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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天下谁人不识君
贺遥背着卫星朗,在崎岖难行的河岸跋涉,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看到一个山洞。
山洞不算宽敞,可容纳他们二人绰绰有余。
贺遥长舒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卫星朗放下。
直到此时,他才真切地感觉到自己双手钻心的疼痛。原本被河水浸泡得发白肿胀的皮肉,在方才托举卫星朗的过程中,不堪重负,再度变得血肉模糊。
远离了河水,卫星朗紧绷的神经终于慢慢松弛下来,逐渐缓过了劲儿。
她抬眸,触及贺遥满手伤痕,心尖猛地一颤,疼惜之情瞬间将双眸盈满。
从前,这双手透着矜贵,如今却布满累累伤痕。
贺遥见卫星朗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第一反应是把手藏起来,不能让她看到自己的血。
卫星朗双唇轻抿,未发一言,捧起贺遥的双手动作干脆利落地从贺遥的衣衫上撕下长条布料。
贺遥原本全神贯注于手上疼痛的注意力,瞬间被卫星朗吸引了过去。
这人怎么不撕自己的衣服?
卫星朗目光专注,温柔却又坚定,手中动作娴熟流畅,一点点为贺遥清理伤口、包扎起来。
“忍一忍,马上就好。”
贺遥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虽说从前跟着外祖见过不少病人伤情,可当亲眼瞧见自己这双手,血肉模糊、鲜血淋漓的模样,依旧满心不忍,下意识别过头去。
他像是想起什么,问道:“我的手伤成这般,流了这么多血,你不怕吗?”
卫星朗听闻此言,觉得有些好笑。
她头未抬半分,手上动作有条不紊,语气轻淡:“女人一辈子不知要见多少回血,怕它做甚?更何况,我杀过的人所留之血,足以把前面条河染红。”
她打好最后一个结,抬起头,目光与贺遥交汇,眼神里透着历经风雨后的淡然。
-
驻扎北地的帅帐烛火摇曳。
卫大帅剿敌被困穷羊岭的军报传来时,帐内鸦雀无声。
卫星朗垂眸盯着沙盘上的朱砂标记,指尖在沙盘上叩出急促的鼓点。
这是乌獠军队对穷羊岭围而不攻的第七日。
“将军,如今该如何决断?”老将崔永年的甲胄在烛火下泛着冷光,他布满老茧的手掌按在剑柄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忽有北风卷着枯叶拍打着帐帘,发出沙沙的声响。
帐中诸位主副将士皆将目光投向这位碧玉年华的卫小将军。
卫展嵘的两支队精锐被困,其他四支东海精锐还未曾赶到。
卫星朗的玄铁护腕在沙盘上划出半道弧线,指向穷羊岭东北侧的断崖:“乌獠设下埋伏,就等着我们自投罗网。”
她抬眸,眼尾扬起锐利的弧度,“我们只有出奇制胜。”
帐外传来整齐划一的马蹄声。猩红披风猎猎作响,为首的女将翻身下马,腰间长刀泛着冷光。
“鸾卫统领骊风,听候卫将军调遣!”
帅帐烛火骤明骤暗,卫星朗的剑锋划出一道银虹,将沙盘上的敌营标记劈成两半:“明日寅时三刻,鸾卫随我直插敌腹!崔将军率八百东海精锐骑兵佯攻西南,其余人原地待命!”
众将应诺,卫星朗扫过众人各异的神色,将佩剑重重归入鞘中,脆响惊得烛芯爆了个火星。
待议事声渐息,她转身时玄铁护腕擦过帅案,在木纹上划出深可见骨的痕迹。
亥时二刻,卫星朗踏入帐内,双脚像踩在棉花上一般。
黛环从得知卫展嵘被困却还有一线生机那一刻起,就在帐中坐立难安。她无数次在心底猜测,小姐会如何应对这般棘手的局面。
此时见卫星朗回来,黛环第一时间迎上去,目光触及卫星朗苍白的脸色与疲惫的神态,心猛地一揪。
卫星朗才跨进帐门没几步,黛环便敏锐察觉出异样,赶忙快步上前,伸出双手想要搀扶。一直跟着她的骊风,也迅速跟上黛环的脚步。
就在黛环的手刚触碰到卫星朗手臂的瞬间,卫星朗喉头一甜,“哇”的一声,一口鲜血不受控制地喷了出来,溅落在帐内地面。
黛环心疼极了,两行清泪瞬间夺眶而出,可身处这危机四伏的军营,她硬是强忍着,不敢发出丝毫大声喊叫。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黛环声音颤抖,带着哭腔,满心担忧与恐惧。
卫星朗只觉一股急火从心口直蹿上来,烧得五脏六腑都好似要被灼穿,她抬手颤颤巍巍地抚去嘴角残留的血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因气息紊乱,喉咙干涩,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卫展嵘失踪的七日里,卫星朗独自扛起重担,强打精神安抚军心,承受的压力常人难以想象。
就在刚刚,听闻卫展嵘还有可能活着的消息,卫星朗只觉一颗心瞬间悬到了嗓子眼,整个人都被无边的担忧裹挟。
这消息究竟是真的,还是乌獠精心设下、引她们入瓮的圈套。
重压之下,卫星朗的脑子反倒比平日里转得更快,各种计策在脑海中飞速闪过。
只是她心里清楚,自己刚刚在帅帐中精心布置的战术,以营中细作的手段,怕是用不了多久,就会被知晓,迅速传至敌军耳中。
黛环见小姐这般痛苦模样,眼眶泛红,小心翼翼地扶着卫星朗走到床边,让她缓缓坐下。
卫星朗缓了缓神,强打起精神,抬起手对着黛环虚弱地比划了几下,示意她赶紧去请军中大夫,同时再三叮嘱,此事务必隐秘,绝不能声张,以免扰乱军心,更不能让敌军察觉出自己身体抱恙。
打发走黛环后,卫星朗强撑着疲惫,向骊风招了招手。
骊风见状,赶忙快步上前,俯身候在榻前。
明日这场恶战,形势错综复杂,关乎生死存亡。卫星朗心里清楚,东海营和西北营刚刚整合,军中之人鱼龙混杂,不可轻信。
唯有那支从东海便一路追随自己的鸾卫队,卫星朗信得过,也唯有将关键事务托付给她们,自己才能稍稍安心。
寅时四刻,残月如钩。
卫星朗将玄铁面具扣上额角,护额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更显清冷。
她抄起寒铁枪,足尖轻点马背如飞燕掠水。在胯下战马长嘶声中,鸾卫队如黑色洪流从大营涌出。
骊风在前头压阵,晨雾正从穷羊岭谷底翻涌上来。她按紧马槊,望着前路被露水打湿的荒草,发现本该传来的鸟鸣声消失得干干净净。
“停——”
她突然勒马,战旗在风中划出半弧。身后六百骑兵默契地收缰,马蹄铁擦过山石迸出火星。
变故陡生!
道路一侧猛地斜刺里杀出一支乌獠军队,他们来势汹汹,速度奇快,径直向左翼冲去。
骊风按紧脸上的面具,目光紧紧锁住乌獠军队奔袭的方向,几乎在瞬间,她果断指挥身后骑兵再次扬旗,队伍阵型灵活变换,猩红披风在晨雾中扯出刺目的血色轨迹。
“中计了!"”乌獠统领的狼牙棒砸飞第三名“卫星朗”时,终于看清对方喉结处的凸起。
他瞳孔骤缩,耳畔突然传来西南方向闷雷般的马蹄声。
本该佯攻的崔永年竟带着八百锐士杀到了穷羊岭后!
显然,细作传来的消息出了差错。
乌獠统领咬了咬牙,稍加思索,旋即扯着嗓子,大声指挥队伍调转方向,朝着队伍领头之人疯狂冲去。
原来,昨日三更天,卫星朗便派人前往各个冲锋小队传达口令,声称今日进攻穷羊岭时,自己会隐匿于队伍右翼之中,伺机发动奇袭。
乌獠一方也不是没有怀疑,心里清楚这大概率是卫星朗设下的迷魂计。依照他们对卫星朗作战习惯的分析,再加上左翼地势便于脱离冲锋队,从小路登上穷羊岭的优势,他们笃定卫星朗多半会藏在左翼。
未曾想,这次他们彻底算错了。
卫星朗根本不在队伍之中!
那么,最大的可能便是,队伍的领头之人就是她!
乌獠统领心中暗叫不妙,此刻才惊觉,他们着实轻敌了,只当卫星朗不过是个没上过几次战场的稚嫩小娃娃,却低估了她的智谋与果敢。
骊风紧攥马缰,指节泛白,鸾卫队众将士训练有素,彼此配合得天衣无缝。刀光剑影间,将乌獠骑兵队逼至穷羊岭下。
乌獠统领面色阴沉,双眼因愤怒与不甘布满血丝,正准备振臂一呼,指挥军队决一死战时,眼角余光忽然瞥见穷羊岭后袅袅升起滚滚浓烟。
他心头一紧,那是乌獠的粮草所在地。
统领瞬间红了眼,猛地提起长枪,发力一刺,枪尖寒光闪烁,硬是冲破层层重围,朝着大宣军队领头那人的面门疾冲而去。
领头之人反应迅速,双腿一夹马腹,战马嘶鸣着侧身躲闪。
电光电光石火间,领头那人顺势将脸上的面具一把扯下,随手扔在地上。
乌獠统领瞧清那人面容,只觉一股气猛地涌上心口,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竟然又不是卫星朗!
骊风此刻从容地卸下自己的面具,目光直直地盯着乌獠统领,那眼神冰冷刺骨,仿若眼前站着的已是一具尸体。
乌獠统领反应过来,急忙扭头望向浓烟翻涌的方向。
恐怕那里才是卫星朗!
如今天气酷寒,粮草对于军队而言,关乎生死存亡,重中之重。
他明白“围师必阙”的道理,大宣军队当然也懂。
权衡之下,乌獠统领不再恋战,果断下令,立刻带着麾下人马从包围圈的缺口处拼命逃出,朝着粮草方向狂奔而去。
正当乌獠统领快要冲至缺口时,原本隐于骊风身后的一名骑兵,不知何时已悄然绕到了缺口一侧。
只见此人猛地将手中战旗倒转,原来那旗杆竟是一柄暗藏的长枪!
寒光一闪,长枪裹挟着凌厉劲风横扫而出,乌獠统领躲避不及,瞬间身首异处。
骑兵缓缓卸下面具,乌獠统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终于看清了那人的模样:剑眉杏目、英气逼人——
正是卫星朗!
卫星朗当即吹出一声悠长而响亮的哨声,恰似一声激昂的号角。
早已蓄势待发的将士们闻声而动,趁此时机,如汹涌潮水般立刻对乌獠骑兵展开围剿。
片刻之后,硝烟尚未完全散尽,卫星朗再次稳稳地将面具戴上,身影一闪,悄无声息地隐入鸾卫队之中。
她心里清楚,营中细作暗藏,自己一时半会儿难以将他们全部揪出。既然如此,不如把局势搅乱。
她最擅长的就是搅浑水。
卫星朗的哨声落后,没多久,穷羊岭后的浓烟渐渐消散开来。
她哪里能如此轻易地烧毁乌獠的粮草,不过是派人在乌獠粮草所在方向燃起了许多干草,制造出粮草被烧的假象。
只为让心急如焚的乌獠统领自乱阵脚,露出破绽。
卫星朗神色凝重,思忖良久,还是将穷羊岭营救的重任托付给崔永年。
崔永年是追随父亲多年的沙场老将,一门女丁男丁皆投身军营,为国效力。
多年前,他的长子在穷羊岭之战中被乌獠人掳走。那时崔永年正于锦阳督训水师,鞭长莫及。
乌獠人对这位年轻将领极尽折磨,竟残忍切下他的五指,命人将断指一根一根,送回西北边疆军营。
随后乌獠又宣称人已失踪。崔永年不信这番说辞,不惜动用私兵四处搜寻儿子,却始终一无所获。年轻将领至今生死未卜,连尸身都不见踪影。
此番穷羊岭战事再起,崔永年第一时间向卫星朗请命出征,誓要踏平乌獠盘踞之地。
嘱托完毕,她带着骊风,率着鸾卫队一众精锐,绕过穷羊岭,朝着幽陵方向全力奔袭而去。
趁此良机,必须更进一步!
一路疾驰,马蹄扬起滚滚烟尘。
不多时,巍峨的幽陵城便出现在眼前。
卫星朗勒住缰绳,胯下战马长嘶一声,前蹄高高扬起。她身姿笔挺,抬手利落地卸下面具,露出那张满是坚毅的面庞。
旋即,她扫视着身后士气高昂的将士,声若洪钟,厉声喝道:“今日在此,我卫疏立誓!此战必克幽陵,携诸君立不世功勋,书丹青之荣!若败,甘受千刀万剐!”
暮云四合,惊起寒鸦掠过血色残阳,幽陵城头的青铜角号凄厉地呜咽着胜利的长调。
红缨血滚烫,周遭血雾扬。
卫星朗置身战场之中,杀红了眼。
幽陵护城河已被染成红色。
录事参军的狼毫笔在黄麻纸上疾走如飞,墨迹未干的捷报上,“卫帅得救、幽陵城归”八字力透纸背。
朱砂钤印在“大捷”二字上洇开血花,信使的快马已在辕门外喷着白沫。
八百里加急的马蹄声碎在暮色中。每到一处驿站,驿卒们都瞪大双眼看着信匣上火漆封印的 “卫”字。
第一颗晚星升起时,圣京长街的更夫敲响梆子:“幽陵大捷!”
这一夜,卫星朗的名字随着更鼓传遍九州。
天下谁人不识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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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到这里,卫贺二人的故事进展到一半了,谢谢越来越多的朋友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