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书不载我爱你

作者:杨容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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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燎原


      潘安将染血的丝帕不动声色地拢入袖中,再次抬眼看向杨容姬,声音因咳嗽而更加嘶哑,却带着一种与他年轻面容不符的、久居上位者的威压:“杨姑娘……数年不见……何以……落得如此境地?桓子元……他又何以……让你孤身流落至此?”
      他不再用长辈口吻的“世侄女”,而是疏离却直接的“杨姑娘”,自称也变成了符合他官身的“本官”。
      “桓温”二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杨容姬的心上!巨大的悲痛和冤屈瞬间冲垮了她强撑的堤坝。
      “夫君他……他……”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污泥,滚落下来,声音哽咽破碎,“是被王劭……毒害的!”
      轰!仿佛有无形的惊雷在车厢内炸响。潘安那双深邃的眼眸骤然收缩,瞳孔深处锐芒暴涨,如同出鞘的利剑。
      一股冰冷彻骨的怒意,如同实质般从他看似病弱的身躯中弥漫开来,让车厢内的温度骤降。连一旁如同泥塑般的老秦,身形都似乎极其细微地绷紧了一瞬。
      “王劭……毒害桓子元?”潘安的声音低沉得如同从九幽地府传来,带着年轻官员特有的锐气与质问,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他紧紧盯着杨容姬的眼睛,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灵魂,辨明真伪。
      “证据何在?”
      杨容姬被那目光中的寒意和威压震慑,却也被巨大的悲愤支撑着。她迎着潘安的目光,用力点头,眼中是泣血的恨意:“是!影卫……已查实!是域外奇毒!绝非急病!证据……便是夫君骤然暴毙,尸身被王劭以‘疫病’为由,下令速焚!若非心虚,何至于此!”
      “影卫?”潘安敏锐地捕捉到这个消失已久的名字,眼中的锐芒更盛。他没有追问影卫细节,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落在了杨容姬怀中紧抱的布包上。
      “那么……你怀中之物……便是你……或者说……某些人……能从掖庭冷宫那等绝地逃出生天……甚至引得王劭……不惜动用黑水牢……囚禁一个七岁稚童……来逼迫你的……缘由了?”他的话语直白、犀利,带着年轻官员特有的锋芒,毫不留情地撕开所有伪装。
      他对掖庭、冷宫、黑水牢、桓济……竟了如指掌?!
      杨容姬浑身剧震,如同被剥光了所有伪装。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
      他知道!他竟然什么都知道!他是敌是友?!这辆马车……究竟是救命的方舟……还是新的……囚笼?!
      她下意识地将怀中的布包抱得更紧,身体因极度的戒备和恐惧而蜷缩得更厉害,沾满污泥和血污的脸上写满了惊骇和绝望。
      “呵……”潘安看着她的反应,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一丝嘲弄的冷笑。那笑声在温暖的车厢里,却显得比外面的风雪更寒冷。
      “杨姑娘……不必如此惊惶。若本官……是王劭的人……”他顿了顿,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中,翻涌起一种刻骨铭心的恨意,声音低沉而锐利,带着属于年轻一代的锋芒:
      “当年……先帝驾崩……卫皇后‘自尽’……杨世伯因‘通敌’被构陷下狱……满门流放之时……本官……便该是王劭座下……最得意的爪牙了!何至于……落得如今这副……咳咳……咳……拖着病躯……在风雪中踟蹰的模样?!”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但那话语中的恨意与立场,已如利刃般清晰!
      轰——!!!
      杨容姬如遭雷击,父亲杨肇的冤案!先帝和卫皇后的死!潘安……他……他竟知晓内情?!他竟也曾是……王劭阴谋的受害者?!而且,他如此年轻,竟已背负如此沉重。
      巨大的信息冲击让她脑中一片空白,她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苍白病弱、眼中却燃烧着冰冷火焰的年轻官员,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那绝世姿容之下,掩藏着何等沉重与早慧的沧桑。
      潘安勉强压下翻涌的气血,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眸,此刻蒙上了一层深沉的悲哀和一种超越年龄的洞悉与疲惫。
      “数年……已如隔世……”他望着车厢外狂舞的风雪,声音带着一种与其年龄不符的苍凉,“本官……苟延残喘……看着王劭……踩着累累白骨……步步高升……看着这大晋江山……在他的贪欲下……日渐倾颓……”
      他猛地收回目光,再次落在杨容姬身上,那眼神复杂到了极致,有对故人之女的审视,有对滔天血仇的共鸣,更有一种……仿佛在审视一枚棋子的、近乎冷酷的决断:
      “杨姑娘……你可知……你怀中那份东西……还有你……和桓济那孩子……如今……已是这盘死局之中……唯一能撬动那奸贼根基的……利刃?”
      “利刃?”杨容姬声音嘶哑,巨大的困惑和一种被卷入更大漩涡的无力感攫住了她。
      “不错!”潘安的声音陡然变得锐利而急迫,带着年轻官员特有的锋芒和不容置疑的威压,仿佛要将这信息刻进她的骨髓!“王劭权倾朝野,党羽遍布!仅凭一份二十年前的卷宗,即便有他签押,亦难撼动其分毫!他真正忌惮的,是这卷宗背后……可能存在的、能利用它翻盘的……活人!是蛰伏的力量!是……民心!”
      他身体微微前倾,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寒光,那光芒在他年轻而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眼:
      “这份卷宗……加上桓温被毒害的真相……再加上你……一个背负血海深仇、从地狱逃生的杨氏孤女……和一个被他囚禁虐童、足以激起天下公愤的七岁稚子……这些……才是真正能将他钉死在耻辱柱上、引发朝野震荡、甚至……点燃燎原之火的……引信!”
      “而你……”潘安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锁链,牢牢锁住杨容姬苍白失血的脸,一字一句,如同宣告:
      “便是这引信……唯一的……点火之人!”
      “点火之人?”杨容姬喃喃重复,巨大的责任和恐惧让她浑身冰冷。
      “对!”潘安斩钉截铁,带着年轻气盛的决绝,“你必须活着!必须将这份卷宗……和桓温被毒杀的真相……公之于众!必须让天下人看清王劭的真面目!而桓济……他必须活着!他是桓温的血脉!是激起公愤的象征!更是……牵制王劭、让他投鼠忌器的……关键筹码!”
      “可是……济儿他……在黑水牢……只有三日……”杨容姬一想到儿子,心如刀绞。
      “黑水牢……是龙潭虎穴……”潘安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与其年龄不符的深沉忧虑,“王劭用桓济做饵,逼你现身。三日之期,是他给你的最后通牒,也是……我们的最后机会!”
      他猛地看向杨容姬,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那是年轻生命里燃烧的不屈火焰:“听着!本官能救你出这风雪,却无法直接抗衡王劭的爪牙,更无法强闯黑水牢!救桓济……需要时机!需要……一个能搅乱王劭视线、甚至……能让他暂时无暇他顾的……大变故!”
      “大变故?”杨容姬眼中燃起一丝希望的火苗。
      “对!”潘安眼中寒光闪烁,带着一种与其优雅外表截然相反的玉石俱焚的狠戾:“本官……这身官袍……和他那点……对本官‘才名’的……虚伪忌惮……或许……还能……最后……燃上一把火!”
      “您……”杨容姬瞬间明白了潘安的意图,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怆涌上心头!他要牺牲自己?!以自身为饵,甚至以命相搏,去制造混乱?!他才多大?!
      “不必多言!”潘安猛地抬手,止住了她的话,动作干脆利落,带着年轻官员的果决。他剧烈地喘息了几下,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眼神却异常坚定:“本官……自有计较!与其……在这病榻上……看着他继续祸国……不如……用这条命……为故人之后……为这江山……最后……搏一次!”
      他转向如同雕塑般的老秦,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却又隐含着一丝托付:“老秦……带她去‘隐庐’……用……‘密道’……务必……护她周全!待……时机……”
      “公子!”老秦那干涩嘶哑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带着深沉的悲怆和不舍,但他没有违抗,只是重重地、无声地点了点头,那双浑浊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极其复杂的光芒——是忠诚,是悲痛,更是一种将要执行最后使命的决绝!
      潘安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蜷缩在毛毡上、浑身污泥血污、眼中充满巨大震撼和悲怆的杨容姬。那目光复杂难明,有托付,有嘱望,有诀别,更有一丝……如同看着自己即将投入烈焰点燃下一根柴薪般的……释然。
      “杨姑娘……”他沙哑的声音带着最后的、穿越生死的沉重:
      “活下去……把火……点起来……把真相……烧遍这……污浊的朝堂!”
      说完,他猛地闭上眼,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疲惫却干脆地挥了挥手,示意老秦立刻带她离开。那裹在玄狐裘里的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依旧挺拔,却散发着一种与其年轻面容极不相称的、悲壮到令人窒息的决绝。
      老秦不再犹豫,猛地将杨容姬再次抱起,动作依旧平稳,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他掀开车帘,刺骨的寒风和雪片瞬间灌入。老秦抱着杨容姬,如同融入风雪的幽灵,迅速消失在马车旁浓稠的黑暗之中。
      车厢内,只剩下潘安一人。琉璃灯的光芒在他苍白却依旧俊美的脸上投下浓重而变幻的阴影。他缓缓睁开眼,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最后一丝属于“人”的温度彻底褪去,只剩下如同万年寒冰般的、足以焚尽一切的冰冷火焰。
      他缓缓从袖中抽出那块染血的丝帕,看着上面刺目的暗红,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冰冷地……向上扯起一个弧度。
      那不是一个笑容。那是……投向王劭心脏的……第一把……淬毒匕首!
      冰冷的黑暗如同巨兽的咽喉,瞬间吞噬了老秦和杨容姬的身影。风雪在身后狂啸,追兵的火光如同地狱探出的触手,在混沌的白色幕布后疯狂摇曳、逼近。
      老秦那枯瘦却异常有力的手臂紧紧箍着杨容姬残破的身躯,如同铁钳,带着她以一种与其佝偻身形完全不符的惊人速度,在暴风雪肆虐的荒原上疾掠。
      风声在耳边凄厉尖啸,刮得脸颊生疼。冰冷的雪沫灌入口鼻,带来窒息般的寒意。腰腹和肩头的伤口在剧烈的颠簸中,如同被无数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那辛辣药汁带来的麻痹感早已被剧痛撕碎。
      杨容姬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才没有让痛呼声冲破喉咙。她只能将头深深埋在老秦散发着陈旧皮袄和劣质烟草混合气息的胸膛里,蜷缩着,如同风中残叶,任由这沉默的守护者带着她奔向未知的“隐庐”。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片刻,也许漫长得像一个世纪。老秦的脚步猛地一顿,疾风骤雨般的奔行瞬间停止。
      杨容姬艰难地抬起头,风雪依旧狂舞,视线模糊。眼前,只有一片在狂风中剧烈摇摆、仿佛随时会被连根拔起的……枯死梅林,枝干虬结扭曲,如同无数伸向天空的绝望手臂,没有一片叶子,更没有一朵花,只有厚厚的积雪压在枝头,在黑暗中勾勒出狰狞诡异的轮廓。
      隐庐?这里只有一片死寂的梅林。
      就在杨容姬心中疑窦丛生之际,老秦抱着她,毫不犹豫地冲向梅林深处!他脚步精准地踏在积雪覆盖、看似毫无规律的林间空地上,左转右绕,避开那些虬结的枯枝。杨容姬只觉得眼前景物飞速变幻,风声在林间穿梭,发出更加凄厉诡异的呜咽。
      突然,老秦在一株格外粗壮、半边树干已然腐朽中空的巨大枯梅前停了下来。这株老梅盘根错节,根部深深扎入冻土,树身倾斜,中空的部分黑黢黢的,散发着浓烈的腐朽气息。
      老秦放下杨容姬,让她靠坐在冰冷的树根旁。刺骨的寒意和剧痛让她瞬间蜷缩起来,牙齿咯咯作响。老秦没有看她,那双浑浊的眼睛在风雪中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如同最机警的夜枭。确认安全后,他佝偻着腰,将枯瘦如同鹰爪般的手,猛地探入那腐朽中空的树洞深处。
      “嘎吱……嘎吱……”
      一阵令人牙酸的、仿佛枯骨摩擦的声响从树洞深处传来!紧接着,老秦手臂猛地发力,竟从那看似深不见底的树洞里,拖拽出一块覆盖着厚厚苔藓和冰碴、极其沉重的石板。
      石板移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的、向下倾斜的、黑黢黢的洞口。
      一股混合着浓烈腐朽霉烂、陈年药草和……一丝若有若无血腥气的阴冷气息,如同沉睡了千年的恶兽苏醒的吐息,扑面而来。
      这就是隐庐?!竟藏在一株枯死的梅树之下!
      老秦没有丝毫犹豫,再次抱起几乎冻僵的杨容姬,矮身便钻进了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洞口!他的身影迅速被黑暗吞没,同时,他反手在洞壁内侧某处用力一拉。
      “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从身后传来。那块沉重的石板,竟如同有生命般,迅速滑回原位,严丝合缝地堵住了洞口,最后一点风雪呼啸声和微弱的天光被彻底隔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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