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

　　雨一连下了两天，她都没去丽景花园。

　　周云宁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有催她。只是在雨停的那个下午，给她发了一张照片。

　　点开，是厨房外的那张桌子。

　　看到出来，他没有拉窗帘，屋里很暗，只有鱼缸上边那一点微光。

　　一条斗鱼隔着玻璃在吐泡泡。

　　“像不像你？”

　　陈晨坐在车上，过了个减速带，车有一点晃。

　　等过了减速带才开始打字。

　　“不像，我不会吐泡泡”

　　他说:“吐泡泡不像，但别的地方像。”

　　陈晨问:“什么？”

　　他说:“笨。”

　　陈晨沉默，想着几天没见他了，有点想他，不跟他计较。

　　“我不笨。”

　　他说:“嗯，知道了 ，你不笨。”

　　离二院还有一段距离，她就一直在跟他闲聊。

　　“怎么只拍了一条？”

　　他说:“屋里只有一个人，一个人只能拍一条鱼，多了，镜头拍不过来。”

　　陈晨的笑有点难过。
　　他也在想她吗？

　　“什么歪门邪理，谁规定的。”

　　他说:“我定的。”

　　司机上车后一直没搭话，怕她跟精神病什么的沾边。这会看她心情好，也没什么异常，试探道:“小姑娘，去二院看人呢？”

　　陈晨唇角的笑散了，她说:“拿个东西。”

　　还是上次那个丈高的铁门，打完电话，就轻车熟路的走到铁门右边的小门等。

　　不一会儿，门打开，一个护士探出头。

　　看她就笑:“是陈晨吗？”

　　陈晨点头:“我是”

　　小护士把门打开，笑着说:“赵医生临时有点事，走不开，让我来接你。”

　　陈晨礼貌道谢。

　　两人往楼上走。

　　护士年龄不大，一问才知道，只比陈晨大了一岁。同龄人，几乎天生亲近，聊了几句，就开始跟她吐槽赵晖：“你都不知道赵医生多讨人厌。有一回，病人不在，我急着下班就发了药，不过特意交待了同病房的人，赵医生不知道怎么知道了，把我狠狠骂了一顿。”

　　陈晨看她气的直皱眉头，笑笑说：“师兄还是这样。一点没变。”

　　护士:“？”

　　陈晨看着护士八卦的眼神，不吝分享:“刚上大学那一年 ，赵晖是我们助教，班里有人逃课，他把人逮到非要扣学分，同学撒泼打滚都不管用，后来师兄还是心软了，大概怕我那个同学会挂科，就饶了他。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揪住我那同学的耳朵，把我那同学狠狠骂了一顿，我去办公楼找辅导员路过，听见，都吓的不得了，现在还怕他。”

　　护士缩了缩头:“我也怕他。”

　　两人同时笑了。

　　说话间，走到楼下。

　　“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两人抬头看见是赵晖，都吓了一跳。

　　陈晨想，果然背后不能说人。

　　小护士恭恭敬敬的喊了声赵医生，冲陈晨低声说了句:“找时间聊。”

　　头也不回的就跑了。

　　赵晖嘿了一声，又把护士刚说的那话跟她说了一遍。

　　说着小年轻记仇，说着说着就到了二楼。还是上回那个办公室，近半个月没来，还是老样子。

　　进门，赵晖一拍脑袋:“瞧瞧，忙昏头了，这天热的，忘记在楼下给你买瓶冰水了。”

　　说着让她坐，他抬脚就要往楼下走。

　　陈晨拦住他，把包带取下来，从里头掏出两杯茉莉绿茶，特意要了冰袋，还凉着。

　　赵晖一口吸进去大半杯，吸完靠在位置上喟叹:“还是师妹你贴心，刚跟家属沟通，沟通的嗓子都要冒烟了。”

　　陈晨问:“怎么回事？”

　　赵晖又精神了。

　　解释一通，陈晨才知道怎么一回事。

　　病人抑郁症，在医院治疗了一段时间，不仅有体重长进，病情也是。

　　今儿这病人的妈来医院探视，看他好转，非要他出院。

　　赵晖解释，双相就是这样，时好时坏的。表面看着好多了，其实不一定是好了。

　　家属不听，赵晖死活没有劝住还是让护士给办了出院。

　　“哎，这也怨不了他妈妈，情绪病本来就是这世界上最简单又最复杂的病。”

　　赵晖说完看见她，拍了拍脑门:“今天真是忙昏头了，说起话就没完没了，师妹，今天来还是你那个朋友的问题吗？我上次建议你沟通沟通，沟通了吗，效果怎么样？”

　　陈晨捏着奶茶杯，缓过神:“不是，是论文的事情。”

　　赵晖眼睛一亮:“想通了？”

　　陈晨:“想通了，怕不考研以后找不着工作。”

　　这是他上回的话，赵晖瞬间汗颜:“我那是吓你的，条条大路通罗马，别放在心上。”

　　赵晖起身把桌上那一砸资料拿了过来，两人聊了一会儿。

　　病房那边在喊。

　　陈晨也打算走了。

　　起身的时候，她说:“这些资料我能不能复印一份，先拿回去看看？”

　　赵晖嗨一声，把桌上那的几张纸归拢了归拢，递给陈晨。

　　“你拿走吧，我哪儿还有呢。”

　　陈晨捏着那一小砸资料，没有坐电梯，沿着步梯往楼下走。

　　走到院里，扭头往院子中间看。

　　花坛边儿的木长椅空空的，太阳有点孤独的照在上面。

　　陈晨扭头，又看了着手里的资料，出大门的时候塞进了身侧的帆布包里。

　　*

　　下午出门晚，回去的时候也晚了。

　　她从出租车下来，舅妈的小卖部已经关门。

　　一轮弯月挂在天上。

　　陈晨站在胡同口，往胡同里望了望。

　　扭头过来，把包里那砸平直贴着布袋放的资料，拿出来，把有字的那面对折，确保里面的内容看不到，才塞进去，继续往前走。

　　还是上回，周云宁等她的那颗香樟树下。

　　他垂着头，在抽烟。

　　要不是烟头那点猩红的烟光，要不是下午那几条信息。

　　陈晨刻意的留意，就要错过他了。

　　“发什么楞？”

　　陈晨抬头，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掐了烟，走了过来。

　　陈晨下意识的捏紧了包带。

　　他的眼皮随着她的动作轻轻的动了一下。

　　忽然抬手压在了包带的另一端，她的手下面，陈晨的心猛的一跳。

　　“看看里面有什么？别谁又送个伞，送个蛋糕什么的。”他小声嘀咕。

　　陈晨心里一松，把手往下挪，压在他的手上，笑的有点僵硬:

　　“没有，快要开学了？宋灵约我见面。”

　　他听了这话，皱着的眉头才肯松开，手背一转，牵着她的手，从袋子上移开了。

　　陈晨的心又狠狠往下一跌。

　　两人往前走，快走到水泥小道上，陈晨忽然拽着他的手，停住脚。

　　周云宁扭头:“怎么了？”

　　陈晨眼睛一抬，看着他的眼睛:“周云宁，我们去看海吧？”

　　周云宁没有立刻回答，垂了垂睫毛。

　　陈晨:“是有点晚了，那我们，明天去，明天好不好？”

　　周云宁侧脸的轮廓隐没在黑暗里。

　　“也没问你想不想去，可能太突兀了……”

　　“就今天。”

　　陈晨话被打断，猛的抬眼。

　　周云宁已经转过头，看着她笑的有点懒:“想看就去看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用问。”

　　他抬头把她脸颊边的碎发给拨开了:“我们哪儿没有海，正想看看海……”

　　他的声音很轻。

　　他们没有打车，扫了两辆停在路边的共享电动车。

　　海在城南，要绕半个城，陈晨在前带路。

　　一连三天的雨，下午虽然出了太阳，风刮在脸上，还是有点潮湿的。

　　陈晨忽然有点喘不上气，她仰着头，任由风拍打她的脸。

　　直到把所有的情绪都消化干净。

　　扭头，周云宁稳稳的跟着她身后。

　　她张口，风声太大了，他没听见，把车骑到跟她并肩。

　　“什么？”

　　“我说你有没有不舒服？”

　　周云宁伸手敲了一下她的头，猛的加速，超过了她。

　　路上没有什么人，陈晨喊:“周云宁，你等等我。”

　　他也喊:“陈晨，我不。”

　　陈晨:“你不认识路啊。”

　　他们都笑了起来，一截一截的灯被被他们抛在身后。

　　他们的衣服，头发都被风吹起来，好像两只蝴蝶。

　　蹁跹着，奔向心里那块没被污染过的圣地。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