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你

　　不过好在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

　　晚上换班的时候连琦一改之前有些悲伤和绝望的作风，变得活泼起来，甚至还有空闲时间跟着主治医生去慰问隔壁的病人。

　　毕竟连琦不傻，他能感觉出来宋织阅需要一些时间跟祝欢岁单独待在一起，不过他确实没想到宋织阅用于打破她和祝欢岁两人间沉默的第一句话居然还是上午他们走时的那个话题。

　　“从这里的窗户能看到外面的那棵树。”

　　祝欢岁此时是面向病床坐的，目光所及之处除了病床和宋织阅，就只有医院单间的厕所，但她也不准备转过头去仔细观察，毕竟现在病房里亮着灯且天色已经黑下来，坐在这里很难看到那棵树；

　　当然以上都不是主要原因，最最重要的还是因为显宋织阅抛出这个话头重要目的，肯定不在那棵树上，于是她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认真的看着宋织阅，意识她继续往下说。

　　宋织阅贪着心在她认真的目光里沉溺了半分钟左右才舍得移开自己的眼睛。

　　“它给人一种很生机的感觉。”

　　祝欢岁了然，怪不得上午她会提到那棵树，原来是因为看到那棵树的绿色、生机让她的心情变好了，让她觉得自己有活下去的希望了；

　　那么现在呢？

　　祝欢岁从换班的那一刻起就敏锐的察觉出宋织阅早就又回到了之前那种低落的状态中。

　　“我觉得人跟树叶是没有什么区别的…
　　你看一年过去，新的树叶会长、新的树叶也会落，一批又一批的树叶何不是一代又一代的人？一棵树上有这么多叶，就像…世界上有这么多人。
　　青史留名…说白了就是被做成标本的树叶罢了。
　　那你说…剩余的那些树叶呢，那些…没有被做成标本的树叶…它们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化作春泥更护花吗？”

　　宋织阅说说停停，最后还自嘲的笑了一下。

　　接着病房里陷入一段长久的安静。

　　她不知道祝欢岁有没有跟得上她的逻辑，又忍不住在这个安静中在心里刻薄的对自己想道，将死之人就是有很多奇怪的想法。

　　结果没想到祝欢岁突然说了一句
　　“窗户外的是棵松树。”

　　这下轮到宋织阅懵了，她一时间有些想不通刚刚这番话跟窗户外是颗什么品种的树到底有什么联系。

　　她有些疑惑的看向祝欢岁，就看到了她眼里跟刚刚一样但好像又哪里不一样的认真。

　　“是常青树。”

　　宋织阅明显还处于懵逼的状态当中，祝欢岁也就不再跟她对视，因为她也觉得自己突然冒出的这两句话有些莫名其妙，可能只是有点生物上的职业病，但又确实给了她些许灵感。

　　于是祝欢岁从床边的椅子上站起来慢慢走到窗边，在一团黑中锁定的那棵松树，这才张嘴:

　　“松树常青，但也会落叶。
　　　世界上哪有不会落叶的树，但当一片新叶萌发时，它也不可能会考虑自己待在枝头的时间是仅仅一个春夏、还是二到五年的期限；
　　就像它们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落下后，是化作春泥还是成为珍藏。
　　所以，很神奇，每一片绿色的叶子都会自发地进行光合作用，从来不考虑自己落下后会怎样…”

　　祝欢岁收回目光，转过身反靠着窗台，直视病床上呆呆的人。

　　“我猜，一片叶子不会觉得自己一生都在进行光合作用是没有意义，毕竟对于那片叶子来说，那就是意义本身。”

　　那一瞬间，宋织阅好像在某座寺庙旁，听到了撞钟的声音、余韵袅袅；
　　好像在某个海边，被一颗石子所掀起的巨浪卷进了海中；
　　好像是在某座山上偷听到了神谕，振聋发聩。

　　是啊，探寻生命的意义本身没有意义，毕竟生命就是意义本身。

　　宋织阅知道祝欢岁什么都没劝，但是又什么都说尽了；

　　因为在祝欢岁眼里，宋织阅从来就不是一个柔弱而不能自理的病人，她还是原来高高在上、一点就透的天才少女。

　　也就是那一刻宋织阅确实懂了。

　　或许她不被自己所爱的人所爱；
　　但事实上，她被包括自己所爱的人在内，但不限于她的所有人爱着。

　　或许这个世界永远不会告诉她，宋织阅存在的意义；
　　但无所谓，因为意义就在于，宋织阅本身自会告诉自己。

　　终于，一滴忍了半天、但还是没控制住的泪落下；但它主人的表情却是难得的放松和自在。

　　宋织阅脸上带了些许畅快的笑，问站在窗边的人，
　　“你说，余月澜能真心实意的给我推荐一个有实力的医生吗？”

　　祝欢岁最初听了这话有些懵，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两个人相视无言，最终又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宋织阅这哪是在问余月澜可不可靠，只是变着法的说
　　“我还是，想活下去的吧。”

　　罢了。

　　祝欢岁有些无奈的闭了闭眼，但也忍不住唇边的笑意，接上了她的话，语气里都带着揶揄
　　“其实我也不信她，我亲自给你找两个医生呗。”

　　…
　　连琦在外面转一会儿了，刚打开门就听到这句话，他直接就忽略了信不信谁的问题，满脑子都是祝欢岁的后一句。

　　他很激动的样子，快步进门又停下，挠挠头，看着床上的宋织阅问:
　　“你想开了？”

　　话音落下了又觉得，自己这么问好像哪里怪怪的。

　　好在宋织阅也不在乎这些，她点点头，看着连琦傻不拉叽的兴奋样也跟着有些想笑起来。

　　“因为我突然感受到了树枝运来的…水分和无机盐？”

　　绕是是天才少女宋织阅再聪明，一个从国内跟上高中的年龄就开始研究数学的人，也是拿不准这些基础的生物知识；她带着略显疑问的语气看向祝欢岁，后者则是笑着点点头。

　　连琦更是听不懂这其中的关联，但没关系，他已经牢牢抓住这句话重心；反正无论原因是什么，只要宋织阅有活下去的希望，那他就能放下心了。

　　他就知道，劝人这种事、尤其是劝宋织阅这种事，还是要祝欢岁亲自干！

　　不一会，已经回到A大的李莫源和余月澜已接连知道的了这个好消息；

　　连琦兴奋的上蹿下跳，恨不得让同层的护士和医生都替他分享一下喜悦；就好像宋织阅的病被治好已经是近在咫尺的事了。

　　几天后，祝欢岁看着病房里站着的、被自己亲自请来的一群理论经验比实战经验丰富一百倍的癌症方面的科学家，还是不仅有些担忧:这病真的能治好吗？

　　好在除了这群看起来不怎么靠谱的人，还有一大部分真的在一线工作的医生，一堆人双管齐下给宋织阅做了各项检查下来，结果表明，治愈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祝欢岁也推掉了威尔逊原本给的工作安排，转而跟着这方面的大拿们研究癌细胞。

　　宋织阅想明白之后很遵医嘱，再加上她年轻，又无基础疾病，这两天也开始乖乖跟随着专业指导调理自身的营养状况，所以前途虽然黑暗，依旧有光。

　　虽然已经拖到了癌症晚期，但好在她的病属于寡转移情况，仅在身体的一个部位有转移，经过医生和诸位科学家的分析，转移灶通过切除是有很大的几率治愈的，所以大家的目光主要还是集中在胃部本身。

　　但胃癌晚期确实很难仅依靠切除治愈，所以还是综合治疗。

　　既然是综合治疗，那化疗在所难免。

　　她的头发是祝欢岁帮忙推掉的。

　　其实一开始宋织阅还是有些难以接受，甚至都有了成为光头之后，再也不让祝欢岁见自己一面的打算；

　　可就在她为失去头发痛哭之前，听说连琦已经为这事快哭晕的消息后，就也没那么纠结了，反而勇敢了起来，连名带姓的指定祝欢岁亲自操刀。

　　而成为一个漂亮的小光头之后，宋织阅最喜欢的帽子是余月澜送的那顶，两人都后知后觉的发现彼此才是最懂对方审美的人，不论是对物，还是对人。

　　后来的日子对宋织阅来说可以称得上枯燥，在治愈的希望不断变化最后逐步上升的过程中，她已经彻底习惯了围着自己的一堆科学家和医生的看小白鼠一样的目光，

　　甚至连一开始还带着担忧与疼爱的祝欢岁，眼里也渐渐失去了对妹妹的爱护，只剩对科学的追求。

　　倒是连琦这个搞音乐的对宋织阅一如既往的关心，小到一日三餐，大到数学研究，都是他在负责。

　　而他负责管宋织阅数学研究的方法就是，吝啬的同意她每天学习半个小时，因为连琦觉得，宋织阅胃癌一事，有一半的原因是因为学习学的、考试考的；这让宋织阅本就无聊的被研究的生活雪上加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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