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叶未落时，未曾命名的喜欢

　　苏盐的夏日，在文物修复工作室里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尘埃在透过古老窗棂的光柱中缓缓飞舞，空气中弥漫着矿物颜料、老旧木材和淡淡清洁剂混合的独特气味。顾怀砚应父亲之邀，短期在工作室帮忙，这让他和黎晚星有了大量“不远不近”共处一室的时间。

　　他的分寸感拿捏得极好。讨论时专业严谨，绝不掺杂私人情绪；休息时保持距离，却又会在她需要某本高处的参考书时，默不作声地伸手取下递过；在她对着一块难处理的锈蚀蹙眉时，他会以探讨的语气提出一两个关键建议，指尖在图纸上划过，却绝不会碰到她的手。偶尔，黎晚星一抬头，会发现他正看着自己，那目光深沉专注，仿佛蕴含着千言万语，可当她看回去时，他又会迅速移开，恢复那副清冷自持的模样，只留给她一个微微发红的耳廓和一阵莫名加快的心跳。

　　这种若有似无的“特别对待”，让黎晚星的心像坐过山车，时而因那瞬间的专注而攀上云端，时而又因他迅速的疏离而跌回谷底，反复确认这大概又是自己的错觉和过度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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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末的家庭聚餐时，黎晚星犹豫着提起了去叶家吃饭的事，略去了顾怀砚相关，只着重说了叶老的学识风范和亲切关怀。

　　沈宜锦听后，沉吟片刻，道：“叶老是业界泰斗，能得到他的认可和指点，是你的福气。他既然开口让你常去，便是真心惜才，你也不必过于拘谨，把握好学习的机会。”他顿了顿，看向女儿，“至于其他的，顺其自然就好。我沈宜锦的女儿，配得上世上最好的，但也只需遵从自己的本心。”

　　黎阮棠温柔地给女儿夹了块鱼，柔声道：“晚晚，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无论是事业还是感情，看清楚自己的心最重要。有时候，害怕受伤而裹足不前，反而会错过最美的风景。”

　　“姐姐，那个顾哥哥是不是喜欢你啊？”人小鬼大的沈听澜突然插嘴，眨巴着大眼睛，“他都请你去他家吃饭了！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黎晚星脸一热，轻嗔道：“澜澜，别瞎说！那是叶老和顾教授看在爸爸的面子上……”

　　“才不是呢！”沈听澜嘟起嘴，“爸爸是爸爸，你是你！姐姐你这么厉害，长得又好看，喜欢你怎么啦？不过你要是害羞，我帮你问问顾哥哥！”

　　“不许胡闹！”黎晚星连忙捂住妹妹的嘴，脸上烧得更厉害了。父母的话像羽毛轻轻拂过心湖，妹妹的童言无忌则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让她心绪荡漾，难以平静。叶老和顾老师确实多次提及，以她的天赋和悟性，不应止步于目前的阶段，建议她考虑更深入的系统学习和研究，甚至提到了海外一些顶尖的修复机构与院校的合作项目。这个机会极具诱惑力，她也确实在认真考虑。但如果离开……那和顾怀砚之间这缕剪不断理还乱的牵绊，又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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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边，顾怀砚的日子也并不好过。他的心事重重，连实验室的数据都差点填错。最好的兄弟筱潇实在看不下去了，约他出来喝酒。

　　“我说阿砚，你这磨磨唧唧的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筱潇灌了一口啤酒，恨铁不成钢，“上次暴雨送伞，多好的机会？上上次庆功宴，人都醉成那样了，你居然就只送了回家？还有叶老吃饭那次，多好的氛围，你愣是一句关键话没憋出来！急死我了！”

　　顾怀砚摩挲着冰凉的酒杯，眉头微锁：“……我怕吓到她。她之前，躲了我很久。”那种被她刻意回避、划清界限的感觉，至今想起仍让他胸口发闷。

　　“此一时彼一时啊大哥！”筱潇简直想敲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只有数据和公式，“你看她现在还躲你吗？没有吧！女孩子脸皮薄，心思细，你得给信号啊！明确的信号！你那些偷偷观察、默默送温暖，迂回得都快绕地球三圈了，她怎么可能确定你的心意？说不定还以为你自己在纠结怎么拒绝她才那么别扭呢！”

　　顾怀砚沉默不语，筱潇的话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他不是不明白，只是每一次鼓足勇气，面对她时，那些演练了无数次的话就卡在喉咙里，生怕一步踏错，满盘皆输。他习惯了掌控和精准，唯独在黎晚星这件事上，失控且笨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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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边的朋友都为他们停滞不前的进度操碎了心。姜一诺从筱潇那里得到“前线战报”后，急得团团转，和林溪、陆尧一合计，又开始变着法儿地组织各种聚会。

　　烧烤、桌游、湖边散步、甚至是一起去看一场枯燥的学术纪录片……目的只有一个：创造一切机会让这两人在非工作环境下自然接触。

　　聚会上，大家默契地给他俩制造空间。顾怀砚会在黎晚星被辣椒呛到时，默默递上一杯冰饮；会在玩桌游她输掉时，不着痕迹地放水；会在湖边散步时，下意识地走到靠水的那一侧。黎晚星则会在他被大家起哄喝酒时，小声提醒他明天还有工作；会在他讨论专业问题无人能接话时，自然地接过话题；会在他不经意露出疲惫神态时，多看两眼。

　　这些细微的互动，落在朋友们眼里，简直是粉红泡泡满天飞，恨不得按头让他们立刻说清楚。可偏偏当事人一个比一个能忍，一个以为自己是单向暗恋，不敢表露心迹怕连朋友都没得做；一个以为对方仍在顾虑退缩，不敢贸然前进怕再次被推开。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又一次聚餐结束后，看着两人一前一后保持着“安全距离”离开，姜一诺跺脚叹气。

　　林溪抱着手臂，冷静分析：“顾博士是理论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晚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自我保护机制过强。”

　　陆尧点头：“这就叫当局者迷。我们看得一清二楚，他俩之间那电流强得都快引发磁暴了，他俩自己还在那‘是错觉吧？’、‘再确认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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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人静，黎晚星对着窗外苏盐的夜景发呆。手里拿着叶老给她的海外进修项目资料，心里却反复回放着顾怀砚每一个让她心动的瞬间和疏离的转身。她用力甩甩头，告诉自己别再多想，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喜欢如此平凡又纠结的自己呢？所有的特殊对待，大概都源于他的教养和两人共同工作的情谊。

　　而另一边，顾怀砚再次翻开那本写满“黎晚星”的笔记本，指尖划过那句“她看向我时，眼睛里有星星。而我，想成为那片夜空”，终是颓然地合上本子。筱潇的话和晚星时而清晰时而躲闪的眼神交织在一起，让他陷入前所未有的迷茫。

　　他到底该如何做，才能让她明白，那片夜空，早已只为她一人亮起星辰？这看似只有一厘米的距离，为何跨越起来，竟比修复最脆弱的千年绢画还要艰难百倍？

　　两棵暗自心动却不敢靠近的树，一场友人们全力助攻却收效甚微的拉锯战，仍在苏盐夏夜的微风里，缓慢而焦灼地持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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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天后，工作室接到一个紧急任务，一批新出土的竹简严重碳化、粘连，需要在恒温恒湿的专用操作台里进行极其精细的分离。顾知聿把这个任务交给了顾怀砚和黎晚星协作完成。

　　顾怀砚虽然不是这个专业的，但是从小看着父亲摆弄，也从旁学习到了很多专业知识。

　　操作空间狭小，两人不得不靠得极近。黎晚星甚至能清晰地听到顾怀砚平稳的呼吸声，感受到他工作时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沉静而专注的气场。她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指尖那脆弱无比的千年遗存上，小心翼翼地用微形工具一点点的剥离。

　　“镊子角度再向下倾斜十五度左右，”顾怀砚的声音低沉，几乎是贴着她耳畔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对，就是这样，慢一点…”

　　他的指导精准而必要，黎晚星依言调整，果然顺利了许多。她屏住呼吸，成功分离出一小片薄如蝉翼的竹简，轻轻放在一旁的湿棉片上，这才松了口气，才发现自己后背竟出了一层薄汗。

　　“很好。”顾怀砚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黎晚星下意识侧头看他，却因为距离太近，鼻尖几乎擦过他的下颌。两人同时僵住，四目相对，空气中仿佛有细小的火花噼啪作响。黎晚星能清晰地看到他瞳孔中自己微怔的倒影，以及他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了一下。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

　　“咳…”顾怀砚率先移开视线，耳根泛红，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继续吧，下一片。”

　　“……好。”黎晚星的心脏却还在狂跳，刚才那一瞬间的靠近和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层层涟漪。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但指尖却微微发颤。他刚才……是不是也紧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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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又是一次朋友们组织的烧烤聚会，地点就在筱潇家带露台的新公寓。

　　“来来来，晚晚，尝尝这个鸡翅，我独家秘方腌的！”姜一诺热情地塞给黎晚星一串烤得焦香的鸡翅，然后凑近她耳边，压低声音，眼神瞟向正在一旁沉默烤玉米的顾怀砚，“怎么样？今天工作室就你们俩，有没有发生点什么？”

　　黎晚星脸一热，咬了一口鸡翅掩饰：“能发生什么？就是工作。”

　　“切，没劲。”姜一诺撇嘴，又跑去“骚扰”顾怀砚，“顾博士，玉米快糊啦！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是不是在想……嗯？”她促狭地眨眨眼。

　　顾怀砚手忙脚乱地拯救那根玉米，面无表情：“在想竹简剥离的湿度参数。”

　　姜一诺：“……”她翻了个白眼，用口型对旁边的筱潇说：没救了！

　　筱潇接收信号，拿着啤酒走过去，撞了下顾怀砚的肩膀：“行了阿砚，工作的事儿明天再想。跟你说个正事，”他声音不大，但确保旁边的黎晚星能隐约听到，“我表妹，就那个学艺术的，一直挺崇拜你的，听说你在苏盐，非要让我介绍认识一下，你看……”

　　顾怀砚皱眉，下意识地看向黎晚星的方向，发现她正低头专注地吃着鸡翅，仿佛没听见，但咀嚼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他心头莫名一紧，语气生硬地回绝：“没空，不合适。”

　　“别啊，就见一面吃个饭？人家姑娘又漂亮又有才…”

　　“筱潇。”顾怀砚打断他，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我说了，不合适。”

　　这时，林溪端着果汁走过来，状似无意地接话：“哎呀，筱潇你就别乱点鸳鸯谱了。顾博士心里肯定早有人选了，是吧，顾博士？”她笑眯眯地看向顾怀砚，又意有所指地瞥了眼黎晚星。

　　陆尧也在旁边起哄：“就是就是，我看顾博士和咱们晚晚就挺合适的，合作了那么多次，工作时那默契，啧啧。”

　　黎晚星被果汁呛了一下，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顾怀砚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抽了张纸巾递过去，动作快得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谢…谢谢。”黎晚星接过纸巾，手指不小心碰到他的，两人又像触电般迅速分开。

　　场面一度十分安静和尴尬。

　　“哎呀！我的茄子！”姜一诺突然大叫一声，打破了僵局。众人立刻假装忙碌起来，但彼此交换的眼神里都写着：有戏！

　　聚会结束后，大家默契地让顾怀砚“顺路”送黎晚星回去。夜晚的街道安静凉爽，两人并肩走着，中间隔着恰到好处的社交距离，却各怀心事。

　　“他们…就是爱开玩笑，你别介意。”黎晚星小声说，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

　　顾怀砚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没关系。”他停顿了一下，像是鼓足了勇气，“其实他们说的…”

　　就在这时，一辆车按着喇叭从旁边疾驰而过，声音尖锐，盖过了他后面的话。

　　“什么？”黎晚星没听清，疑惑地转头看他。

　　路灯下，顾怀砚看着她清澈带着疑问的眼睛，刚刚积聚起来的那点勇气瞬间泄了个干净。他移开视线，喉结滚动了一下：“……没什么。快到了，走吧。”

　　又一次。黎晚星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轻轻“嗯”了一声。

　　将他所有挣扎和未尽之言看在眼里的，只有天上那轮沉默的月亮和地上两道被拉长、时而靠近时而分离的影子。

　　筱潇从露台看着两人渐渐远去的背影，恨铁不成钢地对姜一诺说：“看见没？又怂了！我都把台阶递到他脚下了！”

　　姜一诺叹气：“算了，慢慢来吧。至少晚晚今晚好像有点不逃避了，我刚刚试探她要不要考虑出国进修，她犹豫得特别厉害，还偷偷看了顾博士好几眼呢。”

　　这星星之火，何时才能燎原？朋友们望着夜空，发出了同样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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