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待至上

　　李明轩终于走了，张颖倍感绝望地缩在冰冷的墙角，如同行尸走肉般，毫无生气。

　　无人知晓，在这个不见天光的地下室，张颖被李明轩无尽折磨着，旧伤未愈新伤再添，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安静到可怕的昏暗环境，响起一道窸窸窣窣的声音。

　　跟李明轩死亡般的响铃的开门声不同，更像不知道用什么东西在撬锁。

　　一道出乎意料又喜出望外的声音：“喂，你还活着没？”

　　听起来像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十分陌生，语气似乎不太礼貌。

　　没听见里面的声音，撬门声急促了些，门把手抖动，外面的小女孩又低声问了遍：“喂，你没事吧，别告诉我你死在里面了？”

　　张颖这才反应过来，不是李明轩，她如同抓到救命稻草般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几乎是双掌扑到铁门上的。

　　外面女孩的声音她一点印象没有，但顾不了那么多，她使劲拍打厚重的铁门，“不要走！不要走！求求你不要走！！”

　　门外的小女孩仿佛从天而降的盖世英雄，重燃张颖心中希望的火种，她竭尽全力挽留，求救道：“……钱！我有钱！！你要多少我都可以给你……求求你救救我……我什么都能给……”

　　听到哭声，小女孩道：“你年纪比我大还哭鼻子，羞不羞。”

　　张颖生怕说错什么惹得对方一个不高兴就走了，她抹了两把脸上的泪，吸吸鼻子，立马改口道：“我不哭了我不哭了……求求你不要走……”

　　不到五分钟，门开了。

　　一张灰扑扑又稚嫩的脸，却浑身透着一股子倔强，像生长在高山夹缝里的一株百折不屈的野草。

　　模糊的回忆逐渐清晰，开门的小女孩张颖见过，是那个在高客站滑滑板，溅了她一身泥的那个风尘仆仆的小女孩。

　　还是那天的行头，背着个鼓囊囊，又脏又旧的斜挎布包，不知道拿来当了多久的工具包。

　　小女孩将手里的开锁工具干脆利落地塞回包里，工具包的拉链都拉上了见人还杵在那里，她道：“你还傻愣着干什么，走啊。”

　　肾上腺素飙升，人的潜能是无限的，前提是需要被激发。

　　张颖不爱运动，按以前她的体力连八百米都跑不下来，为了能够逃离这里，她不停歇地跑了好几个八百米。

　　小女孩的体力不差，但跟终于可以重获自由的张颖比，还是略逊一筹。她实在跑不动了，忍不住停下来快步走，在后面气喘吁吁道：“别跑了，你已经甩开那男的家八百条街了。”

　　张颖觉得还远远不够，她害怕临时的逃跑计划败露，害怕眨眼的下一秒就看见李明轩那张面目狰狞的丑恶嘴脸。

　　恐惧让她不敢有一刻的松懈，全程精神紧绷，费尽全力奔跑为自己争取回家的路。

　　小女孩不得已跟上，追在后面喊：“喂，你是属驴的吗？脾气怎么死倔啊？”

　　张颖听不见似的，抬起双臂大步往前跑，只要她跑得足够快，足够远，耳边响起的只会是呼啸而过的风声，就不会再有李明轩恶魔般的低语。

　　不会再有了……不会再有了……

　　小女孩追不上了，只好在后面吓唬道：“别跑了，你再跑没准又要碰到那男的。”

　　话一出，张颖瞬间刹住脚，僵在原地，不敢再往前踏足半步。

　　小女孩这才赶上她，跑到她的面前，“我发现你不仅是属驴的，你还属马，跑这么快，我追都追不上。”

　　许是同为女生，许是对方是小女孩，叫人容易戒备下戒备心，张颖才稍稍得到了一丝喘息，她手忙脚乱地去握小女孩的手，无助道：“我现在好痛苦……我不想再被拉回那个连窗户都没有的地下室……我不想再被李明轩折磨殴打……”

　　“……求求你帮不帮我……我家里有钱……你想要多少我都可以给你……”

　　生怕对方觉得自己不够诚意，张颖急忙争取道：“微信！我微信小号里还有五千五！你要是能帮我，我可以先分给你一半！！”

　　这么一看，倒显得小女孩更成熟、更稳重些，她拽回自己的手，捂住自己外套的衣服拉链，充满戒备地对着两手空空的张颖道：“你别以为我年纪小就当我很好骗。”

　　“我真的不是骗子！我真的有钱！我只是……只是手机被人抢走了！！”

　　现在没有时间可以浪费，张颖顾不得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路人，她丢掉颜面，直接在人来人往的路口向小女孩下跪，“但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发誓我真的没有骗你！千真万确！！！”

　　突如其来的下跪整得小女孩措手不及，“喂！你跪下来干什么？！把你打成这样的人又不是我。”

　　张颖已经走投无路，她只能抓紧眼前这位可能会施以自己援手的小女孩，“这里我一个人都不认识，没有人愿意帮我，我也找不到任何人，我是真的真的走投无路了，求求你一定要帮帮我……”

　　小女孩面色难露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抓住自己手不放的人，“你先起来再说。”

　　见人还跪着嘴里一刻不停地向她寻求帮助，小女孩道：“你再死皮赖脸不起来我就走了，等着找别人去吧你。”

　　“我起来！我起来！”张颖这才仓皇起身：“你别走别走！我现在就起来！”

　　小女孩一下子没辙了，勉为其难地拿出自己的手机，有所防备，没将自己的手机递给张颖，而是退出自己的微信，拿着手机，在登录界面问：“你把微信号报给我。”

　　张颖把自己的微信小号以及密码报给她听。

　　微信小号才创没多久，张颖庆幸还好当初没有把微信小号告诉李明轩，也庆幸俞佳念把钱转给的是她小号。

　　小女孩成功登入她的微信，里面联系人不多，最顶上，也就是她最后一次聊天的人备注是念念。

　　小女孩点开张颖的钱包，真如张颖所说有五千五。

　　是俞佳念转的，转账条的下面还有一条消息：“好好爱自己，不开心就随时回来，江北永远有人等你回家。”

　　小女孩对张颖提高了半点信任，在她的帮助下，张颖将微信小号的五千五全部换成现金，打算按照约定给小女孩三千，剩下的作为回江北的车费。

　　小女孩看了一眼那三十张红色钞票，她只从里面抽出了一张，又拉开拉链，从里面衣服内层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零钱和硬币，找了七十块，一并将张颖手里的塞还给她，“我上门开锁只收30块，剩下这些是找你的钱。”

　　这里上门开锁都这么便宜？张颖没接，怔怔地看着她，出乎意料。

　　小女孩拉好衣服拉链，说：“我们这小县城乱得很，光明正大抢钱手脚不干净的人多的是，好心提醒你一句，别炫富，要不然有你哭的。”

　　要是之前落泪是因为委屈、痛苦、悔恨，那么张颖这次落泪是因为感动，感激。

　　李明轩的动辄打骂，路人的冷眼旁观，多次身不由己的屡屡碰壁，都在告诉张颖，这座对她来说人生地不熟的小县城里面的人们尖酸刻薄、薄情寡义，毫无人情味可言。

　　然而正是这座乌烟瘴气，混乱不堪，让人麻木不仁的小县城里，却仍存在出淤泥而不染的小女孩。

　　小女孩道：“你这人怎么动不动就哭啊？”

　　张颖抱住小女孩，“谢谢你还愿意帮我。”

　　小女孩愣了一下，后觉别扭又肉麻，嫌弃地推她：“你给我把手松开，我可没有和别人抱来抱去的臭癖好。”

　　见张颖抱得更紧了，小女孩不耐烦了，催促道：“喂！你没听到吗？我叫你松手！！”

　　张颖这才松开手，望着小女孩的脸，喜极而泣。

　　小女孩没耐心地催道：“你要走快走，别留这挡我生意。”

　　“等我回家了，我一定会想办法好好报答你。”

　　小女孩招手打车，对张颖脾气差道：“别告诉我你还要回来，到时候可别指望我再有闲工夫帮你。”

　　从小女孩愿意帮自己逃离地下室的那一刻起，张颖就知道小女孩的底色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

　　交朋友应该有正式的开始，磨平大小姐脾气的她问：“你的名字叫什么？我好来你。

　　小女孩语气不好地质问：“都说了我上面开锁只收三十，你还来找我干嘛？好了伤疤忘了疼？还想被抓回去？”

　　出租车司机成功招来，小女孩把她推进车里，“早走快走，别留下来烦我。”

　　这段时间，张颖无时无刻不想回家，终于，在此刻她成功踏上了心心念念的回家之路，叫司机带自己去机场。

　　司机发动车子往前行驶，张颖按下车窗，头探出来对停在原地的小女孩喊：“我叫张颖。”

　　小女孩赶人道：“你要走就走，少说这些有的没的，我才不会记得你。”

　　光坐着车窗已经看不到小女孩的脸，张颖身子前倾把脑袋探出来，朝着越来越远的身影大喊道：“但我还是要谢谢你，我会永远记得你。”

　　直到那辆银色的出租车离开消失在路口，小女孩板着的一张脸才松懈。

　　绿灯一亮，马路上的众多电瓶车像从栅栏里放出来的牧羊，一窝蜂地横冲直撞，跟那天小女孩见到张颖的场景似曾相识。

　　当时客人单子催得急，小女孩踩着滑板争分夺秒地赶往目的地时，无心弄脏了张颖裙子。

　　比愧疚先到来的是火烧眉毛的生计问题，她没有时间也来不及道歉，就这样短暂对视一眼，回过头，硬着头皮赶赴订单。

　　不过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还是让她填补上了那次迟来的歉意，“这次我们扯平了。”

　　张颖买了临近的机票，在机场办了临时身份证登记，成功坐上了飞回江北的飞机。

　　以为终于逃离李明轩的魔爪，却没想到离家一步之遥的小区大门口，张颖还是又碰到了那副噩梦环绕的嘴脸。

　　糟糕，还是被李明轩发现了。

　　说到这，张颖仍处于惊魂未定的状态，带着哭腔道：“然后我拼命地跑，李明轩就一直追在后面追。念念，我差点以为我以为又要被李明轩抓回去了……”

　　张颖已经哭得泪流满面，俞佳念抽了两纸给她擦眼泪，“不会的不会的，你现在不是已经回来了嘛。”

　　张颖无法想象如果没有俞佳念的及时出现，她会不会又被抓回去，会不会再也回不来，她抽泣道：“那是因为还好有你出现，还好有你给我的五千五，不然我可能就回不来了。”

　　“怎么会回不来？别瞎说。”俞佳念心跟着揪起来，觉得张颖作茧自缚的同时又同情她所遭受的痛苦。

　　俞佳念还是做不到对张颖铁石心肠，安慰道：“你没有被困境打倒，而是竭尽全力地拯救了自己，已经超级厉害，超级勇敢，超级棒了。”

　　“张颖，你可是自己的英雄。”

　　现实沉痛的一击将童话般的美梦彻底击得粉碎，终归是飞蛾扑火一场空。

　　张颖忏悔不已道：“我现在好后悔，明明你和爸爸妈妈都跟我说这是不对的 ，我还偏偏伤了你们的心，对你们说了那么多伤人的话。”

　　“念念对不起，都怪我当初太傻了，看不到你们对我的好。”

　　“人生的路很漫长的，我们没有办法未卜先知，难免会有行差踏错的时候。”俞佳念轻轻拍着张颖的背，安慰她堵塞的情绪。

　　“没关系的，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就像你之前说的那句话一样。你张颖的人生永远万岁，永不完蛋。”

　　张颖悲伤的脸上终于不再流泪，她点点头，“对，我的人生永远万岁，永不完蛋。”

　　俞佳念看了一眼时间，“现在都凌晨4点了，太晚了，今天晚上你就在这里住一晚，睡个安稳觉，明天我再陪你漂漂亮亮地回家。”

　　想到之前自己跟父亲吵得不可开交，张颖深感后悔，“念念，我已经跟我爸爸断绝父女关系了，他肯定不会让我回去。”

　　“不会的，你不在家的这段时间阿姨叔叔他们每天都很想你，盼着你能早点回家。”俞佳念拿起桌上自己的手机解锁，“你看阿姨还总给我发消息，问我有没有跟你联系，还有你的情况。”

　　张颖接过俞佳念手里的手机，看着俞佳念手机屏幕里的聊天记录。

　　原来自己跟家里失联的这段时间，妈妈每天像准点打卡上班一样向俞佳念询问自己的状况，字里行间满是对女儿的担忧与歉意，再往上翻有一笔转账记录。

　　俞佳念解释道：“其实，那五千块钱是阿姨托我给你的，她担心你出门在外没钱寸步难行，又因为碍于面子叫我不要告诉你。”

　　迷途的女儿这才幡然醒悟，不再质疑父母的爱。

　　俞佳念继续说：“在你爸妈心中，你一直是他们无可替代的宝贝女儿，所以不要低估自己在父母心目中的位置。”

　　真心实意爱你的人会抓紧你的手，心疼你的不易，为你一次次地妥协。不爱你的人才会让你难过，让你受伤，让你丢掉自我。

　　原来爱是即便知道你浑身带刺，也要刺破胸膛给你拥抱。

　　张颖哭干了的眼眶瞬间又布满了泪水，眼泪一点一滴砸在手机屏幕上，“我以前怎么这么傻……怎么这么蠢……一点不懂得珍惜……”

　　俞佳念道：“这也恰恰证明你在慢慢成为更好的自己啊。”

　　不知过去了多久，月落日升，窗外传来鸟叫声，黑夜正在渐渐被点亮。

　　话题再深入下去，张颖只会更加陷入自责情绪，俞佳念拍拍她的肩，恢复回以前好朋友相处的模式，“回来的路很辛苦吧，正好冰箱里有你爱吃的香菇猪肉馅的饺子哦，饿了没呀？要不要吃一起夜宵呀？”

　　被李明轩囚禁起来的日子，张颖没有一天吃饱过，每顿的饭菜寡淡无味，难以下咽，体重暴瘦。

　　从轻重缓急排列，先是身体的疼痛和回家的意念放在首位，以至于覆盖了肚子的饥饿。等到现在好不容易安定下来，情绪沉淀过后，一听到跟吃有关的任何事物，肚子后知后觉感到饥肠辘辘，张颖顶着张哭成花猫的脸说：“饿惨了，我已经太久没吃到肉，不知道肉是什么味道了。”

　　俞佳念顿了一下，起身道：“好，我现在就去厨房给你煮饺子，等煮熟的功夫，你先去浴室洗个热水澡，卸下一身疲惫吧。”

　　张颖感激道：“念念，谢谢你不生我的气。”

　　要是放以前，那个高高在上的张颖口中绝对不会说出这个词语，但挫折会让人迅速成长，让她学会说道歉和谢谢这类的话。

　　俞佳念为张颖的蜕变而感到高兴，她笑着道：“不客气。”

　　煮饺子前，俞佳念给张颖拿了一套自己还没穿过的新睡衣给她，等安排好张颖去浴室洗澡过后，她转身去厨房烧水，等水开的功夫，她走到客厅的窗台前，抬头望着外面的天空放空。

　　同一片将亮未亮的天空下，辰锦忘依旧不知疲倦、耐心耐意地伫立在桃树下，共同见证破晓的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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