锐途

　　周启悦跟着方锐霆走进董事会会议室时，空气里的紧张感几乎凝成实质。长条会议桌旁，方明远坐在最显眼的位置，指尖把玩着枚玉戒指，看见他们进来，嘴角勾起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许雅琴坐在主位左侧，一身墨绿色丝绒套装，珍珠耳环随着她转头的动作轻轻晃动，目光落在周启悦身上时，带着审视的冷意。

　　“人都到齐了，开始吧。”方锐霆率先落座，将扶贫项目的补充报告推到桌中央。报告封面印着张照片：黄土高原上，几位农民正围着新安装的光伏板笑，背景里的窑洞顶上，太阳能电池板在阳光下泛着蓝紫色的光——那是周启悦团队上周去陕北试点拍的。

　　方明远没看报告，反而从公文包里掏出份文件：“在讨论追加投资前，我觉得有必要先说说‘裙带关系’的问题。”他把文件甩得啪啪响，“周主管入职才一年半，从行政部专员跳到项目负责人，这里面要是没猫腻，谁信？”

　　文件里夹着周启悦的晋升记录，每一页都用红笔圈出了“总裁办审批”的字样。周启悦的指尖微微发颤，她想起那些在实验室通宵的夜晚，想起林景逸帮她校准的每一组数据，想起沈梦琪替她挡过的明枪暗箭——这些实打实的努力，到了方明远嘴里，竟成了“猫腻”。

　　“方副董说话要讲证据。”林景逸突然开口，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上那块旧手表——周启悦认得，那是他父亲留下的，表盘上刻着“天道酬勤”四个字。“周主管的每一次晋升，都有项目绩效支撑。去年第四季度，她负责的光伏幕墙项目，利润率比预期高出12%，这些数据财务部都有备案。”

　　方明远冷笑一声：“林工倒是护着她，难不成也被这丫头灌了什么迷魂汤？”这话戳中了林景逸的痛处，他的耳根瞬间红了，却还是挺直脊背：“我只是就事论事。”

　　周启悦突然站起来，会议室的空调风扫过她的后颈，带着凉意。她走到投影幕前，调出份文件：“这是我入职以来的工作记录，包括行政部时期帮研发部整理的37份技术档案，每份都有签收记录。”她按下遥控器，屏幕上出现密密麻麻的表格，“其中26份档案里的漏洞，是我用红笔标注后反馈给林工的，这些后来都成了项目改进的关键。”

　　她的声音很稳，像光伏板支架一样扎实：“方副董说我靠裙带关系，那请问，去年大雪封路时，是谁带着团队在高速上守了三天三夜，就为了确保光伏组件按时送到工地？是我。上个月暴雨冲毁了试点电站，是谁跳进泥水里抢救设备？还是我。”

　　最后一句话，她几乎是吼出来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没掉下来。方锐霆看着她泛红的眼角，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话：“做技术的人，骨头要比光伏板的边框还硬。”他拿起桌上的水杯，轻轻推到她面前：“喝口水。”

　　许雅琴突然咳嗽了一声，打破了僵局。她翻开面前的文件，声音平淡无波：“追加投资的事，我没意见。但周主管的团队，必须接受第三方审计。”她抬眼看向周启悦，“如果审计没问题，我支持项目继续推进。”

　　方明远猛地抬头：“姐！你怎么……”

　　“我是方家的人，更是寰宇的股东。”许雅琴打断他，珍珠耳环在灯光下晃出细碎的光，“项目能赚钱，为什么要卡着？”她的目光掠过周启悦，最终落在方锐霆身上，带着种复杂的情绪——像是妥协，又像是试探。

　　会议结束时，周启悦抱着文件走出会议室，林景逸跟了上来：“审计的事别担心，我让技术部把所有原始数据都备份了。”他从口袋里掏出包速溶咖啡，是她爱喝的牌子，“刚在茶水间看到的，给你。”

　　周启悦接过咖啡，指尖触到他的温度，突然想起露台上他转身的背影。她轻声说：“谢谢你，林工。”

　　“叫我景逸吧。”他笑了笑，镜片后的眼睛弯成月牙，“以后我们是战友了。”

　　周启悦回到实验室时，沈梦琪正对着电脑屏幕尖叫：“启悦！你快看！我们的陕北试点被《新能源周刊》报道了！”屏幕上的照片里，一位白发老人正摸着光伏板，皱纹里都盛满了笑，配文写着“一块板照亮窑洞，一群人温暖黄土”。

　　团队成员们围过来，七嘴八舌地说着：“周姐，昨天还有村民给我们寄红枣呢！”“设计院刚才打电话，说想借鉴我们的农村安装方案！”周启悦看着大家眼里的光，突然觉得那些被质疑的委屈，都被这阵暖意融化了。

　　傍晚时分，方锐霆的消息发来：“审计组明天上午到，我让林景逸配合你。”周启悦回了个“好”，正准备放下手机，又收到一条：“晚上有空吗？带你去个地方。”

　　车子驶出市区，往郊外开去。窗外的路灯渐渐稀疏，取而代之的是漫天繁星。周启悦看着方锐霆专注开车的侧脸，他的下颌线在夜色里格外清晰，想起白天在董事会上，他始终没为自己辩解一句，却用沉默的支持给了她最硬的底气。

　　“到了。”方锐霆停下车，周启悦推开车门，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山坡上整整齐齐排列着数百块光伏板，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蓝光，连接的电缆像银色的丝带，延伸到坡下的几间平房。

　　“这是我爸当年建的第一个试点电站。”方锐霆走到她身边，声音里带着怀念，“那时候技术落后，板子里的硅片纯度不够，发电量还不到现在的一半。但附近的村民说，有了这玩意儿，孩子晚上终于能在灯下写作业了。”

　　他指着最边上的一块旧板：“那块是我亲手装的，当时不小心被螺丝刀划了道痕，现在还在呢。”周启悦走过去，果然在板角看到道浅浅的印记，像道勋章。

　　“我爸走的那天，就躺在那间平房里。”方锐霆望着坡下的灯光，“他说最遗憾的，是没看到光伏板走进更多农村。”周启悦突然明白，他坚持做扶贫项目，不仅是为了公司，更是为了完成父辈的心愿。

　　夜风带着草香吹过来，周启悦的发梢拂过方锐霆的手臂。他突然转过身，握住她的手：“启悦，董事会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他的掌心很烫，像光伏板吸收了一整天的阳光，“在我眼里，你从来不是什么‘靠关系上位’，你是能让光变得更亮的人。”

　　周启悦的心跳得像要撞破胸膛。她看着他眼底的星光，突然踮起脚尖，轻轻抱住了他。方锐霆的身体僵了一瞬，随即用更大的力气回抱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

　　坡下的平房里，突然亮起盏灯。周启悦知道，那是守电站的老人起夜了。或许在很多年后，当这些旧光伏板被新的技术取代，人们依然会记得，曾有群人为了让光照亮每个角落，在夜色里紧紧相拥，也在风雨中坚定前行。

　　第二天审计组来的时候，周启悦已经整理好了所有资料。林景逸抱着厚厚的技术日志站在门口，看见她进来，朝她比了个“加油”的手势。沈梦琪端着刚泡好的茶，给审计人员递过去时，手都在抖，却还是笑着说：“我们的数据绝对没问题，不信您查！”

　　审计组的组长是位戴眼镜的老先生，翻到光伏板低温测试记录时，突然停住了：“这个零下25度的参数，是怎么测出来的？”周启悦指着附页的照片：“我们找了家冷库，把组件放进去冻了72小时，每小时记录一次数据。”照片里，团队成员裹着军大衣，在冷库门口举着温度计笑，眉毛上还挂着霜。

　　老先生点点头，在报告上写了句“数据详实，符合规范”。周启悦松了口气，抬头时正好对上林景逸投来的目光，他朝她竖起了大拇指。

　　审计结束后，许雅琴突然出现在实验室门口。她穿着平底鞋，没戴珍珠耳环，看起来比在董事会上温和了许多。“能带我看看你们的样品吗？”她指着展架上的抗风沙光伏板。

　　周启悦拿起块样品递过去：“这款的镀膜层加了0.3毫米，能抵抗10级风沙。您看这里，”她指着板后的支架，“用的是轻质合金，农村屋顶承重力不够也能装。”

　　许雅琴的指尖在板面上划过，突然问：“你父母是做什么的？”

　　“我爸以前在工地当电工，我妈开了家小杂货店。”周启悦以为她会像以前那样露出不屑，没想到许雅琴只是“嗯”了一声：“我年轻的时候，锐霆他爸也在工地待过，手上全是茧子。”

　　她放下样品，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光伏产业园：“那时候有人说他配不上我，说他就是个穷技术员。”她的声音很轻，像在说给过去的自己听，“但他说，等光伏技术普及了，他就能让家家户户都用得起清洁能源。现在看来，他没说错。”

　　周启悦突然明白，许雅琴的偏见里，藏着对往事的执念。或许她不是讨厌自己的出身，而是怕儿子重蹈覆辙，在现实里碰得头破血流。

　　“许夫人，”周启悦鼓起勇气开口，“我知道我现在还不够好，但我会像方叔叔那样，把技术做好，让更多人用上干净的能源。”她的目光很亮，像那块被月光照亮的旧光伏板，“这不是承诺，是我想做的事。”

　　许雅琴没说话，转身离开时，在门口停顿了一瞬：“审计报告我看过了，做得不错。”说完便走了，留下周启悦愣在原地，半天没反应过来。

　　沈梦琪突然从后面跳出来，抱住她尖叫：“她夸你了！许夫人居然夸你了！”林景逸也走过来，手里拿着份文件：“刚收到的，绿能那边传来消息，说方副董撤资了，他们的农村项目黄了。”

　　窗外的阳光正好，透过光伏板样品，在地上投下片晃动的光斑。周启悦看着团队成员们雀跃的笑脸，看着林景逸温和的目光，突然想起方锐霆昨夜在山坡上说的话——“光从来不是单打独斗的”。

　　或许这就是新能源的意义，也是人生的意义：像无数块光伏板那样，各自吸收阳光，又彼此连接成网，最终照亮更多地方。而属于她的故事，才刚刚走到最亮的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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