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探

　　天光大亮，死得其所
　　倒在血泊中，看见天光大亮。
　　程一死了。
　　死在十六岁。
　　死在新学期第三天。
　　死在几栋出租屋中间的空地，据说，是很“不孝顺”地从五楼一跃而下，鲜红的血液沿她尸体扩散开。
　　称得上的遗言的或许就是那句骑在栏杆上的那句你们都该死。
　　深夜，沿海道路，程一独自走着，白荧荧的车灯从后面射透路边蓬松叶丛，在黑石坡上留下碎花花的白影，车子从身边呼啸而过，白影像八条腿的蜘蛛爬走了。
　　她许久之前形成了这个习惯，凌晨没什么人的时候出来散心，和往常走街道小巷不一样，她今天选了沿海的大马路，晚上有从西市来送货的车，她没打灯、也没太刻意靠边，就漫无目的晃着身子一步一步向前拖。
　　稍微垫高脚，能从这个树丛的角度看到一点远处的小区高楼，就是看不完整，那是周安年的家，程一此时此刻对周安年的感情很复杂。
　　方才李玲在噩梦呓语，毫不察觉就让路过房门准备出门的程一听到了。
　　李玲含糊颤抖的呜呜声，隔着棉被，在空气中发酵，互相串通一番才隔着木门传来。
　　程一望着拐角处撒进的月光，定定站住，不自觉俯身把耳朵贴到木门上，一股冷锈味黏在右脸。
　　含糊的声音到了耳边几乎是扭曲的沉重，偶尔清晰的几个字使门外的人猛然僵住，被击中似的张着口，忙咬手背，咬得肉泛白才松口，可一松口两排牙齿就止不住打颤滋吖滋吖响。
　　人命关天的事，她居然能见证过死者家属痛心疾首的模样后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说的通了，说的通她为什么会突然把车卖了，突然不去小学门口买零食了，为什么突然往家里搬一尊佛像了，就知道她突然念叨佛学念叨生命什么的定是做了亏心事。
　　程一一边回想刚才听到的细节，一边望着对岸姹紫嫣红的霓虹灯，笑了起来，几束激光状的蓝紫光在天空打转，偶尔和天空上的某颗星星打上招呼，一起闪闪光芒，在听到真相之前，她就有过相关猜想，题海战术猜想，只不过乱七八把看到的全部跟拼图一样试一遍，现在证实了全都是真的，可当时怎么可能没人看见呢，我现在在这站着怎么没被撞呢，他们怎么不骂我。
　　一股尘埃落定的悲凉感涌上心头，程一坐在海边听海浪，遥望对岸紧贴地平线的灯带。
　　翌日，高三开学。
　　程一中午去了云吞店，一切照常，周安年擦了擦手，隔了将近两个月没见，周安年表现的要比程一激动地多，她这次特意煮了碗饺子，原本店里是有卖饺子的，但是吃的人少，不好掌控进饺子皮的货，先前听到程一和小男生说自己比较喜欢吃饺子，她就特意跑西街面行买了饺子皮，就等着她来。
　　程一看着碗中的饺子，眼眶一酸，吓得周安年忙给她擦眼泪。
　　“我能去看看你女儿吗？”程一突兀地硬着声音问。
　　周安年倒茶水的手一顿，“怎么了？”
　　“没，就是想看看她是怎么样一个女孩。”
　　程一本意是去墓地，周安年理解错了，从手机后壳拿出一张掉色照片。
　　确实可爱。
　　“很可爱。”
　　周安年苦苦提了提嘴角，没答话，眼神却空落地向过去敲门。
　　“她叫什么名字？”
　　“陈一一。”
　　程一捏照片的手顿时滞住，薄如蝉翼的照片被风吹得轻轻摇晃，摇摇欲坠在她指间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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