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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斗
阿洙骤然睁眼,眸中残余着水汽感知带来的微光。
“东北方,三艘快船,匿踪而行。”她语速极快,声音压得极低。
沈泽眼神一凛,无需多言,瞬间吹熄油灯。屋内陷入黑暗,唯有月光透过窗隙,勾勒出家具冰冷的轮廓。
两人身影如鬼魅般滑至窗侧,透过缝隙向外望去。海面墨蓝,月光稀疏,隐约可见几个模糊的黑影正破开波浪,悄无声息地向渔村合围而来,并非寻常渔船吃水深的笨重,而是透着一种猎食般的迅捷。
“是赵家的人?还是……”阿洙指尖冰凉,体内潮汐之力本能地流转起来。
“不像官兵。”沈泽目光锐利如鹰隼,捕捉着那些船只的细节,“船体狭长,无旗号,桨声刻意放轻。是私兵,或雇佣的海匪。”他侧耳倾听片刻,“目标是这里。”
来者不善。渔村僻静,他们落脚于此虽隐秘,但赵明远既已生疑,寻来只是时间问题。
“走。”沈泽当机立断,一把拉住阿洙手腕,并非朝向屋门,而是反向疾步退入内间。他挪开角落里一个毫不起眼的陈旧木柜,下方竟露出一处黑黢黢的洞口,仅容一人通过,潮湿的咸腥气扑面而来——是一条通往海边礁石区的隐秘暗道。
“下去,直走,尽头有礁石缝隙可容身。无论听到什么,我不唤你,绝不出来。”沈泽语气不容置疑,将阿洙轻轻推入洞中。
“兄长!”阿洙抓住他衣袖。
“放心。”沈泽拍了拍她的手,黑暗中,他的眼神沉静如水,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几条杂鱼,还留不住我。记住,收敛气息,非生死关头,不得动用力量。”
话音未落,他已将木柜移回原位,隔绝了洞口最后一丝微光。脚步声在院外响起,粗暴的叩门声随即传来。
阿洙蜷缩在狭窄潮湿的暗道里,心脏狂跳。黑暗吞噬了一切,只有泥土的腥气和远处隐约传来的海浪声。她强迫自己冷静,按照沈泽所授法门,竭力收敛周身气息,连呼吸都变得轻缓绵长,将自身的存在感降至最低。指尖却不由自主地扣紧了那枚贝形玉佩,冰凉的触感是她此刻唯一的倚仗。
院外,门扉被猛地踹开,碎裂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杂乱的脚步声涌入,火把的光芒晃动着,透过木板的缝隙,在暗道入口处投下晃动扭曲的光影。
“搜!仔细搜!人肯定还在屋里!”一个粗嘎的声音吼道。
翻箱倒柜的声音,桌椅被推倒的碰撞声不绝于耳。阿洙屏住呼吸,能清晰地听到那些人沉重的呼吸和铠甲(或皮甲)摩擦的细微声响近在咫尺。有人走到了木柜前,似乎用手推了推。
“头儿,这柜子后面是实墙。”
“废物!再看看别处!”
脚步声略远。阿洙刚松半口气,忽听外面传来一声短促的惨叫,随即是兵刃出鞘的刺耳锐响,以及一声沉闷的、□□倒地的声音。
打起来了!是兄长!
她咬紧下唇,几乎要沁出血来。暗道隔绝了视线,她无法知晓外面的战况,只能凭借声音想象那惊心动魄的搏杀。兵刃交击声急促而凌厉,夹杂着闷哼与怒喝,显然沈泽在以寡敌众。
时间在黑暗中变得无比漫长。每一秒都像是被拉长、碾碎。阿洙手心全是冷汗,潮汐之力在体内不安地躁动,几乎要冲破束缚。她死死咬着牙,铭记着沈泽的叮嘱。
外面的打斗声渐渐稀疏,最终归于沉寂。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海浪永恒的呜咽。
死了?都死了?还是……
就在阿洙心弦绷紧到极致时,暗道入口处的木柜被轻轻移开。月光重新涌入,映出沈泽挺拔的身影。他依旧穿着那身青灰布衣,除了衣角沾染了几点不易察觉的暗色痕迹,神色如常,仿佛刚才只是出门散了趟步。
“出来吧,解决了。”他伸出手,声音平稳。
阿洙攀着他的手钻出暗道,目光迅速扫过屋内。一片狼藉,桌椅翻倒,地面上躺着三四具黑衣人的尸体,喉间或心口皆有细窄的致命伤,鲜血正缓缓洇开,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沈泽下手,快、准、狠。
“他们……”阿洙喉咙发紧。
“赵家的死士。”沈泽语气淡漠,弯腰在其中一具尸体上摸索片刻,找出一块非铁非木的令牌,上面刻着一个复杂的徽记,并非官制,“果然忍不住了。”他随手将令牌收起,“此地不宜久留,他们的后援很快会到。”
他拉起阿洙,没有丝毫犹豫,迅速清理掉两人留下的痕迹,旋即如同融入夜色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处短暂栖身的小院,消失在渔村错综复杂的小径与礁石阴影之中。
就在他们离开后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更多的火把照亮了渔村,赵明远在一群护卫的簇拥下,脸色铁青地站在狼藉的院中,看着地上的尸体,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废物!一群废物!连两个人都抓不住!”他暴怒地低吼,眼中却闪过一丝惊惧。那对兄妹,比他想象的还要棘手。
而与此同时,漳伽港城内,云青也收到了渔村异动的消息。
他站在书房的窗前,听着属下的禀报,清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指尖在窗棂上轻轻叩击着。
“赵家动手了……看来,是逼着他们往碎星群岛去了。”他低声自语,眸中闪过一丝了然,“也好。”
他转身,对静立一旁的下属吩咐道:“准备一下,明日启程,前往碎星群岛。”
“大人,是否需要调派水师……”
“不必。”云青打断他,语气淡然,“人多眼杂。司天监办案,只需一叶轻舟足矣。”
夜色深沉,海港灯火明灭。三方势力,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即将在那片传说纷纭、危机四伏的碎星群岛,交汇碰撞。
阿洙与沈泽借着夜色掩护,早已远离渔村,找到一处更为隐蔽的海蚀洞穴暂歇。洞内阴冷潮湿,阿洙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回想着方才的惊险,心绪难平。
沈泽递给她一个水囊,看着她惊魂未定的侧脸,缓声道:“这只是开始。前路只会更加艰险。害怕了?”
阿洙接过水囊,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清醒。她抬起头,望向洞外那片无垠的、孕育了她也隐藏着无数秘密的黑暗海洋,摇了摇头。
“不怕。”她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破茧而出的坚定,“只是更清楚地知道,我必须更快地变强。”
沈泽看着她眼中燃起的、与往日截然不同的光芒,微微颔首。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海潮声声中,新的征途,已然开启。
海蚀洞穴内,寒意刺骨。阿洙蜷缩在角落,粗糙的石壁硌着她的背脊,潮湿的霉味混杂着海腥气,无孔不入地钻进鼻腔。方才生死一线的惊悸尚未完全平复,心脏仍在胸腔里急促地擂动,指尖也残留着扣紧玉佩时的冰凉与用力过度后的微颤。
沈泽静坐在洞口附近,如同一尊融入阴影的石像。他没有生火,只借着从岩缝漏进的稀薄月光,擦拭着那柄样式古朴的短刃。刃身幽暗,映不出光亮,唯有在他指尖抚过时,会流转过一丝极淡的、几乎与黑暗同化的乌芒。他的动作不疾不徐,每一个擦拭的弧度都精准而稳定,仿佛外间的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
“冷么?”他没有回头,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低沉。
阿洙摇了摇头,随即意识到他可能看不见,轻声道:“不冷。”体内那股新生的潮汐之力,虽未主动运转,却也如同温暖的潜流,悄然抵御着外界的寒意。她顿了顿,忍不住问:“兄长,那些人……都是赵家派来的?”
“嗯。”沈泽应了一声,短刃归鞘,发出轻微的咔哒声,“死士。身上带着追踪用的‘引路香’,味道极淡,遇水不散。”他站起身,走到阿洙身边,递过去一小块用油纸包着的、黑乎乎的东西,“含在舌下,可暂时混淆气息。”
阿洙接过,依言放入口中,一股辛辣清凉之感立刻弥漫开来,冲淡了喉间的血腥与恐惧。她看着沈泽沉静的侧脸,忽然觉得,兄长身上似乎藏着无数这样的、用于在绝境中生存的小手段。
“我们接下来去哪?”她问,声音因含着东西有些含糊。
“碎星群岛。”沈泽望向洞外那片墨蓝色的、正逐渐被晨曦染上微光的海面,“不能再等了。赵家既已动手,此地便再无宁日。唯有进入群岛深处,借助那里的复杂水域和残留的古老气息,方能暂时摆脱追踪,并寻找族人线索。”
他走到洞口,仔细观察了片刻潮汐与风向,回身道:“走。”
两人再次潜入黎明前的黑暗中。沈泽对这片海岸的地形极为熟悉,带着阿洙在嶙峋的礁石间穿梭,避开可能有人迹的小径,最终来到一处极为隐蔽的小湾。湾内泊着一艘半旧的中型帆船,船身吃水不深,桅杆上挂着看似普通的渔帆,样式却比寻常渔船更显流线,船壳木料也透着经年海水浸泡后的沉实光泽。
“这是……”阿洙有些惊讶。
“‘海市’提供的。”沈泽言简意赅,率先跃上甲板,检查着缆绳和风帆,“他们有时也需要运送些‘特殊’货物。上船。”
阿洙跟着上去,发现船舱内空间不大,但收拾得干净整齐,储藏着足够的清水和耐存放的干粮,甚至还有一小箱常见的伤药和鱼线鱼钩等物,考虑得颇为周全。
沈泽升起船帆,调整着角度。海风不大,却足够推动这艘轻捷的船只滑出小湾,驶向茫茫大海。当第一缕晨光彻底撕裂黑暗,将金辉洒满海面时,他们已远离海岸,将那片承载了太多复杂记忆的陆地,远远抛在了身后。
这是阿洙第一次真正乘船出海。
不同于在岸边观望,当船只完全置身于无垠的蔚蓝之中,四面八方皆是起伏的海浪与空旷的天际时,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与渺小感攫住了她。海风变得猛烈,带着十足的力道吹拂着她的发丝与衣袂,咸腥的气息愈发浓郁。船身随着波浪起伏摇晃,起初让她有些晕眩不适,但很快,体内那股潮汐之力便自发地流转起来,仿佛与这大海的呼吸产生了共鸣,不适感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如同归家般的安定。
她站在船头,任由海风扑面,望着阳光下波光粼粼、仿佛缀满碎钻的海面,远处有海豚跃出水面,划出优美的弧线。这一刻,沈府的压抑、渔村的惊魂,似乎都暂时远去。
沈泽熟练地操控着船舵,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海面与天空,不放过任何一丝风向或云层的变化。他见阿洙适应良好,便开口道:“试着感应水流。”
阿洙依言闭目,将心神沉入与海洋的链接。这一次,感觉与在岸边时截然不同。浩瀚、磅礴、无边无际……她的感知仿佛一滴水融入了整片大海,能“听”到深处暗流的涌动,能“感觉”到不同水层温度的细微差异,甚至能模糊地感知到远方鱼群的迁徙路线。
“碎星群岛位于东南,据此约有三日航程。其间多有暗礁、漩涡,且天气变幻莫测。”沈泽的声音将她从玄妙的感知中拉回,“你的‘水镜’之术,在此地修炼,事半功倍。”
接下来的航程,阿洙几乎将所有时间都用于修炼。她不再局限于感知百丈范围,而是尝试着将意念如同蛛网般,向着更远、更深的海域延伸。她“看”到了海底斑斓的珊瑚丛林,奇形怪状的深海鱼类,还有沉没已久的朽木船骸。她也第一次“触碰”到了海底暗流那狂暴的力量,以及隐藏在平静海面下的、足以吞噬船只的致命漩涡。
沈泽偶尔会指点她如何更精妙地控制力量,如何分辨不同海洋生物的气息,如何通过水流的异常来判断前方的危险。他的话语依旧简洁,却总能切中要害。
航行第二日午后,天色骤然阴沉下来。铅灰色的乌云如同巨兽般从海平线滚滚而来,压得极低,海风也变得狂躁,带着湿冷的雨意。
“风暴要来了。”沈泽眯起眼看了看天色,语气凝重,“不是寻常风雨。”他迅速降下主帆,只留一小片角帆控制方向,并用绳索将船上所有物品固定好,“进舱去,抓紧。”
阿洙依言退回狭小的船舱,透过小小的舷窗,能看到外面海浪已经开始汹涌,墨蓝色的海面拱起一道道山峦般的巨浪,天空黑沉如夜,只有偶尔划破乌云的闪电,带来瞬间惨白的光亮,映照出如同末世般的景象。
船只在滔天巨浪中剧烈颠簸,如同狂风中的一片枯叶,随时可能被撕裂、倾覆。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海水不断泼上甲板,涌入舱内。
阿洙紧紧抓住固定在舱壁上的把手,胃里翻江倒海,脸色苍白。但比起身体的不适,更让她心惊的是那天地之威。在这狂暴的自然力量面前,她体内那点潮汐之力,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然而,就在又一个巨浪以排山倒海之势砸向船体,船只几乎要侧翻的瞬间,阿洙福至心灵,几乎是本能地,将全部心神与力量,融入了周遭的海水之中。
她没有试图去对抗那毁灭性的巨浪——那无异于螳臂当车。而是如同水草般,顺应着那股磅礴的力道,引导着冲击船体的水流微妙地偏转、分流。她感觉自己变成了一道柔韧的涟漪,在狂暴的能量中寻找着那一线生机。
船身发出令人牙酸的扭曲声,猛地倾斜到一个可怕的角度,几乎要与海面垂直,却又在千钧一发之际,被一股巧妙的力量托了一下,险之又险地擦着浪峰滑了过去,重重落回海面,溅起漫天水花。
舱内的阿洙脱力般松开了手,瘫软在地,大口喘息,浑身湿透,不知是海水还是冷汗。方才那一刻,她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都要被那巨大的力量抽离。
不知过了多久,风暴的怒吼声渐渐平息,船只的颠簸也缓和下来。舷窗外,天色虽然依旧阴沉,雨势却小了许多。
舱门被拉开,沈泽探身进来。他同样浑身湿透,发丝凌乱地贴在额角,脸上带着些许疲惫,但眼神却亮得惊人。他看着瘫坐在地、狼狈不堪的阿洙,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
“做得不错。”他伸出手,“若非你最后那一下引导,我们此刻已在龙王爷那儿做客了。”
阿洙借着他的力道站起来,腿还有些发软,心中却因他这句难得的认可,生出一丝微暖。她望向窗外逐渐平静下来的海面,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掌控力量,不仅仅是为了复仇或自保,更是为了在这浩瀚而危险的天地间,争得一线存续之机。
风雨洗礼后的海天之间,那艘孤舟继续向着东南方向,坚定前行。而在他们身后遥远的海面上,一艘悬挂着司天监标志的轻捷快船,也正调整着风帆,不紧不慢地,循着某种无形的轨迹,驶向同一个目的地。
碎星群岛的轮廓,已在遥远的天际线上,隐隐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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