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泪

　　清晨的薄雾还未完全散去，洛梦走在通往学院的石板路上。
　　昨晚的实验尚未有明确结果——试管里的血液暂时平静，手臂上的创口在血族强大的自愈力下已经愈合成功，药粉似乎没有造成明显的溃烂，实验目前没有异样，而占据她脑海的，依旧是那个阴魂不散的问题：幽冥仙主？冥遗？为什么是她？
　　那幅死气沉沉、灵魂禁锢的荒芜之地景象挥之不去，甚至在她冷静的思绪边缘，滋生出一丝近乎危险的探究欲——亲自去看看？
　　这个念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一圈圈危险的涟漪。她甩甩头，试图驱散这不合时宜的疯狂想法。
　　“喵~”
　　一声细弱又熟悉的猫叫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循声望去，只见一只熟悉的橘白相间的小猫正蜷缩在巷口的垃圾桶旁，正是之前狄拉经常喂的其中一只。
　　小猫看到洛梦，怯生生地又叫了一声，琥珀色的眼睛带着点期待。
　　洛梦脚步一顿，冰冷的眼神在看到小猫时柔和了一瞬。她走过去，蹲下身，伸出手指轻轻挠了挠小猫的下巴。小猫舒服地眯起眼，发出呼噜声。
　　“饿了吗？”洛梦低声问，从书包里拿出早上没吃完的黄油面包。她小心地掰开面包，将里面夹着的火腿肉完整地挑了出来。
　　就在火腿肉被捏在指尖的瞬间，她动作自然地，用指尖极其隐秘地将一颗从佩格芬药瓶里取出的粉白色胶囊捏开，将里面细腻的白色粉末，均匀地、几乎看不出痕迹地，卷进了那片薄薄的火腿肉里。
　　“喏，吃吧。”她把裹着药粉的火腿肉放在小猫面前的地上，声音依旧平静。
　　小猫嗅了嗅，似乎没察觉异常，欢快地叼起来，几口就吞了下去，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爪子。
　　洛梦静静地看着它吃完，记下了它的毛色和特征——橘白相间，额头有一小块不规则的黑色斑点。确认小猫暂时无异样后，她才站起身，拍了拍手，头也不回地走向学院。

　　教室里依旧弥漫着晨读的慵懒气息。洛梦刚坐下，狄拉就像个小太阳一样蹦跶过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兴奋：“洛梦！尼琪！你们听说了吗？今天放学后，德威森林那边有夏日庆典！有篝火、小吃摊、据说还有森林剧场的表演！我们一起去吧？”
　　洛梦对这种热闹向来兴趣缺缺，但看着狄拉亮晶晶的眼睛，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淡淡点了点头：“嗯，可以。”
　　尼琪正埋头在掌机上奋战，闻言头也不抬：“行啊，反正今天副本CD重置还早。”他手指在按键上飞舞，屏幕光影映着他专注的脸。
　　“好耶！”狄拉开心地握拳，“那我们去问问雷伊思！走走走，下课就去A班堵他！”
　　下课铃一响，狄拉就拉着洛梦和尼琪直奔A班。A班的氛围比B班更安静些，学霸们大多在埋头看书或讨论题目。三人一眼就看到了靠窗位置的雷伊思——他正趴在桌子上，金色的发丝垂落，遮住了小半张脸，似乎睡得很沉。
　　尼琪可不管什么优雅氛围，他蹑手蹑脚地溜过去，凑到雷伊思耳边，压低了声音，用一种极其欠揍的腔调：“喂——雷伊思——起——床——啦——！”
　　“！”雷伊思猛地惊醒，身体下意识地弹了一下，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他茫然地抬起头，湛蓝的眼睛里还带着刚睡醒的水汽和一丝惊魂未定，脸颊上甚至压出了一道浅浅的红印。
　　“尼琪……”雷伊思看清始作俑者，有些无奈地揉了揉额角，声音带着刚睡醒的低哑，“你有事吗”？
　　“嘿嘿，”尼琪毫无歉意地咧嘴一笑，哥俩好地一把勾住雷伊思的脖子，“走！德威森林，夏日庆典！狄拉请客！”
　　“喂！尼琪！”狄拉立刻抗议，但脸上是笑着的。
　　雷伊思显然还没完全清醒，他看了看狄拉和洛梦，又看了看尼琪，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抱歉，我可能……”
　　“哎呀，可能什么可能！”尼琪不由分说，直接用力把他从椅子上拽了起来，“天天不是窝在元老院就是在班里当雕像，骨头都要生锈了！走走走，体验民间疾苦去！”
　　他力气不小，雷伊思被他拽得一个趔趄，那点平时的矜持在尼琪的蛮力面前毫无招架之力。
　　“尼琪……慢点……”雷伊思哭笑不得，一边试图整理被扯歪的领口，一边看向洛梦和狄拉，眼神带着点求助的无奈。
　　洛梦只是抱着手臂，饶有兴致地看着雷伊思被尼琪“绑架”的现场。狄拉则笑着打圆场：“好啦好啦，雷伊思你就一起去嘛，人多热闹！还有尼琪你下手注意轻重哈”。
　　最终，在尼琪的蛮力“劝说”和狄拉的微笑攻势下，雷伊思只能无奈地、带着点认命的表情，点头同意了邀约。

　　回到B班教室，洛梦拿出生物试题集开始做题。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斜后方那道黏腻、阴郁的视线，再次缠绕上来——是欧文。他缩在自己的座位上，眼神却固执地、带着一种病态的执着，牢牢锁在洛梦身上。
　　洛梦眉头微蹙，笔尖在纸上停顿了一下。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题目上，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像细密的针扎在背上。烦躁感如同小火苗般往上蹿。
　　终于，在欧文又一次自以为隐蔽地、长时间地盯视时，洛梦“啪”地一声合上了习题册。她面无表情地站起身，看也没看欧文的方向，径直走出了教室。
　　与其在这里忍受这种恶心的视线，不如去图书馆图个清净——顺便，也许能找到点关于“冥遗”的有用信息？虽然安妮和雷伊思都说它很神秘，但万一呢？
　　刚走出教室门，一个身影就急匆匆地从拐角冲了出来。
　　“砰！”
　　两人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起。洛梦只觉得肩膀一痛，后退了半步。对方也惊呼一声，手里的几本厚书哗啦啦掉在地上。
　　是女班长莱琳。她扶了扶歪掉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带着点慌乱和被打扰的不悦。她皮肤白皙，气质沉静，平时在班里就是出了名的不爱说话，只专注于学习和班务。
　　“抱歉。”洛梦揉了揉肩膀，主动开口。
　　莱琳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眼神里没什么情绪，像看一块路边的石头。她没说话，只是迅速弯腰，动作利落地捡起地上的书，拍了拍灰尘，然后绕过洛梦，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教室，径直回到自己靠前的位置坐下，翻开书本，仿佛刚才的碰撞从未发生。
　　洛梦无所谓地耸耸肩。莱琳的冷淡她早有领教。她转身，朝着图书馆的方向走去。

　　图书馆巨大的玻璃穹顶洒下安静的光柱，空气中弥漫着旧书纸张特有的、令人心安的干燥气味。洛梦如愿以偿地找到了一个靠窗的僻静角落。她先是拿出习题册，安静地写完了剩下的题目。
　　然后，她开始在浩如烟海的书架间穿梭，目标明确：寻找任何与“冥遗”、“幽冥仙主”相关的记载。她翻阅了《温加斯异闻录》、《大陆隐秘组织考》、《古老禁忌之地》等可能相关的书籍。
　　然而，结果令人失望。关于“冥遗”的记载少得可怜，且语焉不详。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神秘莫测的死气之地，传说灵魂会被禁锢，统治者被称为幽冥仙主，组织成员行事诡秘残忍……和安妮说的几乎一模一样，没有任何更深入的信息。
　　书上将其简单粗暴地归为“邪修组织”，一笔带过。
　　洛梦合上最后一本毫无收获的书，靠在椅背上，轻轻叹了口气。看来，图书馆这条路暂时走不通了。窗外的阳光移动了位置，提醒她该去吃午饭了。

　　走向餐厅的路上，洛梦的目光不经意扫过教学楼侧面的篮球场。场上的男生们正打得热火朝天。她的视线掠过球场，却意外地在靠近篮球场的一根巨大墙柱后面，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莱琳。
　　她像一尊雕像般，背靠着冰冷的石柱，整个人几乎要嵌进阴影里。她的目光，不再是教室里的淡漠疏离，而是带着一种极其专注的、甚至有些小心翼翼的光芒，穿过人群，牢牢锁定在篮球场上一个奔跑的身影——正是那个打球很帅、很受欢迎的混蛋科迪。
　　莱琳看得太专注了，连洛梦在不远处停下脚步都没察觉。她微微探着头，手指无意识地卷着书本的页角，镜片后的眼睛里，是洛梦从未见过的、带着温度的光芒。
　　洛梦了然。原来如此。
　　她无声地勾了勾嘴角，没打算打扰，径直走进了餐厅。
　　下午回到教室，洛梦一进门就被眼前的景象惊了一下。
　　只见狄拉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骨头，软绵绵、直挺挺地靠在尼琪的肩膀上，双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嘴巴微张，一副灵魂出窍、生无可恋的模样。
　　“狄拉？”洛梦快步走过去，有些担心地俯身，“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尼琪一脸无奈地充当着人形靠垫，小声解释：“不是……是‘那个’。”
　　狄拉听到洛梦的声音，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聚焦在洛梦脸上。她脸上瞬间涌起巨大的痛苦和绝望，声音带着哭腔：“洛梦……完蛋了……我完蛋了……”
　　“到底怎么了？”
　　“卫生老师……”狄拉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她让我……今天放学前……把这个月以来……全校所有教室、走廊、卫生间、活动室……所有地方的……卫生安全隐患……统计好……做成报告……交给她……”
　　她一口气说完，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又重重地靠回尼琪肩上，发出悲鸣：“呜呜呜……那么多地方……我怎么可能跑得完……统计得完……我的庆典……我的篝火……我的小吃……全泡汤了……”
　　洛梦：“……”
　　她看着狄拉这副天塌下来的样子，又看了看旁边同样一脸“完犊子了”表情的尼琪，仿佛庆典泡汤也有他的份，沉默了几秒。
　　然后，她脸上露出一丝极其轻松、甚至带着点“就这？”的表情，语气平淡地开口：
　　“这有什么，逃课去调查不就好了？”
　　“啊？”狄拉猛地从尼琪肩上弹起来，眼睛瞪得溜圆，，震惊地看着洛梦，“逃……逃课？”
　　加迪尔亚的英格丽学校纪律森严，逃课在她认知里简直是天方夜谭，就算上课不听也没有关系，但课堂上必须人在才不会被扣学分。
　　“嗯。”洛梦理所当然地点点头，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温加斯的学院管理没那么死板。只要不被巡逻的教导主任当场抓住，问题不大。你想按时完成报告，又不想错过庆典，这是最有效率的办法。”
　　“所以你一早上没在是逃课了？”
　　“嗯”。洛梦毫不在意地点着头。
　　狄拉的表情从震惊，到茫然，再到一种豁然开朗、仿佛打开了新世界大门的狂喜！她眼中的绝望瞬间被熊熊燃烧的斗志取代！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她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整个人像打了鸡血一样原地满血复活，“逃课！对！逃课去调查卫生！”
　　她一把抓起桌上的笔记本和笔，眼神锐利如探照灯：“时间就是生命！尼琪！洛梦！掩护我！我先去侦察最近的男厕所……啊呸！是最近的走廊卫生死角！”话音未落，她已经像一阵风似的冲出了教室，留下被拍得嗡嗡作响的桌子和一脸呆滞的尼琪。
　　洛梦看着狄拉消失在门口那充满干劲的背影，又看了看旁边还没回过神的尼琪，不禁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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