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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身入局
檐角的雨还没停。
李从宁坐在侯府窗前，指尖轻轻碾着一片已经快要干枯的柳芽，是上巳节那日，她从汴水河畔带回的。
“主子，晋王府的人来了，说殿下请您去府中品茗，是新到的江南春茶。”
窅娘的声音带着几分紧张，“这时候请您过去，会不会是……主子去吗？”
李从宁忽而想到上巳节那日，她随口提了一嘴金陵的明前茶，原是无心之语，没想到竟被赵光义记在了心上。
手中柳芽 “咔” 地断了半寸，枯芽落在素色襦裙上，像极了金陵城破时飘飞的灰烬。
“去，怎么不去。他要见，我便去。寄人篱下，自然要有寄人篱下的妥协和安分。”
李从宁理了理素色襦裙的领口，故意让鬓边的碎发垂落两缕，面上添了几分柔弱。
马车驶进晋王府时，雨已经小了，青石板路上积着浅浅的水洼，映着廊下挂着的走马灯。
赵光义正站在书房门口，手里拿着青瓷茶盏。
见她过来，眼底先漫开几分暖意，目光扫过她微湿的裙摆，“可是路上淋着了？”
他的掌心温热，覆在她胳膊上，带着不容挣脱的力道。
李从宁下意识想躲，却又故意放慢了动作，微微垂眼，声音轻得像雨丝：“劳殿下挂心，只是沾了些水渍而已，不打紧。”
书房里，茶香先漫了过来，果然是金陵明前茶。
赵光义亲手给她倒茶，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杯沿。
“前几日让人从金陵快马带来的，那日听你提了，便想着你该念这口。至于纸鸢，得等天放晴了，到时我陪你去汴水畔放。”
他坐到对面，伸手帮她拂去一绺沾着雨珠的碎发。
指尖擦过耳垂时，李从宁猛地一僵，像被炭火燎过，指尖悄悄掐进了掌心，这温柔太真，真到让她险些忘了，眼前人是灭了南唐的晋王，该是她的仇敌。
“你近来总爱走神，可是有什么烦心事？”赵光义的声音又近了几分。
李从宁握着茶盏的手紧了紧，抬眼时眼底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愁绪。
“前两日出去采买，路过禁军西营，见那边守卫比往常严了许多，还听到兵士说…… 说军械库的东西少了些。”
她故意顿了顿，看着赵光义的眼底掠过一丝探究，才继续道：“后来恰巧遇见德昭殿下查军备，我担心......”
赵光义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是德昭跟你说什么了，让你担惊受怕，这般忧愁？”
“也没说什么，” 她垂下眼，欲言又止，声音放得更加轻柔。
“只是他看我的眼神，倒像是我会知道些什么似的，我怕他会误会，毕竟我也是南唐的罪臣之一。”
抬眼时，眼眶微微泛红，睫毛上还沾着点湿意，像受惊的小鹿，我见犹怜。
赵光义心头一软，伸手越过桌案，轻轻握住她的手腕。
“手这样冷，是被吓着了？放心，有我在，没人敢为难你。德昭那边，我会处理。往后再撞见这些事，别问，别听，更别跟旁人说。只需待在我身边！”
她看着赵光义眼底的认真，竟有些恍惚。
有那么一瞬间，她也想问问自己，若他不是攻陷金陵的晋王，她刚好也不是南唐的亡国公主，该多好？
可手腕上的玉镯，时刻提醒着她肩上的担子。
她轻轻挣了挣手腕，却没挣开，只好低声道：“殿下的心意，从宁知道。只是…… 怕太麻烦殿下。”
“阿宁不靠近，又怎么我不是心甘情愿？”
他往前凑了凑，温热的气息扫过她的耳廓，“阿宁，我早想这样叫你了，阿宁，你看着我，告诉我，我对你的心意.....”
他越是柔情，她越不敢看他的眼睛。
她怕自己再看下去，会忍不住动摇，会忘了金陵的雪，忘了秦淮河的画舫，忘了那些还在等着她回去的旧部宗亲。
“殿下，茶凉了。” 她岔开话题，伸手想去添热水，却被赵光义一把拉住，带进了怀里。
他的胸膛宽厚，带着淡淡的墨香和茶香，将她整个人裹住。
李从宁僵在他怀里，手还维持着添茶的姿势，指尖离茶盏只有寸许。
“别动，一会就好，我知道，你一直在逃避！” 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她。
“我知道你念着南唐，也知道你不想留在汴京，知道你不能安分。可我能给你安稳，能护你周全，阿宁，你告诉我，难道这还不够吗？”
他的胸膛贴着她，墨香混着龙涎香漫过来，竟让她想起金陵宫里母亲抱她时的温度。
这是她第一次不想避开他的触碰，第一次承认，在国仇家恨之外，她对这个敌国晋王，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仿佛这一刻，她可以抛下一切，尽情感受他的温暖。这是十七年来，她第一次被一个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男人紧紧抱着。
她感受着他的心跳，两颗心的跳动是那样的剧烈。
可随即她又不自觉想起，金陵城破澄心堂的琉璃瓦碎在雪地里 ，李从宁指尖掐进掌心，才压下那不该有的软。
她抬手抵在他的胸口，想推开他，却没用力：“殿下，你我之间，隔着的是南唐的江山，是身份的悬殊，阿宁不知道……”
“我知道。” 赵光义打断她，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如果可以，我不逼你，我等你，等到你能接受的那一天。”
他松开她时，眼底还带着未散的温柔，伸手替她擦了擦眼角。
她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掐进掌心，钝痛感顺着指尖爬上来，却压不下那快要溢出来的柔软。
“殿下，天色不早了，阿宁该告辞了。” 她不能再留，再留下来，她怕自己真会失控。
赵光义的手僵在半空，眼底深情不散，却没再拦她。
转身从架上取下个巴掌大的竹编小灯笼：“雨还没停，拿着这个。”
灯笼骨架是细竹劈的，灯面蒙着半透的棉纸，纸上用淡墨画了枝腊梅 ，是金陵城外最常见的朱砂梅，花瓣边缘还晕着点浅红，像被雪映透的颜色。
“前日让匠人照着金陵的样子编的，” 他把灯笼递过来时，指尖蹭过她的指腹，“梅花是我亲手画的。”
李从宁接过灯笼的手紧了紧，竹骨的凉意透过掌心传进来。
抬头撞进赵光义眸子，那里没了往日的试探，只剩难以抑制的深情。
门口，窅娘早候在马车旁。
见她出来，忙撑着油纸伞上前，目光在那盏梅花灯笼上顿了顿，终究没敢多问。
李从宁弯腰进了车厢，她只觉此刻自己像个逃兵，逃避感情，逃避他。
车帘晃动间，外面的雨丝飘进来几点，落在灯面上，晕开一小片浅痕，倒像是那朱砂梅沾了雪。
“主子，晋王没为难您吧？” 窅娘关切道
“没有，不过是赏茶罢了。” 她抬手掀开一点车帘，看外面汴京的街巷。
“窅娘，你看这汴京城青灰的瓦檐，挑着幌子的铺子，往来的行人，连他们说话的调子都带着北方的硬朗。这一切都好，却不是我们的金陵。”
“主子，是又想金陵了吗？”
她没接话，只觉呼吸里都带着痛。
他的那句心甘情愿，让她心里怎么平静的了。明明造化弄人，也许从遇见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只能是遗憾。
檐角最后一滴雨坠在青石板上，溅起细浅的水花，暮色便顺着这汪水洼漫进了侯府。
李从宁刚将那盏梅花灯笼挂在窗棂上，院外就传来熟悉的叫卖声 —— 冰糖葫芦，尾音拖得绵长，却藏着她与周福约定的暗号。
窅娘赶紧撑了油纸伞跑出去买，故意提高了声音：“帮我挑两串糖霜最厚的！”
“姑娘放心，一定包您满意！”
随之那人将一个折好的纸条，连同糖葫芦一同递了过来，声音压得极低：“请主子尽快做决定。”
李从宁打开时，墨迹还带着点潮气。
她指尖捏着字条走到烛火下，目光扫过 “赵光义私藏武器于城郊寺庙密窖” 几个字时，指节骤然发紧，烛火的影子在她眼底晃了晃，竟比那日赵光义掌心的温度更烫人。
“主子？” 窅娘见她半天没说话，声音里带了些怯意。
李从宁缓缓抬头，眼底的惊澜已压了下去，只余下一层冷光。
她将字条凑到烛火边，看着纸角慢慢蜷起、变黑，直到化作灰烬落在铜盆里，才缓缓开口。
“看来他早就有心掌控天下！”
窅娘声音里藏不住紧张 ，“主子的意思是说，晋王......”
“我原想着，从赵德昭手里存点兵器，节省一笔，顺便给他找点事情做，如今赵光义私藏武器......”
她目光落在铜镜里，鬓边的碎发还垂着，可镜中人的眼神，却冷得透亮。
赵匡胤迟迟不立太子，多半是顾及金匮之约，但他又不甘心把皇位传给弟弟赵光义，不传给亲儿子。
赵德昭表面上谦和恭敬，实际上也盯着储君之位，可是这父子两都缺少扳倒赵光义的理由。
赵光义对储君之位势在必得，那他就要有一个契机清除障碍。
李从宁忽而又想到了赵光美，他也是储君人选之一，又恰巧夹在赵光义与赵德昭中间，他难道会不想争一争？
毕竟权力、龙椅、天下，是多少人不要命都想得到的。
赵光美两次出现帮自己解围，是巧合、还是拉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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