无伦次,“银,银河号,开启了驾驶员生物绑定模式!”
所有人闻言都不禁心下一惊。
驾驶员生物绑定……景宴喉咙发紧,呼吸也变得凝重起来。
没人比他更了解了,废墟星域一战,他靠飞船的生物绑定才勉强击败提乌斯,可代价也相当严重,他差点死在了那片混乱的虚空。
时南秋这是在送死。
景宴毫不犹豫地就要按下中止按键,却在手指即将触到按键的前一秒,硬生生停了下来。
通讯频道里传来了熟悉的沙哑声音。
“报,报告安全理事会,银河号还有成员在……还,还不算淘汰。”断断续续的声音夹杂在兹拉兹拉的噪声中响起,光听声音就能想象出那边是怎么触目惊心的景象,声音的主人又是怎么样的勉力支持。
“时南秋,立刻停止比赛!”景宴几乎是怒吼出来。
通讯另一头时南秋却好像轻笑了一下,短促而模糊,急促而沉重的喘息声遥遥传来,如同本人一样,从类没有让人觉得这么难以把握过。
“上将,相信我一次……我会证明给您看。”
说完就挂掉了通讯。
再怎么打也打不通。技术师一边焦急地一遍又一遍拨着通讯,一边下意识寻求上将的指示,抬起头却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Alpha浑身的戾气仿佛要凝为实体,眸色深邃如墨,笼罩在一团幽黑的怒火中,周身隐隐散发出的信息素,压迫得周围一圈人脑仁一阵阵地刺痛。
就在这时,银河号倏然蓝光一闪,即刻一阵无声的轰鸣炸在了模拟星舰底部。
模拟星舰彻底失去动能,偃旗息鼓的同时,银河号也再支撑不住,周身银白色的光芒一点点暗淡下来,被迫进入了低耗能模式。
观测中心的光眼立刻插空钻了进去。
时隔许久,观测屏上终于再次出现了银河号内部景象。
和预想中的差不多,光眼行经之处一片狼藉,形同废墟。一直到主控舱内,更是惨不忍睹的景象,各种仪器横七竖八堆倒在四处,断裂的电缆,坑坑洼洼的墙面,忽闪忽灭的大大小小的屏幕,呜呜转动着冒着红光的警报,以及——
孤身站在这一片废墟里,脊背挺得笔直的少年。
光眼刚飞近少年身侧,便被一把抓住,贴近脸前。
时南秋许久不见的面庞再次出现在观测中心的光屏上。景宴自己都没注意到,在看见Beta的那一瞬间,周边压迫性极强的信息素顿时收敛许多,刚刚仿佛就要杀人的戾气也平和下来。
满头满脸的灰尘,混合着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血迹,衣领也破破烂烂划开了好几道口子,头发乱蓬蓬的像鸟窝,可却有一个地方不容忽视。
那双执着又明亮的眼睛。
“上将,我做到了。”时南秋突然笑起来,破碎的声音里还带着稍显急促的喘息,可他还是开心地笑了起来。
“我做到了。上将,我做到了。您说过,只要我拿下军校联赛的冠军,您就会让我站在您身边的——”
“现在,我有资格站在您身边了吗?”
那一瞬间,万籁俱寂,纵横千古匆匆都未曾有一刻停歇的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停滞下来。周身的一切都逐渐远去,模糊成看不见的边界线,消失在视野之外。唯在当下,唯在此刻,整个宇宙间只剩这艘小小的星舰,与数以公里外的观测室遥遥相对,等待着对方的答案。
咚。
咚咚。
上将怔愣地低下头去,在自己的胸膛左侧,有什么东西正剧烈搏动着,叫嚣着自己鲜活的存在感,好像下一秒要冲出来。
这种前所未有的陌生心情……这是什么?
景宴情不自禁地抬了抬手,好象这样就能抓住光屏里笑得无比灿烂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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