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茉莉

　　昏暗的房间里，叶薇尔经历了满身关节重组，趴着床边，艰难地掀开了被子。
　　几分钟后，她披着一件黑沉沉的斗篷走出卧室，脚下一步一顿，没什么力气，仿佛刚刚诈尸回魂。

　　她顶着一脸颓靡，眼下比平日里多了一圈阴影，凭借对城堡的熟悉和一些本能反应，迷迷瞪瞪地去往餐厅。

　　还未走近，就闻到了空气中悠悠飘荡的烟火香气。
　　这是人类的食物的香气。
　　在莫莉“到来”之前，叶薇尔还不知道一顿晚餐是可以有温度的。

　　她的脚步莫名变得轻快了一些，快要走到餐厅大门的时候，已经褪去了大半的“诈尸”状态，嘴角都有点上扬的迹象。

　　叶薇尔用力一抿唇，但一开口，还是止不住的飞扬：“亲爱……的？”

　　餐厅里没人。
　　满腔的热情都抛在了无形的空气中，尽数浪费。
　　叶薇尔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盯着莫莉常坐的座位看。

　　“你再看，那里也不会长出一个人来的。”有些无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叶薇尔当即转头，循声看过去。

　　莫莉坐在靠近门边的地方，身后有一个捧着药瓶的女佣，一旁的凯琳半蹲在她身侧，手拿沾着药水的棉棒，专心涂抹莫莉脸上的小伤口。

　　大概是因为叶薇尔的“目标”太明确了，一时忽略了待在角落里的这三个。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还有莫莉脸上的伤，是谁干的！”
　　叶薇尔愣了两秒，一个箭步扑上去，挥手撇开了凯琳，然后握着莫莉的肩膀，凑上去瞧她的伤势。

　　这看着也不像是个正经的瞧法儿。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莫莉只能垂眼看着叶薇尔的鼻子都快贴到她脸上了，嘴唇的位置再往下一点儿，再往前一点儿，就能亲上了。

　　莫莉不言，只是抬起手，轻轻推开她的脸，淡然道：“不明显吗？这是在抹药，至于具体的过程——你听凯琳说吧。”

　　叶薇尔松开了莫莉的肩膀，转而握着她的手不放，另一只手揉了揉变形的脸颊，含糊着声音：“凯琳？”
　　凯琳竟然没及时答话，默默撕了一条纱布，贴在莫莉脸上，完成今日最后一道治疗流程。

　　早晨，她亲眼目睹了城堡里的又一次突发事件，积攒了一晚上的不安终于随着玻璃破碎的“哗啦”声裂开了一道口子。
　　只是凯琳活了这么多年，从来不习惯倾诉，就带着这么一道裂口安静地调查完了事件始末，又在此时说给叶薇尔听。
　　旁人不了解凯琳，还以为她只是情绪不佳，话都懒得多说了。平日里本就肃穆庄重的面庞还多了一份冷酷。
　　于是也不敢有太多交流，从凯琳口中领了要做的事情，便匆匆离开了。

　　倒是叶薇尔听完了她一通诉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凯琳，别担心。只是莫里斯而已。”

　　伯爵大人现在一门心思都扑在莫莉小姐身上，凯琳自然知道她这话不过是暂时的安慰，并没有想出具体的应对之策，但还是欣慰地轻笑了一声，眉间的褶皱终于松开了些许，“我不担心了，阁下。”

　　她说完，眸色一沉，不着痕迹地看了莫莉一眼，似是在犹豫什么。

　　莫莉的肩膀微微抽了一下，脊背慢慢爬上寒意。她能感觉到有一道目光在注视自己，却找不到目光的来源，也说不出其中具体包含了什么……似乎没有恶意，也没有攻击性。

　　平时的她好像没有这么迟钝，今天……大概要怪某个捣乱的鬼。

　　偏偏这个吸血鬼眼尖，却缺了个心眼，不知缘由地顶着一脸担忧问道：“怎么了？是觉得冷了吗？我让凯琳去取一件外衣……凯琳？”

　　她招手正要吩咐，一抬眼发现刚刚还留在身旁的凯琳已经收起了棉棒，带着捧药的佣人离开了餐厅，只能远远地看着两个背影渐渐消失在长廊尽头。

　　“奇怪，”叶薇尔低声喃喃道，“从来也没见过凯琳这么匆忙的样子。”

　　“只是黄昏时分，还没到晚上，我不冷。”莫莉说到重点，扭头看着窗外的昏色，僵硬地转开了话题，“说起来，你今天也有点奇怪。”
　　万幸，这是一个叶薇尔感兴趣的话题，“哪里奇怪？”
　　“你‘早起’了。”

　　虽然时间已经不算早了，但对叶薇尔来说，一天之中能与太阳打个照面，已经是很难得的事了。

　　此刻的太阳将落未落的悬挂在天与地、黑与白的交接线上。
　　目光透过窗户探出去，延伸到窗外的树林，再透过林里层层叶片间的缝隙，零零散散地看到了绚烂破碎的余晖。

　　叶薇尔全然不关心陌生的太阳姑娘有多么美丽，掰着莫莉的下颌，生硬地将她的目光收回屋里，只落在自己身上，“你看我的脸。”

　　“……什么？”莫莉一时没反应过来，循着声音，认真瞧了一眼叶薇尔，什么也没发现。

　　也确实，什么都没有。

　　叶薇尔独自苦恼美色/诱惑再一次失效了，丧气地说：“你看看，我这脸上有没有伤口。我在睡梦中，忽然觉得脸上有点疼，就醒来了。”

　　莫莉摸上自己货真价实的伤口，追问道：“左脸疼还是右脸疼？”

　　叶薇尔想了想，说：“左脸吧，跟你一样。”

　　“所以，你会跟我有同样的感受。是因为……”莫莉本不想提及某个禁锢，奈何躲不过，“是因为那个黑羽印记吗？”

　　“是吧，”叶薇尔也不确定，“我第一次和人结为伴侣，不清楚太多。但有共同的感觉也是件好事，伴侣之间，不就应当如此吗？”

　　“不应当，”莫莉斩钉截铁地说，“你我本就不同，完全没必要经历同样的感觉。”
　　更何况……

　　莫莉沉着脸色，对上叶薇尔丝毫不介意的诡丽笑脸。
　　心说：更何况，你所谓的爱意害我失去了理想中的生活。而我正在考虑，要不要联合外界的力量来加害你。
　　若是“同甘共苦”，便是不公平。

　　这一顿晚餐没吃成。

　　叶薇尔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的不对，不仅凯琳走了，莫莉也拂袖离去，剩她一个对着只有人类食物的餐桌干发呆。
　　这血族的城堡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主人家都得不到应有的食宿待遇。

　　叶薇尔不解，走到餐桌边，执起原本是莫莉使用的餐具，叉起盘子里的一块全熟的肉，放进嘴里。
　　干柴，难嚼，但勉强还能吃。

　　她不知道，莫莉的离开是为了赶上黄昏时分。

　　维修工匠的速度很快。
　　尚且凌乱的房间里，那扇破窗已经恢复了原本百分之八十的模样，余下一块四四方方的还没找到合适的玻璃补全，大敞着，继续通风。

　　窗外，一只乌鸦就停在窗边，等候着有人来此，将它放回天际，最终隐匿在布满暗流的黑夜中。

　　乌鸦振动一下翅膀，脑袋和脖子之间像是安装了零件一样，倏地一转，漆黑的眸珠里仿佛撰写了邀请函，却略带呆板地盯着莫莉看，半晌不动。

　　莫莉慢慢靠近，忽然听到身后有一个更重的脚步声响起。
　　她回头，撞上了凯琳欲言又止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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