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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秋日的太阳已过中天,毒辣的光线晒得地面发烫,将军府门前的青石板都泛着热气。
沈明姝站在府门的阴影里,手里攥着一方素色手帕,目光始终望着街道尽头的方向。她清晨便在此等候,额角的汗珠顺着鬓发滑落,脸色也渐渐透出几分苍白,却依旧不肯挪动半步。
“夫人,您都站了两个时辰了,回屋歇会儿吧。”春桃捧着一碗冰镇绿豆汤走过来,语气焦急,“这日头多毒啊,您要是中暑了怎么办?”
明姝接过汤碗,抿了一口便放在一旁,摇摇头:“不用,我再等等。将军说今日会回来,说不定快了。”
这时张妈走过来,看着她单薄的身影,叹息一声,劝道:“夫人,每次将军回来都要先去宫里述职,哪能说回来就回来?您身子弱,要是晒坏了,可怎么好?快跟我回屋,我给您炖了银耳羹,凉透了正好喝。”
“是啊夫人。”云溪也跟着劝,“府里都收拾好了,饭菜也温在灶上,您回屋坐着等,将军一到,我们立马告诉您,误不了事。”
明姝看着三人恳切的眼神,心里泛起暖意,却还是固执地站在原地:“我再等会儿就好。我想第一个看到将军回来。”她低头摸了摸身上的藕荷色衣裙,这是她特意挑的,去年陆昭离开时,她穿的也是类似的颜色,只是今年的衣裙更合身些,衬得她身形愈发纤细。
与此同时,大街上马蹄声阵阵,陆昭骑着马走在前面,萧晴紧随其后。百姓们看到陆昭,纷纷围拢过来,有的递上自家种的瓜果,有的高声喊着“陆将军辛苦了”,街道两旁瞬间热闹起来。
“将军,京都的百姓都很敬重您。”萧晴看着眼前的景象,语气带着几分赞叹,随即又好奇地问道,“将军,您夫人是个怎样的人?”
陆昭握着缰绳的手顿了顿,脑海里浮现出明姝的模样,去年成婚时,她还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说话时带着几分羞怯。时隔一年多,这中间两人只靠书信往来,如今回想,她的模样竟有些模糊了。
“她是个很好的人。”陆昭的声音带着几分温和,“我们成婚不过半月,我便去了北疆,没能好好照拂她。但她把将军府打理得很好,从不让我担心。”
萧晴愣了愣,随即笑道:“那她见到您回来,一定很开心吧?”
陆昭的目光望向远处的将军府方向,心里竟泛起一丝微妙的期待,他想看看,这半年来,那个小姑娘有没有变。
想到这里,陆昭轻抖缰绳,声音清脆的喊了一声“驾”,马儿得到指令,向街道尽头狂奔而去。
萧晴紧随其后,在他身后大喊一声:“将军,等等我。”
不肖片刻,陆昭便出现在将军府的视线里。
“夫人,您看,是将军。”春桃忽然指着远处,声音带着激动。
明姝连忙抬头,只见街角处,两匹骏马狂奔而来,为首者一身玄色劲装,身姿挺拔如松,正是陆昭。她的心跳瞬间加快,眼眶瞬间泛红,手里的手帕都被攥皱了。
“是将军,真的是将军回来了。”张妈激动得抹起了眼泪,声音带着哭腔,“可算回来了。”
云溪笑着转身往院里跑:“我去通知伙房,把饭菜端出来。”府里的下人们也都围了过来,脸上带着欢喜,纷纷伸长脖子望着陆昭的方向。
陆昭勒住缰绳,渐渐走近,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府门前的明姝。她穿着藕荷色衣裙,头发挽成简单的发髻,只插了一支赤金点翠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一年多不见,她似乎长开了些,眉眼依旧温婉,却少了几分青涩,多了几分沉静,站在那里,像一株临水的荷,清雅又动人。
陆昭翻身下马,脚步不自觉地加快。明姝看着他走近,眼眶里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她快步上前,屈膝行礼,声音里带着几分哽咽:“将军,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陆昭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里泛起一丝歉意,伸手虚扶了一下,“站了很久?”
“没有,刚站了一会儿。”明姝连忙擦了擦眼泪,随即抬头打量着陆昭,她觉得将军瘦了,皮肤黑了些,但眼神里的坚毅还在。
这时云溪在旁边插话道:“将军,你不知道,夫人从早上就站在这里等,都一上午了,刚才差点晕倒呢。”
明姝回头嗔了云溪一眼:“别胡说,让将军担心。”
云溪给了陆昭一个本来就是的眼神,但也不敢在多嘴。
陆昭不赞同的看着明姝,语气比刚才柔了几分:“在屋子里等就好,干嘛站在门口?小心身子。”
明姝摇摇头,嘴角带着一抹笑意:“我想早点见到将军。”随后又说道,“府里备好了饭菜,快进去吧。”
萧晴走到陆昭身侧,目光落在明姝身上。她原以为,将军夫人该是个端庄威严的女子,却没想到像这般温婉,眉眼间柔和似水,让人见了就心生亲近。她连忙上前,屈膝行礼:“末将萧晴,见过夫人。”
明姝抬起头,这才看向萧晴,她很疑惑这个萧姑娘为什么会和陆昭一起回来?这位姑娘穿着浅灰劲装,身姿挺拔,脸上带着几分英气,眼神却很真诚。明姝有些意外,连忙回礼,语气温和:“萧姑娘客气了,一路辛苦,快进屋歇息。”
“夫人,快别站在门口了,将军刚回来,该累了。”春桃笑着上前,接过陆昭的马鞭,“我去把马儿牵去后院喂料。”
陆昭跟着明姝走进府里,庭院里的石榴树依旧茂盛,只是叶子已有些泛黄。他看着熟悉的景象,还有身边的明姝,心里感到很踏实。
“这一年多,府里都好?”陆昭问道,目光扫过庭院。
“都好。”明姝点点头,语气带着几分轻快,“张妈把府里打理得很好,将军在北疆丰收的消息传来时,府里的人都很开心。对了,我给你缝的夏衫,你穿着还合身吗?”
“很合身,多谢。”陆昭想起那件月白色夏衫,领口的麦穗绣得格外精致,“在北疆时,常穿。”
萧晴跟在两人身后,看着他们的互动,心里忽然明白了,陆将军对夫人,或许没有男女间的炽热情意,却有着亲人般的惦记与珍视,这种感情,平淡却真诚,让人觉得温暖。
走进前厅,桌上早已摆好了饭菜,红烧鱼、炖排骨、炒时蔬,都是陆昭爱吃的。
明姝笑着请陆昭和萧晴坐下:“路上想必饿了,快尝尝,不知道合不合口味。”
陆昭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排骨,熟悉的味道在嘴里散开,他的心里忽然泛起一阵暖意,这就是家的味道,是他在北疆日夜思念的味道。
萧晴也拿起筷子,尝了一口炒时蔬,笑着道:“将军府的厨艺真好,比军营里的饭菜好吃多了。”
明姝看着两人吃得开心,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萧姑娘,别客气,多吃点。”
“明姝,这位是萧晴,萧烈副将的女儿。”陆昭夹了一块鱼肉放在碗里,抬眼对明姝道,“她从小在北疆长大,从未见过京都,此次随我回来看看,接下来会暂住府中,你让人打理出一间客房吧。”
萧晴立刻放下筷子,语气带着几分拘谨:“叨扰夫人了,我住几日便走,不会给府里添麻烦的。”
明姝心里掠过一丝疑惑,萧晴是武将之女,性子看着爽朗,却为何要特意随陆昭回京?又为何要住在将军府?但她面上并未显露,只是温和地笑了笑:“萧姑娘客气了,将军府房间多,不碍事。张妈,云溪,你们现在去收拾西跨院的厢房,把被褥都换成新的。”
“哎,这就去。”张妈和云溪连忙应下,笑着退了出去。
饭桌上的气氛渐渐热络起来,明姝看着陆昭,轻声问道:“将军在北疆时,是不是很辛苦?听闻冬麦收割前,突厥人常来袭扰,将士们是不是常常吃不饱饭?”
陆昭喝了一口汤,语气平淡地叙述:“倒也不算辛苦。突厥人虽来犯过几次,但都被我们打退了。冬麦丰收前,确实缺过一阵粮,将士们只能喝稀粥,不过秦风和林岳会带人去山里打野味,也能勉强果腹。”他顿了顿,看向明姝,眼神柔和了几分,“你寄来的夏衫很合身,北疆暑热,穿着很凉快。”
明姝的脸颊微微泛红,低下头小声道:“将军不嫌弃就好。我还缝了几件冬衣,等过些日子天凉了,将军就可以穿了。”
萧晴坐在对面,看着两人之间的互动,心里忽然有些羡慕,明姝温柔细心,将军虽话少,却处处透着对她的惦记,这样的相处,平淡却让人觉得安心。
饭后,萧晴识趣地起身:“夫人,将军,我先去客房看看,不打扰你们了。”说罢,便跟着引路的丫鬟往西跨院去了。
前厅里只剩下陆昭和明姝两人,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安静。明姝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将军,萧姑娘……怎么会跟你一起回来?”
话一出口,她就有些后悔,她并非要干涉陆昭的事,只是女人的直觉让她觉得,萧晴看陆昭的眼神里,藏着不一样的情绪。她想起自己的身份,不过是陆昭的表侄女,就算陆昭想纳妾,她也没有资格置喙。更何况,陆昭的亡妻去世四年有余,他若想再续弦或纳妾,本就是人之常情,她又何必多问。
陆昭闻言,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她的顾虑,语气温和地解释:“萧晴只是好奇京都,缠着要跟来,萧副将也替她求情,我不好拒绝。你放心,我与她只是上下级关系,绝无其他牵扯。”
说完这话,他自己倒觉得有些刻意,他与明姝本就是名义上的夫妻,何必特意解释这些?一时之间,竟有些尴尬,只能轻咳一声,避开她的目光。
明姝的脸瞬间红透了,连忙摆手:“将军,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只是随口问问,没有别的想法。”她低下头,手指攥着衣角,心里又羞又慌,生怕陆昭误会她在拈酸吃醋。
两人沉默了片刻,明姝忽然想起之前家书里提到的事,抬头看向陆昭,眼神里带着担忧:“对了将军,前几日你寄来的信里说,在北疆与突厥人交战时受了伤,伤到哪里了?我……我想看看。”
陆昭愣了一下,随即失笑:“不过是点小伤,早就好了,不用看。”
“我不放心。”明姝固执地看着他,语气带着几分恳求,“将军让我看看,看过之后,我心里才能安稳。”
陆昭看着她眼底的担忧,心里泛起一丝暖意,不再拒绝。他转身走到屏风后,指尖解开劲装的盘扣,将衣襟缓缓褪至腰间。晨光透过屏风的缝隙漏进来,落在他的脊背与胸膛上,明姝的呼吸骤然一滞,瞳孔微微收缩。
那并非她想象中一道浅浅的疤痕,而是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印记。左胸下方有一道深褐色的长疤,约莫四寸,边缘还带着几分狰狞,想来是早年被利器刺穿留下的;后背靠近肩胛的位置,一道新愈的浅粉色疤痕格外显眼,正是此次北疆交战留下的,旁边还叠着几道旧疤,有的是箭伤的痕迹,有的是刀伤的刻痕,在白皙皮肤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明姝的眼眶瞬间就红了,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在离疤痕一寸的地方停下,不敢触碰,她能想象到,每一道疤痕背后,都是一次生死一线的厮杀,是一次浴血奋战的艰险。
“将军……”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哽咽,泪水模糊了视线,“这些伤都是什么时候留下的?当时一定很疼吧?”
陆昭感受到她的目光,有些不自在地抬手,想把衣襟拉起来,却被明姝轻轻按住了手腕。她的指尖微凉,带着颤抖,眼神心疼的看着他,让他原本想说的“不疼”,竟卡在了喉咙里。
“都过去很多年了,早不疼了。”
“怎么会不疼呢?”明姝的眼泪掉得更凶了,“这么深的伤,当时肯定流了很多血。还有这道新的,”她指向后背的浅疤,“北疆那么冷,伤口会不会很难愈合?你是不是没好好休息,就又去打仗了?”
陆昭抬手,笨拙地替她擦去脸颊的泪水,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将士们身上都有疤,我这算不得什么。”
“可你是将军啊,”明姝吸了吸鼻子,固执地看着他,“你要是出事了,北疆怎么办?将军府怎么办?我……”她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住,脸颊瞬间泛红,她差点说漏了“我怎么办”,连忙低下头,掩饰住眼底的慌乱。
陆昭看着她泛红的耳尖,心里忽然明白了什么。他系好衣襟,转身面对她,眼神里多了几分从未有过的认真:“我以后会小心的,不会再让你担心了。”
明姝抬起头,撞进他温和的目光里,心跳瞬间加快。她连忙错开视线,小声道:“我让人给你炖些人参鸡汤,补补身子。伤口要是还疼,一定要告诉我。”
陆昭看着她慌乱的模样,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好,都听你的。”
明姝点点头,吸了吸鼻子,努力挤出个笑容:“嗯,将军以后一定要小心。”
两人走出屏风,前厅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明姝泛红的眼角,也落在陆昭温和的眉眼间。气氛不再像之前那般尴尬,反而多了几分微妙的亲近,那是超越表侄女与表叔的情意,是朝夕相处的惦记,是彼此牵挂的安心。
“对了,”明姝忽然想起一件事,看着陆昭道,“豫王殿下前几日派人来府里,说等将军回来,要请你去府里赴宴,还有兵部的周大人,也说要找你叙旧。”
陆昭点点头:“我知道了,刚才周衍已经跟我说了,等明日处理完天牢的事,便去赴宴。”他顿了顿,看向明姝,“你要不要一起去?豫王府的花园,这个时节正好有菊花。”
明姝愣了一下,随即笑着点头:“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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