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

　　城西，荒废的陶窑区。

　　这里曾因出产上好的琉璃瓦而兴盛，如今却只剩断壁残垣，如同巨兽的骸骨散落在荒草之中。
　　巨大的、早已熄火的窑洞张着黑黢黢的口，在惨淡的月光下显得格外阴森。
　　夜风穿过破败的砖拱，发出呜咽般的哨响，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枯叶。

　　顾惊弦、陆昭明与李琰带领的十余名皇城司精锐，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这片被遗忘之地。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将自身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陆昭明一踏入此地，眉头就紧紧皱起。这里的“气息”比他预想的还要混乱和浓重。
　　除了废墟固有的破败感，他更清晰地感知到了一股熟悉的、冰冷的、带着邪异吸引力的能量波动，源头就在那片最大的、半塌的联排窑洞深处！
　　与地宫祭坛那个旋涡符文同源，但似乎……更加活跃，更加饥渴！

　　“在那边。”陆昭明压低声音，指向那片如同蛰伏巨兽般的联排窑洞。

　　顾惊弦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眼神锐利如鹰。
　　他打了个手势，队伍立刻呈扇形散开，借着残垣断壁和荒草的掩护，向着那片区域包抄过去。

　　越靠近窑洞，空气中的甜腥气味就越发明显，与“迷魂引”如出一辙！脚下碎裂的陶片和瓦砾间，隐约能看到一些新近的脚印和车辙印。

　　终于，在靠近一个最大的主窑洞口时，里面的景象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窑洞内部已被清理出来，空间远比外面看起来更加宽阔深邃。
　　洞壁之上，用某种暗红色的颜料刻画着那个放大版的、令人心悸的旋涡状火焰符文！
　　符文下方，是一个用黑曜石和破碎琉璃临时垒砌的祭坛，坛上摆放着几枚闪烁着不祥红光的赤炎琉璃碎片！

　　而祭坛前方，跪伏着七八个身影！
　　他们衣着各异，有男有女，但都眼神空洞，面容呆滞，嘴角却统一地向上咧开，凝固着那诡异的、狂喜般的笑容！赫然是处于被操控状态的“傀”！

　　他们如同没有灵魂的木偶，朝着祭坛的方向，一下一下，机械而虔诚地叩拜着。
　　每一次叩拜，洞壁上的符文似乎就微不可察地亮起一丝，空气中那股邪异的能量波动也随之增强一分！

　　他们在为祭祀积蓄能量！或者说，在进行某种前期的“预热”仪式！

　　顾惊弦眼神冰寒，目光迅速扫过四周。除了这些“傀”和祭坛，并未发现拜火教核心人员或者靖王府的高手。

　　是时机未到？还是……这本身就是一个诱饵？

　　就在他心念电转之际，异变再生！

　　洞壁上的符文猛地爆发出强烈的、暗红色的光芒！
　　那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吞噬光线的诡异质感，将整个窑洞内部映照得一片血红！

　　与此同时，那几名跪拜的“傀”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脸上的诡异笑容扭曲到了极致，发出嗬嗬的怪声，仿佛正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又像是在经历某种极致的欢愉！
　　他们身上的生机，如同被无形的导管抽离，肉眼可见地萎靡下去，而洞壁符文的光芒则愈发炽盛！

　　“他们在献祭这些‘傀’的生命力！”陆昭明失声低呼，脸色煞白。他感知到那些“傀”的神魂正在被那符文疯狂地抽取、碾碎，化为养料！

　　“动手！阻止他们！”顾惊弦当机立断，厉喝一声，身形已如离弦之箭般射出，直扑祭坛！
　　绝不能让这邪术完成！

　　李琰等人也毫不犹豫，纷纷现身，冲向那些跪拜的“傀”，试图打断仪式！

　　然而，就在皇城司众人现身的刹那——

　　“呵呵……顾指挥使，果然还是来了。”

　　一个阴冷、沙哑，带着戏谑和一切尽在掌握般的声音，突兀地在众人身后响起！

　　顾惊弦猛地回头！

　　只见他们来时的方向，那片残破的砖垛之后，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了数十名黑衣人！
　　为首者，一身锦袍，面容隐藏在兜帽的阴影下，只露出一个削瘦的下巴和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身后那些黑衣人，个个气息沉凝，眼神锐利，显然都是高手！

　　而说话之人，正是那锦袍人！

　　“等你许久了。”锦袍人缓缓抬起头，兜帽下露出一张苍白而阴鸷的脸，约莫四十上下年纪，一双眼睛如同毒蛇，牢牢锁定在顾惊弦身上。
　　“这份‘大礼’，可还满意？”

　　顾惊弦瞳孔骤缩！此人他认得！正是靖王身边最为倚重、也最为神秘的心腹谋士——阴九幽！他竟然亲自来了！

　　这是一个陷阱！从那张纸条开始，到今晚的运输，一切都是为了引他们前来！

　　“阴九幽！”顾惊弦声音冰冷，杀意凛然，“靖王终于忍不住，要亲自下场了吗？”

　　阴九幽阴恻恻地一笑：“王爷的心思，岂是你能揣度？今日，便用你皇城司众人的血，为吾主的大业，再添一份祭品！”

　　话音未落，他身后那些黑衣人如同鬼魅般动了！刀光剑影瞬间撕裂夜幕，向着皇城司众人席卷而来！

　　战斗瞬间爆发！

　　这些黑衣人实力极强，招式狠辣刁钻，且配合默契，显然是靖王府暗中蓄养的死士！甫一交手，皇城司这边便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顾惊弦被两名身手最强的死士缠住，玄色身影在刀光剑影中穿梭，掌风凌厉，每一次碰撞都发出沉闷的巨响。
　　他背后的旧伤虽已愈合，但在这种高强度的对抗下，依旧隐隐作痛，牵制着他的发挥。

　　陆昭明则与李琰并肩作战，他的身法灵动，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软剑，剑光如丝，专攻敌人要害，虽内力不及这些死士深厚，但凭借巧妙的招式和敏锐的感知，总能险之又险地避开致命攻击，并给对手造成麻烦。

　　然而，对方人数占优，实力强悍，皇城司众人很快便落入下风，不断有人受伤倒地。

　　而更让人心急的是，那边的祭坛仪式并未因他们的闯入而停止！
　　那几名“傀”的生命力仍在被疯狂抽取，符文的红光越来越盛，一股令人心悸的、仿佛来自深渊的恐怖气息，正在从那符文中缓缓苏醒！

　　“必须毁掉祭坛！”陆昭明格开一名死士的劈砍，对着顾惊弦急声喊道。

　　顾惊弦何尝不知！但他被两名死士死死缠住，根本无法脱身！

　　眼看局势越发危急，陆昭明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猛地荡开对手，对李琰喊道：“护住我！”

　　话音未落，他已不顾自身空门大露，身形疾退，同时双手结出一个奇异的手印，闭上眼睛，全力调动起那尚未完全恢复的神魂之力！

　　他要再次动用“心念”之法，强行冲击那个洞壁符文！哪怕神魂再次受创，也在所不惜！

　　“昭明！不可！”顾惊弦瞥见他的动作，心头大骇，想要阻止，却被对手死死缠住，目眦欲裂！

　　就在陆昭明凝聚的心念即将发出的前一刻——

　　一道瘦小的、如同鬼魅般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祭坛之旁！

　　是阿月！

　　她不知何时挣脱了看守，跟到了这里！

　　此刻的她，脸上没有了平日的怯懦和茫然，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疯狂的决绝！
　　她手中握着一把不知从何处得来的、锈迹斑斑的短匕，在所有人都未反应过来之际，猛地将短匕刺向祭坛中央那块最大的赤炎琉璃碎片！

　　“住手！”阴九幽脸色骤变，厉声喝道！

　　然而，已经晚了！

　　“咔嚓！”

　　脆响声响起！那块赤炎琉璃碎片应声而裂！

　　就在碎片裂开的瞬间，整个窑洞剧烈地震动起来！那原本稳定输出的暗红色光芒骤然变得混乱、狂暴！抽取“傀”生命力的过程被强行中断！

　　几名“傀”如同断了线的木偶，猛地瘫软在地，生死不知。

　　而洞壁上那个旋涡状符文，则像是失去了核心支撑，光芒明灭不定，发出一阵阵不堪重负的、如同玻璃碎裂般的刺耳声响！

　　阿月这突如其来的一击，竟然意外地撼动了祭坛的核心！

　　“找死！”阴九幽勃然大怒，身形一闪，如同鬼魅般扑向阿月，一掌拍出，掌风阴毒狠辣，直取阿月后心！这一掌若是拍实，阿月必死无疑！

　　“小心！”陆昭明距离最近，想也未想，几乎是本能地，将刚刚凝聚起来、尚未发出的那丝“心念”之力，猛地转向，化作一道无形的屏障，挡在了阿月身后！

　　“嘭！”

　　阴九幽的掌力结结实实地轰在了那“心念”屏障之上！

　　陆昭明如遭重击，身体剧震，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脸色瞬间灰败，软软地向后倒去！

　　“昭明！”顾惊弦眼见此景，只觉得心脏像是被瞬间撕裂！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慌和暴怒席卷了他全身！他再也顾不得什么招式章法，体内压抑的内力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

　　“滚开！”

　　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怒吼，双掌齐出，带着毁天灭地般的气势，硬生生将缠斗他的两名死士震得吐血倒飞！

　　下一刻，他已如一道黑色闪电，瞬间出现在陆昭明身边，在他倒地之前，将他牢牢接在了怀中！

　　触手一片冰凉，怀中的人气息微弱，唇边血迹刺目。

　　顾惊弦的心，沉入了无底深渊。

　　他抬起头，看向因祭坛被毁、计划受挫而脸色铁青的阴九幽，眼中翻涌的，是足以冻结灵魂的杀意和疯狂。

　　“阴、九、幽！”他一字一顿，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我要你……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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