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与我共

　　天气很好，但潘雨薇的心情并不好。
　　在两个星期的断断续续交流后，潘雨薇除了觉得自己像个笨蛋，也觉得似乎自己就算结了婚也没有真正被李赢当作一家人。
　　“你说的情况我们也没有证据，现在只能尽量多帮你要一些补偿，但是最后具体能拿到多少我也不好帮你保证。”
　　哪怕在工作的窗口坐着办理业务，在上一个客户离开之后，下一个客户坐稳之前，潘雨薇脑子里全是自己和蒙露那个律师师姐的谈话。
　　对面的客户拿出一堆纸片从里面翻出了银行卡后，潘雨薇回过神来，脸上似乎也没什么表情，只是程序化的说着办业务以前的常规询问。
　　这半个月里，潘雨薇搬出了周珊的一居室，租了单位附近的房子。
　　没有了感情，当然只能立刻争取自己的财产。
　　潘雨薇这么想，李赢也这样想。
　　在知道潘雨薇找了律师以后，李赢也朋友托朋友认识了在这方面至少比自己更专业的人。人可以走，想要钱可没有这么简单。
　　当年这份工作就是李温找人帮忙安排潘雨薇进来的，虽说潘雨薇自己没有跟任何一个同事讨论过自己在准备离婚这件事，但好事不出门，一个单位总有手眼通天什么消息都能打听得到的人。
　　潘雨薇刚准备推开卫生间的门就听见里面小声议论着自己这点不愿意公开的私事，冲动之下立刻推门进去，两个比自己要早一两年进来的女生看见潘雨薇有些尴尬，自觉闭上了嘴。
　　蒙露在这段时间并没有空闲，明明已经给潘雨薇介绍了更专业的人，但潘雨薇在中途遇到不理解的情况还是会来找自己。甚至为了仔细研究潘雨薇这档子事把自己许久没碰过专业书都翻了出来，对着网上的法条临阵磨枪起来。
　　“你俩协商到什么情况了？”蒙露躺在沙发上，一旁小桌上亮着屏幕的电脑能看得出蒙露刚刚都在干些什么，和师姐的交流最后像是变成了工作汇报。耳边的手机连接着潘雨薇，“那你同意了？”
　　虽然还是觉得自己吃了亏，但是蒙露的师姐也觉得哪怕真的上了法庭或许也不会比李赢现在给出的价钱更高，潘雨薇在听到提议又思考了两周。七万块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你师姐也觉得这个价钱差不多。”
　　蒙露没有再劝，潘雨薇自己都觉得合适，她也没必要硬要说亏了还是赚了。“总算把这件事弄完了。”长舒一口气，蒙露也终于能从潘雨薇的离婚事件里脱离出来休息了。
　　潘雨薇在正式落笔签下自己名字之前，蒙露坐在一侧负责确定协议没有问题，周珊坐在另一侧负责增强气势。
　　李赢一个人显得有些势单力薄，但并没有因为人数问题自己怯场。在双方都签好名后，李赢看了看这薄薄一张纸，几年的恋爱感情和不到一年的婚姻生活细节全都浓缩在了里面。
　　被卷成纸筒的协议书像是什么并不重要的传单废纸。
　　李赢站起身看着面前三个人，从刚才进咖啡厅就是一脸冷淡，“有空回去把你的东西都收拾了吧。”见潘雨薇偏过头没理会自己，李赢也不自讨没趣干脆直接转身走了。
　　侯宁坐在学习室已经结束了自己的预答辩，坐在角落听着其他人在台上讲着其他课题的汇报。手机在口袋里连续收着消息发出提示。
　　“签完协议了，剩下提交申请去□□什么的就他们自己商量了。”蒙露给侯宁单独发着消息，陪着情绪并不高涨的潘雨薇回到她老破小的房子里坐了下来。
　　房子没有好好打扫过，到处都能看得出上一个租客生活的痕迹。一是潘雨薇没有那个心情，二是每天上了班回来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从里到外收拾一遍了。
　　只要床是干净的，有个地方休息，潘雨薇至少还能再拖一段时间。
　　周珊自己的房间也不整洁，其实蒙露也一样，只不过整个客厅乱糟糟的连平时对自己生活条件并不严格的两人都觉得有些无从适应。
　　“你这有点太乱了吧？”蒙露伸手摸了摸麻将桌上凌乱一团的麻将，细细的一层尘灰看不出来，摸上去却很明显。蒙露看着麻将背面留下的一指滑痕，瘪了瘪嘴搓着手指。
　　潘雨薇还没有准备好招待客人用的东西，在几个堆满杂物的地方翻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自己印象里似乎出现过的一次性纸杯。“才搬过来没时间收拾。”
　　在联系好中介四个小时里就确定下来的房子，能有多少优点现在来做客的蒙露是没感受到，但是肯定是有不少缺点潘雨薇没发现的。
　　客厅只有一扇很小的滑动通风的窗户，因为厨卫和卧室的阻隔再加上房子本身的朝向问题，就算是在白天也没有什么光线能够直接照射进客厅，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开着灯才有一点明亮的感觉。
　　“你还有多少东西在那边，要我们过去帮你一起收拾吗？”周珊并不在乎盖在破旧沙发上的套子有没有灰，至少看起来没脏到坐不下去的程度，在上了五层楼后周珊觉得自己有些累，一屁股坐了上去。
　　说起来也就一些衣服鞋子包和护肤品之类的东西，但是真正收拾起来可能就得几大箱子了。
　　“我最近有空就自己收拾一点，来回多跑几趟就行了，反正一次也收不完。”潘雨薇也坐了下来，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一样没有气力。
　　“要不我们先帮你把这收拾收拾吧。”蒙露抱着手靠在麻将桌边上，环顾着四周。
　　潘雨薇瘫在沙发上摇了摇手，“不用了，房东说她过几天还要来拿些东西，到时候收拾完了找不到更麻烦。”
　　被浇灭了热情，蒙露和周珊突然也没了话。毕竟安慰潘雨薇如何从离婚的情绪里走出来，这对她们两个加起来总共也只有一段恋爱经验的人来说确实是超过了知识范围，如果自己有这个本事，蒙露早就成功让自己周围的人全都逃离围城了。
　　潘雨薇朝着大门挥了两下手，“我这也没啥事，明天还上班呢，你俩先回去吧。”
　　周珊看得出来潘雨薇状态不好，“要不我还是留下来陪陪你吧？”但是自己的提议并没有得到潘雨薇的支持。
　　蒙露点了点头，“那你有什么事马上给我们打电话。”潘雨薇应了一声甚至都没有起身，目送着两个人出了门。
　　在等着两个不同方向的士车靠近的过程中，周珊双手揣在兜里缩着脖子，晚上总是要比白天更冷一点。“唉。”
　　叹气声让蒙露的注意力从手机转到一旁的周珊身上。
　　“离婚真是像脱了层皮啊。还好没孩子，要不更费劲。”周珊不自觉浑身一激灵，没有过清明就总觉得天气不够热乎。
　　蒙露呆住两秒，“你说反了吧？不就是因为孩子没了才离婚的吗？”
　　周珊的车来的刚好，留下蒙露继续在路口等着中途突然被取消订单又重新约上的车。

　　上次站在这个大门口的心情和现在可完全不一样。潘雨薇以为自己提前了十分钟已经算早早到了，没想到李赢已经站在门口等着自己了。
　　或许大家都想早点结束开始另一段崭新的人生吧，只是没想到双方都这么积极。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潘雨薇知道现在离婚不容易，却不知道那么不容易。
　　“这次这么积极？东西都带齐了？”潘雨薇冷着脸阴阳怪气对着李赢说了一句。
　　如果不是上次李赢空着手就去了，也不会浪费潘雨薇用本来就紧俏的年假，结果什么事情都没做就回家了。
　　“我又没离过婚，我怎么知道要带什么？”李赢在上次被潘雨薇责备之后愤怒地回复道，似乎一切都只是潘雨薇一个人的事情和自己没有关系一样。
　　李赢移开视线，满不耐烦，对于潘雨薇的嘲讽也不想再过多回应。
　　没得到回复，潘雨薇也有些觉得难受。哪有一个人能吵起来的架？这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比吵架输了更让人憋屈。
　　李赢已经转身进了办公大厅，潘雨薇也跟在后面上前两步，嘴上还不停念叨着什么对李赢的抱怨。
　　有没有感情，陌生人只一眼就能从两个人中间的状态看出来，更何况这样每天都在看各种情感状态夫妻的工作。
　　潘雨薇还以为自己也会遇见那种用打印机没墨或者系统崩溃之类的蹩脚借口让自己再回去考虑考虑的工作人员，没想到就这样，离婚了。
　　走出民政局门口，潘雨薇手里拿着离婚证还有些恍惚。她其实已经做好了和别人理论一番然后还需要再请一天假过来的心理准备了，但是生活并没有给她发挥的机会。
　　“给你个建议吧。”李赢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愣神的潘雨薇，在潘雨薇抬起头看向自己之后继续说着，“下次再结婚少让你那几个闺蜜掺和进来，你也别以为结了婚就什么话都能往外说。”
　　潘雨薇并没有感受到李赢这番话是出于什么好心，刚才的茫然也因为这句话而清醒了过来，为自己的离婚而赶到庆幸。
　　“那我也劝你一句，下次结婚不想要孩子直说，少在背后坏了行医的名声。”说完话自觉潇洒地直接转身走了，就在这一瞬间之后，李赢再做些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在准备离婚期间，潘雨薇思考了很多。万一一直都是自己误会了，万一李赢的解释是真的，万一是她们的推测错了，万一……该怎么办？
　　在潘雨薇目前的世界里，离婚是天大的事情。
　　“老板娘？”潘雨薇在某一天下班的路上正巧遇见在李赢药房打工抓药的人，叫什么名字她一下忘记了，自己也只去过药房几次，她不知道名字正常，对方不认识自己其实也正常。潘雨薇对这个只有一点印象的人客气地点了点头，应声回复着。
　　“我听小老板说你小产了，我看小老板之前给你抓了好多药最近也没抓了，你恢复得咋样啊？”或许是职业特质，这个比自己没大多少岁的妇女显得和自己非常熟络。
　　潘雨薇哪怕觉得有些尴尬，但对于别人的好意关心也没有太过拒绝，“还行，二姐，我恢复挺好的。”
　　二姐手里拎着一堆塑料袋，装着的都是菜市场一天下来不那么新鲜的菜和肉眼看上去并不好啃的骨头。“我还怕小老板给你抓的药太寒了，小产了不好恢复，毕竟孕妇一般都体寒，没几个你这种体热的。”
　　虽然潘雨薇没有深入接触过二姐几次，但心直口快是可以直接看得出来的。
　　二姐看着潘雨薇的身体并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虚弱，笑了笑就准备回去给自己放了学在家写作业的女儿做晚饭了。
　　只有自己生过孩子，女儿未来也可能生孩子的人才会对刚刚失去孩子的熟人表达着发自内心的关心，因为二姐能够体会到一个刚知道自己能够成为母亲的女人，希望转眼无情破灭是什么样的心情。
　　“二姐，”潘雨薇拉住刚准备离开的人，“你知不知道李赢之前都给我抓的哪几味药啊？”
　　在二姐这句话说出来之后，潘雨薇才发现自己之前对李赢抱有的愧疚和歉意有多可笑。
　　突然被拦住去路的二姐有些惊讶，但是转瞬发现自己似乎话说的太多可能出了什么问题。立刻笑了笑，“啊呀，你也知道我就是装称，一天那么多药我哪记得清哦。”
　　谁给自己发工资谁才是自己的老板，她只是认识潘雨薇，只知道潘雨薇是新来的小老板娘。万一有什么问题把自己扯出来了，以她的学历和年纪再重新找个工作可不是什么很容易的事情。
　　二姐打着岔急急走了。
　　潘雨薇知道二姐没什么理由无条件站在这边帮助自己。只不过至少在这短短几句话的交谈之中，潘雨薇面对李赢更笃定了自己的推测，这个婚似乎也没有那么一定要坚持的必要了。
　　公交车行驶的路线刚好重新绕回了民政局门口，潘雨薇又回想着半年前的下午，就在办离婚证之前，她明明还记得那时候自己应该牵着李赢的手笑得很开心，太阳甚至还很灿烂，但是现在看着窗外潘雨薇突然脑子空空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李赢当然也早就不在刚才被潘雨薇甩下的路口。
　　那个房子里已经没有了自己的任何生活痕迹，纠缠的几万块钱也在前几天打进了自己账户，为了以后两个人不会再相见，所有事情都处理得快速果断。
　　在这个时候，潘雨薇突然不知道从哪里泛起了一阵酸楚坐在公交车后排的座椅上，也不管周围的乘客怎么思考，自己这么大的人了还在这种公共场所哭着哭着声音越发大了起来。
　　她只是觉得自己的心里突然空了一块，那种缺失感是无法通过和自己的父母或者朋友只用语言倾诉就能排解掉的，但是眼泪可以。
　　明明知道李赢是背叛了自己信任的人，但这么久的相处潘雨薇怎么能够做到完全理智毫无波澜地立刻开始继续生活，她又不是侯宁。
　　没有一个路人会关心身边走过的人在难过些什么，成年人大家都有自己积攒着暂时还没有发泄出来的痛苦，只是有可能旁边路过的这个哭到红了眼睛的人刚好到了自己的极限，而自己还差那最后一根稻草。
　　坐在勉强收拾出位置的地上，靠着仍然没有换过防尘布的沙发。潘雨薇在没有开灯的黑暗房间里自己双眼无神喝着从楼下便利店提上来的两罐啤酒，在回来的过程中眼泪已经耗尽了，能够放纵的时间并不多。
　　潘雨薇只提交了今天下午半天的事假申请，明天开始她还要一样做着重复的工作。甚至在这种时候她还要关注着自己不能喝多，不然几个小时后起不来床，上不了班，迟到旷工会扣工资影响绩效和考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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