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剑归燕

作者:南则以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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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蜀山夜雨,心门微隙


      陇右古道崎岖艰险,如同一条缠绕在群山峻岭间的灰色巨蟒。三人昼伏夜出,专挑人迹罕至的兽径险坡,与玄煞盟的追兵和无处不在的“沙蝎子”眼线斗智斗勇,如同行走在刀锋之上。陈锈笙凭借着洛神剑与体内日益茁壮的“引星诀”内息,对危险的感知变得异常敏锐,数次带领众人险之又险地避开围堵。李沉燕则如同最警觉的猎豹,手中的剑时刻准备出鞘饮血,护卫着侧翼。卢亦晓虽不通武艺,但悬壶杵点地的清心之音和沿途采摘的草药,也成了维系三人状态的关键。

      历经月余提心吊胆、风餐露宿的跋涉,三人终于踏入了蜀地境内。蜀道之难虽名不虚传,但层峦叠嶂、云雾缭绕的山势,也为躲避追踪提供了天然的屏障。在一处被浓密竹林掩映的山坳里,他们发现了一间早已废弃的猎户小屋。小屋依山而建,由粗糙的原木和石块垒成,屋顶塌了小半,但剩下两间尚能遮风挡雨的屋子,已是天赐的休整之所。

      卢亦晓年岁最长,精力消耗巨大,腰腿旧疾在连日的奔波下隐隐作痛。陈锈笙和李沉燕默契地将那间相对完好、铺着厚厚干草的木屋让给了他。卢亦晓没有推辞,只是感激地点点头,悬壶杵轻轻点地,发出一声悠长的嗡鸣,仿佛驱散了小屋中残留的霉味和湿气,带来一丝宁静。他服下自制的安神药丸,很快便在干草铺上沉沉睡去,鼾声轻微而平稳。

      剩下陈锈笙和李沉燕,则只能挤进另一间更小、更简陋的木屋。这间屋子只有一张用粗糙木板和石块搭成的窄床,上面铺着薄薄一层干草,以及角落里一堆早已腐朽的杂物。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尘土和木头腐朽的气息。

      两人默默无言地整理着。陈锈笙将洛神剑小心地放在床头触手可及的位置,剑格处的星图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微弱的银辉。李沉燕则将自己和李沉燕的毡毯铺在窄床上,勉强能容两人侧身而卧。

      夜色渐深,蜀地的山风带着湿冷的寒意,从木屋的缝隙中钻入,呜咽作响。竹影在窗外摇曳,如同鬼魅。连日奔波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李沉燕很快便沉沉睡去,发出均匀而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然而,睡在他身侧的陈锈笙,却陷入了无边的梦魇。

      血!到处都是粘稠滚烫的血!师父倒下的身影,胸口插着玄煞盟的透骨钉,鲜血染红了青竹林的雨水泥泞…无数双穿着黑色皮靴的脚踩踏着他的身体,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蚀骨散冰冷的剧毒沿着经脉蔓延,如同万蚁噬心…付曲那张温婉的脸在眼前扭曲,化作冰冷的嘲笑,腰间那枚玄黑的蛇纹令牌如同毒蛇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小曼在火光中哭喊,向他伸出手,却被汹涌的玄煞盟杀手淹没…

      “不…师父…付曲…小曼…!” 压抑的、破碎的、带着极度痛苦的呻吟从陈锈笙紧咬的牙关中逸出。他的身体在薄薄的毡毯下剧烈地颤抖、痉挛,如同离水的鱼。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额发粘在苍白的脸上,眉头死死拧在一起,仿佛承受着世间最残酷的酷刑。

      “走开…别碰…债…要偿…” 断断续续的梦呓,夹杂着粗重的喘息和绝望的呜咽。

      李沉燕被身边剧烈的动静惊醒。他猛地睁开眼,黑暗中,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他看到陈锈笙蜷缩在窄床内侧,身体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硬弓,不住地颤抖,那压抑的痛苦呻吟如同受伤野兽的悲鸣,狠狠撞在他的心口。

      十年炼狱的烙印,付曲背叛的剧毒,沉重的血债和守护的责任…即使在睡梦中,也如同跗骨之蛆,死死纠缠着这个男人。

      一股强烈的、混杂着心疼、焦灼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情绪的热流,瞬间冲垮了李沉燕的睡意和理智。那个在河滩上说着“儿女情长是软肋”的自己仿佛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让这痛苦的颤抖停下来!

      没有犹豫,几乎是本能地,李沉燕侧过身,伸出结实有力的手臂,一把将蜷缩颤抖的陈锈笙,用力地、紧紧地揽进了自己怀里!

      动作带着点不容抗拒的蛮横。

      陈锈笙的身体骤然一僵!冰冷的、带着冷汗湿意的躯体撞入一个坚实、滚烫的怀抱。那突如其来的温暖和禁锢感,让他在极度的痛苦和混乱中产生了一瞬间的茫然和…抵抗。

      “别动!”李沉燕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手臂收得更紧,将陈锈笙颤抖的身体牢牢固定在自己胸前,下颌抵在他冰凉汗湿的头顶,“是我!李沉燕!没事了!只是噩梦!”

      他的另一只手,带着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笨拙的轻柔,缓缓抚上陈锈笙清瘦而紧绷的脊背。隔着被冷汗浸透的薄薄衣衫,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嶙峋的脊椎骨节,感受到那层薄薄肌肉下蕴含的、被痛苦扭曲的力量,以及…那无法抑制的、如同惊弓之鸟般的剧烈颤抖。

      一下,又一下。李沉燕的手掌宽厚而温暖,带着常年握剑留下的薄茧,力道沉稳地顺着那凸起的脊骨线条,从紧绷的肩颈,一路向下,抚过单薄的肩胛,再到劲瘦的腰背。那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像是在梳理一匹受惊野马的鬃毛,又像是在传递着无声的承诺:别怕,我在。

      随着这沉稳的抚触,陈锈笙那濒临崩溃的颤抖,奇迹般地开始减弱。僵硬的身体在李沉燕滚烫的怀抱和有力的臂弯中,一点点软化下来。他急促而痛苦的喘息渐渐变得深长,虽然依旧带着压抑的余韵。

      李沉燕的下颌抵着陈锈笙的发顶,鼻尖不可避免地萦绕着一股混合着汗味、尘土、干草气息…以及一种极其微弱的、仿佛被阳光晒透了的、干净衣物的味道。那是属于陈锈笙的味道,一种与他冰冷外表截然不同的、带着生活气息的温暖。这味道奇异地安抚了李沉燕心头那莫名的焦躁。

      更清晰的是,隔着薄薄的衣物,陈锈笙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脏,正一下、又一下,沉重而急促地撞击着他的胸膛!

      扑通!扑通!扑通!

      那心跳声,如同擂鼓,透过紧贴的肌肤,清晰地传递到李沉燕的感知里。不再是冰冷的死寂,不再是麻木的绝望,而是充满了生命力的、挣扎的、带着巨大痛苦和恐惧的搏动!这鲜活的心跳,比任何言语都更直接地诉说着陈锈笙此刻的脆弱和…活着的事实。

      李沉燕的心,仿佛也被那沉重的心跳声带动,不受控制地加快了搏动。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的感觉在他胸腔里蔓延开来。不是对弱者的怜悯,也不是简单的责任感。那是一种更深沉的、更复杂的悸动,混杂着保护欲、心疼,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归属感?仿佛怀中这个冰冷、坚硬、背负着如山血债的男人,在这一刻,与他产生了某种超越“命债相连”的、更加紧密的联系。

      他搂着陈锈笙的手臂不自觉地又收紧了些,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驱散对方身上的寒意和恐惧。抚背的动作也更加轻柔,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珍视。

      时间在黑暗中无声流淌。窗外的风声呜咽依旧,竹影婆娑。窄小的木屋里,只剩下两人紧贴的呼吸声,以及那两颗隔着胸膛、渐渐趋向同频的心跳。

      陈锈笙紧绷的身体彻底松弛下来,沉重的头颅无意识地靠在李沉燕坚实的肩窝处,呼吸变得绵长而平稳,仿佛终于挣脱了那无边的梦魇,沉入了真正的安眠。只是在意识彻底沉沦之前,他似乎极其轻微地、如同梦呓般,在李沉燕的颈侧蹭了蹭,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带着依赖和疲惫的叹息:
      “…别走…”

      这声微弱的呓语,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李沉燕心中激起一圈圈涟漪。他身体微微一僵,随即,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伴随着更深的心悸,瞬间席卷了全身。他低下头,在昏暗的光线下,只能看到陈锈笙安静的睡颜轮廓,那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脆弱和平静。

      李沉燕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敢动,生怕惊扰了怀中人的安眠。他感受着那平稳的呼吸拂过颈侧,感受着那微弱却真实的心跳,感受着那清瘦脊背在自己掌心下的温度…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守护”的满足感和责任感,沉甸甸地填满了他的胸腔。之前的那些烦躁、滞涩,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抚平、融化。

      他缓缓低下头,将自己的下颌更紧地贴在陈锈笙的发顶,无声地回应着那句梦呓:
      “嗯…不走。”

      夜还很长。蜀山的雾气悄然弥漫进小屋,带着湿冷的寒意。但在这狭窄破旧的木床上,两个伤痕累累、背负着沉重命运的男人,却在这意外的拥抱中,汲取到了对抗漫长寒夜和前路荆棘的、一丝微弱的暖意。那横亘在两人之间名为“债”的冰冷沟壑,似乎也在这一刻,被这无声的温暖悄然弥合了一丝缝隙。有什么东西,在寂静的夜色里,悄然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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