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探

　　爱的条件
　　世界上真的会有人真的爱一个人吗？心甘情愿的把被伤害的权力交出去吗？或许会的，但是在岛上估计没有，学校里的换乘恋爱，工地里的搭伙男女，KTV里的激情拥吻，进出酒店的一日夫妻，周思雨说，世界上除了酒店，最多监控的地方就是学校。
　　程一也发现了，她想找个不被看到的地方呆着，一走动，监控就齐齐看着她，除了厕所是个躲人好地方。
　　程一有预感，她生命的尽头在远处同她打招呼，她的直觉向来很准，只是有这种预感之后，整个世界都变得顺眼了，自己倒是变得恶心扭曲了。
　　她无意识想着，手指抚摸新书，不留神就被划伤出一个月牙状的溢血小口子。
　　对了，李萧娴那没监控。
　　程一这样想，从回廊来到办公室的一个窗角，里面很吵，进出的人很多，有个学生出来后瞧了眼她，窗帘被风掀起，里面乌泱泱一堆人头，新生来找班主任了解学校和递交资料的。
　　李萧娴这个学期不仅带高三，还被安排了一个高一新生班，此刻守着打印机忙得不可开交，那盆水兰花因为碍事被搬到了墙边，缩在阳光找不到的地方，挨了来往的人一脚。
　　锃亮的小皮鞋愣住了，一个从西市来的学生（从打扮和行李可以看出来）蹲下，用手指将盆栽推回稳固的墙角。
　　她起身，捏着行李箱把手无聊转圈，时而坐在行李箱上，时而靠着阳光流泻的窗台，总之就是围着李萧娴，当她身上的衣物在她夸张的动作下贴到李萧娴肩上那一刻，程一把窗角的窗帘放下走了。
　　李萧娴在学生眼中是西市人，西市来的人——她刚到南海十三中教书时，向同学介绍自己毕业于西市的西大。
　　客观来说不是特别好的学校，在西市考上西大都是默认的低标准，但是在南岛是可以响响铛铛办酒席揽红包的，李玲就经常盼着她考个好大学有面子好办酒席耀武扬威一番顺便收回多年来给出的红包钱，程一脑海里想，李玲有朋友吗，就算办酒席能邀几个亲朋好友？况且以李玲的关系网居然能去参加这么多别人家的升学宴吗。
　　程一垂头在长廊下的阴影往回走，她还以为她妈妈和自己一样没有朋友没有人靠近呢，看来并不是这样，李萧娴后来也没有专门说过自己的过往，学生也没见其他老师互相闲聊时提到有关于她就职前的生活，就都默认她是西市人。
　　程一先前也这样以为，直到那天在她家，听到了门外的女人：“你啊，别被那些东西给困住，你妈都十几年这样过了，还能怎么样？”
　　那个和她说话的女人是市场角落里的裁缝，年轻时最得意就是裁衣的功夫，老了不缺钱但是闲不下来，就在市场角落的开了个小店给人缝缝补补，李玲经常早上送衣服去，让程一下午放学顺路拿回来，随着经济好起来，很多人衣服坏了就扔了，来她这的人就少了，程一去拿衣服的时候没少被她拉着聊天，程一知道，虽然自己短暂地成了她的倾听对象，但下一秒自己就是她和别人碎嘴的素材。
　　她的嘴就像她的缝纫机，踩得风风火火，手里捏两块碎步就能拼到一起。程一倒是不在乎，因为见多了，某次她从大门口回家，一个姐姐走在前面大约十几步的地方。
　　树下打牌下棋的上了年纪的男男女女，轻摇蒲扇，点了她几眼，互相对视，蓄势待发。
　　程一走过时，他们刚开了头。
　　说她三十了还不见找个男朋友，眼光高，挑得很，到了以后没人要肯定哭着后悔。
　　大姨坐在榕树下的石砌，一只脚抬起曲在胸前，咬牙切齿地唾弃，她是媒婆，上次在女方明确拒绝的情况下大过年的带了个男的去人家门口堵人，被女方轰了出来，那个女方就是前面的姐姐。另一个看牌的人闻言扫了一眼，笑道，年轻人现在就是这样有个性，讲独立，要和我们这些老骨头不一样的哩。
　　往教室走，下起稀薄的雨点，一只白色运动鞋停在程一面前，是他。
　　两个月的暑假，男生一直给程一发信息，程一只是偶尔回复一句哦嗯这样的字眼，从不主动发，让他觉得进退不得，一到学校就找程一的身影，见到角落里已经有新书的桌子，他就把自己的位置定到了她的旁边。
　　他手里反扣一本书，暗绿的封面，露出一点白色的弯曲脊柱，程一轻飘飘落了一眼，没理他的小心思。
　　“那个，班主任在办公室吗？”
　　他问。
　　程一神情突然变得很奇怪的殷勤，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那股子殷勤劲里过分地忽略他，他发怵，打心里以为自己身上有不得体的地方，他在程一眼睛中慌忙起来。
　　“在，我和你去吧。”
　　“好……”
　　他还没回答程一就转身走了，他加快脚步跟上去，在距离办公室门口四五步的地方追上她和她同行。
　　最先看到她们的是靠在办公桌的高一女生，程一径直朝她走来却完全不看她，一起进来的男生倒是打进门就和她对上视线，走到跟前了还连着。
　　李萧娴从其他老师办公位上回来，臂弯搂着一沓厚厚的纸。
　　“班主任这是什么呀？”
　　李萧娴坐下，女生弯腰凑到她左肩问。
　　“你们班的表格。”
　　李萧娴简短回答后朝程一扬起和熙的笑：“复习资料领了吗？”
　　程一点点头，往旁边挪了挪，李萧娴见到男生有些意外，看到他手中半露的书籍封面，眼眸闪到另一边。
　　李萧娴拿过手边的登记表，一边埋头签字一边问：“来这么早，教室就你们两个？”
　　“嗯。”男生见程一不回答，便答了。
　　几问几答后，他被李萧娴叫去帮高一女生取书，正好是午饭时间其他人吃饭去了，两人一走，办公室就空下来。
　　李萧娴没招呼程一坐下，脸色有些不悦：“上学期我不是和你讲过不要相信这些小男生吗？你和他一起来的学校？现在高三了学习为主，他要是真的喜欢你会在这个时候耽误你吗？”
　　“我只是想体验一下。”
　　李萧娴眉头皱得更紧了，上学期她在监控录像里看到他跟程一表白时心里直蹭蹭冒火，那时候就约谈了两人让她们注意分寸，看监控发现两人后续确实没什么接触，她松了口气，结果感情在她看不见的暑假感情升温去了！
　　一生气语气也变得没分寸的差：“体验什么？！你想体验什么？！”
　　李萧娴蹭的一下站起来，唇张张合合，哆嗦地收了回去，她一下把火闷到自己心窝去了，她对程一这幅模样就说不出男女之事，说不出用下流话以毒攻毒让她明白的事。
　　“我没有和他谈恋爱。”
　　程一眼睫低垂把眼神遮得死死的，话语间沙哑的嗓腔悠然转上，一开口，送不出气，声音小而模糊，“想在最后时期体验一下和人在一起的感觉。”
　　“你才十六岁，不少这两三年的，以后上大学有的是机会体验。”
　　“老师，如果一个人能活五六十岁，那她十六岁谈恋爱就算早恋，如果一个人只能活到十六岁，那十六岁谈恋爱对她来说就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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