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的日月星——玄月融焰（上部）

　　九月初的夜还裹着夏末的热，台灯的暖光铺在信纸上。林夏握着笔，笔尖划过纸面沙沙响，窗外的风掀起窗帘布，她抬手按了按信纸，又低头往下写。

　　笔尖在纸上顿了好几下，林夏才写下第一行字。她也说不清为什么要跟陆晨说这些。参加工作这事，她只跟陈琳说过，本来就不是什么体面事，犯不着拿出来让人品头论足。可握着笔，那些为什么参加工作，之后的打算就顺着笔尖往外冒……

　　字写得歪歪扭扭，写完信林夏看了好几遍。信纸折起来时，有些慌——怕陆晨觉的她参加工作不读书太丢人，更怕他觉得自己“俗气”被看轻。

　　信封被捏得有些皱，她塞进邮筒。风过时，听见自己心跳得乱七八糟。

　　陆晨看到信封上那熟悉得字迹时，眼睛先亮了——是林夏的笔迹，带着她独有的倔劲。可拆开信往下看，熟悉的字迹却像烧红的针，一下下扎进他心里，猛地攥紧了手，慌神来得猝不及防。

　　最先撞进脑子里的，是那个再普通不过的下午——阳光透过斑驳的云层，稀稀落落地洒在教室的课桌上。高老师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激动，“林夏，全县作文比赛第一名！”教室先是寂静，雷鸣般的掌声轰然响起。陆晨坐在后排，看见林夏挺得笔直的后背。他撞见她起身时眼里的光，不是那种张扬的亮，是藏在睫毛底下浸了露水的星子。他忽然觉得喉咙发紧，原来有人能把文字写得这么厉害，厉害到让他觉得，那姑娘坐在那里，连空气都跟着发光。

　　可才几天，这星星就蒙了灰。林夏父亲的丧礼上，他在人群中，看见她跪在灵前，背影单薄得像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他觉得心口发堵，疼得厉害。原来厉害的人，也会有这么可怜的时候。他兜里揣着一包水果糖，犹豫了下，快步走过去塞到她手里。他想保护她，像保护易碎的糖纸。可到底该怎么保护，他又说不上来。

　　班级组织篝火晚会，林夏裹在红毛衣里，像被火星子点燃的一小簇火焰，在漆黑的夜色里格外亮。他拦住她说一起照相，告诉她要勇敢，说自己要去外地了，大家都得向前看。相机“咔嚓”响，白色烟雾把两人裹成一团，他后知后觉地攥紧了袖口。

　　可更多时候，她是冷的。他见过她和陈默的冷战。明明前一天他们还一起有说有笑，第二天就互不搭理。他看着她总是盯着陈默的后背走神，看她难过呆呆的样子。每次一瞧见，火气就先冲陈默去了——他太清楚了，清楚陈默心里那点别扭的在意。但又气自己，揣着私心，既不敢向前，也不愿意说破。她明明在意陈默，偏偏就要装不在乎，像不肯低头的小兽。他就觉得，这姑娘的骄傲，是长在骨头里的。他突然就很怕她，也说不上为什么，就是怕她生气。

　　毕业后那段一起在小镇晃悠的快乐日子真美好。有一天他们在府河边看河水扯杂草，林夏扬着头骄傲的说“我一定要去育英。”陆晨愣了愣，想着育英是和县一中一样好的学校，还想着陈默好像也是要去育英的。他当时心里就有些酸，想问为什么，却不敢。直到现在捏着这封信，才突然往深处想——那个把“少年心事当拿云”写在毕业册人生信条的姑娘，是经过了怎么的煎熬，才放弃了读书这条路？那藏在骄傲底下的挣扎，他之前竟一点没有察觉。

　　最后浮上来的是那只玻璃老鹰。要离开小镇了，她突然塞给他一个礼品袋，回家打开一看，是只晶莹剔透的玻璃老鹰，翅膀张开，像是要冲上云霄。“男孩子自己长大，自己飞翔”。那只老鹰现在就摆在书桌最显眼的位置，阳光照过来时，那光明晃晃的落在心里。

　　各种情绪在心里翻涌，崇拜、心疼、不解、佩服，像打翻了的五味瓶，酸的甜的苦的辣的，混在一起。陆晨深吸一口气，摸出钢笔，笔尖落在信纸上，晕开一小团墨。他要给她回信了，给那个厉害又可怜，倔强又藏着柔软的姑娘。

　　林夏：

　　见信好！

　　收到你的来信真的很高兴。今天，这里下雨了，下的很大，天阴蒙蒙的。我吃了午饭便给你写了回信。

　　我认真读完你的信整整三遍。此时此刻我的心情也不知怎样形容。了解到你的事后，一来让我很吃惊，二来无形中又使我对你增加了一份佩服。真的，我一直都认为你很坚强，能很勇敢的去面对现实。说句心里话，我一开始听到这件事时心都震了一下，我以为又有什么事发生在你头上，但我始终不明白你为什么不继续读书了。我也曾经听你说过一定要去育英，难道就是为了这个，你放弃了继续读书的念头？我知道，你可能在填志愿表时就知道了这件事，我不会说你很“俗气”，因为我知道你很有灵气和勇气，是一个敢说敢做的人。能告诉我你在哪里上班吗？自修的材料都准备好了吗？要不要我帮什么忙，要些什么书。无论怎样，记住：脚下的路是自己走的。雨后终会出现彩虹。我也会深深的祝你“拿云”。

　　谈谈我吧！一晃一个多月过去了，开学时我被分到了高一三班，你可知道我当时的心情？我的心都碎了。我几乎想了一夜，“男儿有泪不轻弹”我不会流下没有出息的泪水。正如你说的“男孩子自己长大，自己飞翔”。我要拼，我就不相信，我难道就不能在这个所谓的“非尖子班”里崛起。我要考上大学，既然选择了高中，那么，就一定要考大学。三年之后，我一定要考上大学，我已经发誓了。

　　那只鹰摆在我的桌前，却飞在我的心里。我理解你送鹰的含义，因为鹰是永远不低头的，终有一日我要飞上属于我的那片蓝天。

　　最后想跟你说几句，你别嫌烦。我真的觉的你很可惜。我们都像井底之蛙，见识还很肤浅。但是，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我就相信你能走完它，我永远支持你。当今社会知识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多学一点知识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好了，我衷心的祝你：

　　早日达到自己的梦！
　　上班后可别忘了我，
　　拿到工资后，通知我一声。
　　我也分享一下快乐！
　　静候佳音！

　　陆晨
　　98年9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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