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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手
被禁锢的第三天,商寄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房间像一座华丽的坟墓,安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和窗外偶尔掠过的车声。
身上的伤痕依旧隐隐作痛,但更痛的是被彻底隔绝、无法得知外界任何消息的焦灼。
谢聈怎么样了?
他妈妈有没有为难他?
学校是怎么处理的?
高考……还能考吗?
无数个问题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理智。
父亲每天只会冷着脸送来三餐,眼神里的失望和厌恶毫不掩饰。
母亲偷偷来看过他几次,除了抹眼泪,就是劝他“服个软”、“别再惹你爸生气”。
服软?
承认自己喜欢谢聈是错的?
是变态?是丢人现眼?
商寄咬碎了牙也做不到。
对谢聈的担心最终压倒了一切。
他必须出去,必须亲眼看到谢聈,必须知道他现在好不好。
机会在一个暴雨倾盆的午后降临。
父亲接了一个紧急电话,似乎是工地出了什么事,匆匆忙忙地出了门,临走前照例反锁了房门。
母亲大概在午睡。
商寄贴在门板上,听着父亲的脚步声消失在楼道里,心脏狂跳。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被雨幕模糊的世界,豆大的雨点疯狂敲打着玻璃窗。
三楼,不算太高,楼下是松软的草坪。
一个疯狂而冒险的计划在他脑中成型。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行动。
将床单和被套撕成条,结成一根不够结实但勉强可用的绳索。
一头死死绑在沉重的床脚,另一头抛出窗外。
雨水瞬间将布条打湿,变得沉重而湿滑。
没有时间犹豫。
商寄抓住那湿漉漉的布绳,翻出窗户,沿着外墙一点点向下滑。
雨水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模糊了他的视线,冰冷刺骨。
湿透的布条勒进手心,火辣辣地疼。
有几次他差点脱手摔下去,全凭着一股不要命的狠劲硬撑了下来。
终于踩到地面时,他浑身湿透,狼狈不堪,手心被粗糙的布条磨破了皮,渗出血丝,混合着雨水滴落。
但他顾不上这些,一刻不停地朝着谢聈家的方向狂奔而去。
暴雨中的街道空旷无人。
雨水像瀑布一样从天上倒下来,砸在地上溅起巨大的水花。
商寄在雨幕中拼命奔跑,冰冷的雨水灌进他的衣领、鞋子,却浇不灭他心头那把焦灼的火。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见到谢聈。
见到他就好。
终于跑到谢聈家楼下那片熟悉的小区花园时,他已经气喘吁吁,浑身滴水,像一只落汤鸡。
他抬起头,模糊的视线努力辨认着谢聈房间的窗户。
——窗帘紧闭着,和他过去两天看到的一样。
他不敢贸然上去敲门,只能在楼下徘徊,像一头困兽。
雨水顺着他湿透的头发流进眼睛,又涩又痛。
就在他几乎要被绝望淹没时,楼道口出现了一个清瘦的身影。
谢聈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走了出来。
他似乎是下来扔垃圾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下一片浓重的青黑,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碎。
“谢聈!”商寄像是濒死的人看到了救命稻草,猛地冲了过去,声音嘶哑地喊道。
谢聈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抬起头,看到雨幕中那个狼狈不堪、朝着自己狂奔而来的身影时,整个人都僵住了,他瞳孔骤缩,脸上血色尽失,握着伞柄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商寄几步冲到他面前,雨水顺着他额前的发梢不断滴落,他喘着粗气,急切地抓住谢聈的胳膊,冰凉的触感让他心惊:“谢聈!你怎么样?你妈有没有骂你?学校……学校怎么说?高考……”
他的问题像连珠炮一样,充满了担忧和恐惧。
然而,谢聈的反应却像一盆冰水,从他头顶浇下。
谢聈猛地甩开了他的手,力度之大,让商寄踉跄了一下。
他看向商寄的眼神,不再是往日的平静或偶尔的柔和,而是一种……商寄从未见过的、冰冷的、甚至是……厌恶的陌生。
“你来干什么?”谢聈的声音比这冰冷的雨水还要冷,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像是在对一个陌生人说话。
商寄愣住了,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我……我来看看你……我担心你……”
“担心我?”谢聈嗤笑一声,那笑声尖锐而刺耳,带着一种商寄无法理解的嘲讽,“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雨水不断冲刷着两人,伞下的空间狭小,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巨大的鸿沟。
商寄看着谢聈那副冰冷疏离的模样,心里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和恐慌:“谢聈……你怎么了?是不是你妈跟你说什么了?你别怕!有什么事我们一起……”
“一起?”谢聈打断他,眼神锐利得像刀子,直直地刺向商寄,“一起什么?一起被人指指点点?一起被骂变态?一起毁掉前途吗?”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商寄的心上。
他难以置信地摇着头,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也模糊了谢聈那张冷漠的脸:“不……不是的……我们没错……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
“错没错重要吗?!”谢聈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后的崩溃和尖锐,“你看看我们现在的样子!商寄!你看看!!”
他指着商寄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模样,又指了指自己苍白憔悴的脸:“这就是你想要的吗?!躲躲藏藏!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被所有人唾弃!连最亲的人都用那种眼神看你!这样的日子,你还没过够吗?!”
商寄被他的爆发震住了,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谢聈深吸了一口气,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勉强压下激动的情绪,声音重新变得冰冷而决绝:“商寄,我们结束了。”
雨声哗啦,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这令人窒息的水声。
商寄像是没听懂,茫然地看着他:“……什么?”
“我说,我们分手。”谢聈清晰地、一字一顿地重复,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进商寄的血肉里,“我不喜欢你了,我受不了了,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你撒谎!”商寄猛地抓住他的肩膀,手指用力得几乎要嵌进他的骨头里,眼睛赤红,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你看着我的眼睛说!谢聈!你看着我说你不喜欢我了!说啊!”
谢聈被迫抬起头,对上商寄那双充满了痛苦、绝望和最后一丝乞求的眼睛,那里面倒映着自己苍白而冷酷的脸,他的心在滴血,五脏六腑都像是被绞碎了一般剧痛。
但他不能心软。
他看到了商寄手心上被粗糙布条磨破的伤口,看到了他脸上还未完全消退的红肿,看到了他为了跑来见自己弄得这一身狼狈……他不能再拖累他了,他不能再看着商寄因为自己,被父亲那样殴打,被那样羞辱,前途尽毁。
长痛不如短痛。
谢聈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和漠然,他清晰地、缓慢地、看着商寄的眼睛说道:
“我不爱你了,商寄。”
“从头到尾,或许都只是你的一厢情愿,或许只是高考压力下的错觉。”
“现在梦醒了。我不想再陪你玩这种幼稚的游戏了。”
“我想过正常人的生活,结婚,生子,走一条所有人都认可的路,我不想因为同性恋变成一个笑话,让我爸妈一辈子抬不起头。”
“所以,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每一个字,都如同最锋利的刀刃,精准地、残忍地凌迟着商寄最后的心防。
他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抓住谢聈肩膀的手,无力地、一点点地滑落。
他眼中的光芒,从震惊,到不信,到痛苦,到最后,彻底碎裂,变成一片死寂的、冰冷的灰烬。
雨水疯狂地浇在他身上,他却仿佛感觉不到冷,只是怔怔地、空洞地看着谢聈,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人。
“……正常人的生活?”他喃喃地重复着,声音轻得像梦呓,随即,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扭曲的笑容,“……笑话?”
他慢慢地往后退了一步,两步……雨水彻底淋湿了他,让他看起来像一座正在融化的、绝望的雕像。
“谢聈……”他轻轻地叫他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最后的确认,“你说的……都是真的?”
谢聈握紧了伞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
他强迫自己站稳,强迫自己不要露出任何破绽,强迫自己用最平静的语气,给出最终的回答:
“真的。”
商寄最后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谢聈不敢深究,有爱,有恨,有巨大的失望,还有一种彻底的……心死。
然后,他猛地转身,头也不回地、一步一步地,走进了瓢泼大雨之中。
他的背影挺得笔直,却带着一种被彻底摧毁后的孤寂和决绝,很快就被密集的雨幕吞噬,再也看不见。
直到那个身影彻底消失,谢聈才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身体晃了一下,手中的雨伞“啪”地一声掉落在积水的地面上。
他僵立在原地,任由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他的全身。
脸上湿漉漉一片,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早已决堤的、滚烫的泪水。
世界在一片水幕中扭曲、模糊。
他亲手,将他最爱的人,推开了。
用最残忍的方式,斩断了所有的可能。
雨,还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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