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剑归燕

作者:南则以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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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离烟柳,夜话心刃


      天阙城的追捕风声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玄煞盟在揽月楼吃了大亏,洛神剑被夺,付曲的遭遇更是让高层震怒。整个雍州北地,通往各处的要道、城镇、驿站,都布满了玄煞盟明暗交织的“沙蝎子”和“血獒骑”,如同一张巨大的蛛网,等待着猎物落网。

      齐家小院,这短暂的避风港,已不再安全。卢亦晓的判断清晰而冷酷:必须立刻离开雍州,且不能连累小曼母女。目标——向西,穿越更加荒僻的陇右古道,迂回进入相对混乱但也更容易隐藏的蜀地。

      离别的气氛在小院中弥漫,沉重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

      小曼咬着下唇,强忍着眼眶里的泪水,手里死死攥着一个塞得鼓鼓囊囊的粗布包袱,里面是她连夜准备的干粮、肉脯和几瓶应急的金疮药。她看着已经换上便于行动的劲装、收拾好行囊的三人,尤其是那个站在阴影里、沉默如山的陈锈笙,心中翻涌着说不出的难过和不舍。

      “陈大哥…”她走到陈锈笙面前,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将包袱塞到他手里,“这个…带着路上吃…还有药…” 她抬起头,那双总是亮晶晶的杏眼此刻蒙着一层水雾,充满了恳求和不顾一切的勇气,“我…我跟你们一起走吧!我虽然武功不好,但我机灵!我认识路!我能帮你们避开探子!我…我不想再在这里等十年了!”

      少女炽热而纯粹的情感和依赖,如同春日最温暖的阳光,试图融化陈锈笙冰封的心防。然而,这阳光却只能让他感到更深沉的寒意和…刺痛。他清晰地记得付曲那张温婉却冰冷的脸,记得她腰间的玄煞令牌。情之一字,于他而言,早已不是慰藉,而是淬了剧毒的匕首,是仇敌可能刺向他、刺向他身边人的致命软肋!

      陈锈笙看着小曼眼中滚动的泪水和那份不顾一切的勇气,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微弱的暖意,更多的是沉重的责任和冰冷的决绝。他不能,也绝不允许这个曾被他从尸山血海里救出的、如同妹妹般的女孩,再因为他而卷入这无边的血腥漩涡!

      他缓缓抬起手,动作有些僵硬,却带着一种罕见的温和,轻轻地、如同触碰易碎琉璃般,在小曼的发顶揉了揉。那冰冷的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闯荡江湖,”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沧桑和不容置疑的坚决,“是很危险的。刀光剑影,朝不保夕。” 他的目光扫过小曼年轻而充满生机的脸庞,又看向她身后忧心忡忡却努力保持镇定的齐母,“这些事情,交给我们这些亡命之徒来做就好。你要平安的在这里,继续生活。”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院墙,望向远方未知的凶险前路,声音里多了一丝渺茫却郑重的承诺:“有朝一日,若尘埃落定…我们会再次相遇。”

      “陈大哥…”小曼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她猛地扑上去,紧紧抱住了陈锈笙的腰,将脸埋在他冰冷的衣襟里,呜咽出声,“你…你一定要活着回来!我等你!我等你回来!”

      陈锈笙的身体瞬间僵硬如铁,双手悬在半空,最终只是极其克制地、轻轻拍了拍小曼颤抖的肩膀,随即坚定地将她推开,将那份沉重的温暖推开。

      “保重。” 他对着齐母和小曼,极其郑重地抱拳一礼,随即毫不犹豫地转身,大步走向院门。背影决绝而孤寂。

      卢亦晓对着母女俩深深一揖:“大恩不言谢,后会有期。” 李沉燕也抱了抱拳,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哭得不能自已的小曼,又看向陈锈笙那没有丝毫停顿的背影,心头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滞涩感再次翻涌起来,甚至比在潜春楼后台时更加强烈。

      先是那个曲娘,现在又是小曼…陈锈笙,你年轻时候外面到底欠了多少红颜知己的债!

      一个冰冷怨毒,一个炽热纯真,却都如同藤蔓,缠绕在这个一心只想复仇讨债的男人身上。李沉燕烦躁地甩了甩头,压下心头那莫名的情绪,紧随卢亦晓和陈锈笙而去。

      院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小曼压抑的哭声和齐母的叹息。天阙城的喧嚣被远远抛在身后,三人如同三支离弦的箭,一头扎进了雍州西部荒凉险峻的山岭之中。

      月夜,陇水河畔。

      连续数日昼伏夜出、翻山越岭的亡命奔逃,让三人都疲惫不堪。在一处远离官道、水流湍急的陇水河拐弯处,寻到了一片相对隐蔽的河滩。卢亦晓年岁最长,精力消耗最大,吃了些干粮后,便裹着毡毯,靠着岩石沉沉睡去,悬壶杵依旧紧握在手中。

      陈锈笙主动承担了第一轮守夜。他盘膝坐在一块巨大的、被河水冲刷得光滑的青石上,膝上横放着那柄洛神剑。月光清冷如霜,洒在银灰色的剑身上,剑格处那完整流转的河洛星图,在月色下散发着朦胧而神秘的银辉,仿佛与天上的星辰遥相呼应。他闭目调息,按照“引星诀”的法门,引导着体内那缕微弱却日益精纯的内息,沿着星图所暗示的玄奥轨迹缓缓运行。腰侧旧伤的隐痛在清凉气息的流转下,似乎也减轻了几分。然而,他的眉头却始终紧锁着,仿佛有什么沉重的心事,连星图的玄妙也无法抚平。

      不远处,李沉燕裹着毡毯躺在粗糙的砂石地上,却毫无睡意。篝火的余烬散发着微弱的红光,映照着他辗转反侧的身影。小曼那含泪的拥抱和哭喊,陈锈笙那冰冷决绝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颤抖的推开,还有潜春楼后台付曲那复杂冰冷的眼神…这些画面在他脑海中反复交织、碰撞。

      他烦躁地坐起身,看了一眼在月光下如同石雕般静坐的陈锈笙,又看了看熟睡的卢亦晓。最终,他站起身,踩着冰凉的砂石,走到陈锈笙所在的青石旁,一屁股坐了下来。

      河水哗哗流淌,夜风带着寒意。

      两人沉默着,只有水声和风声。

      许久,李沉燕才像是下定了决心,目光望着河面上跳跃的月光碎片,声音有些干涩地打破了沉默:
      “喂。”

      陈锈笙缓缓睁开眼,冰冷的视线落在李沉燕身上,没有询问,只是等待。

      李沉燕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清了清嗓子,继续盯着河水,语气带着一种刻意装出来的随意和“过来人”的笃定:“今天…小曼那丫头…啧,情真意切啊。”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我说…闯荡江湖,刀头舔血,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儿女情长这种东西,太累赘了!是软肋!大大的软肋!”

      他转过头,看向陈锈笙,眼神变得认真起来,甚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和劝诫:“你看那个付曲!当年…咳,我就不多说了。结果呢?现在成了玄煞盟的爪牙!今天要不是卢先生机灵,咱仨说不定就栽在她手里了!这情啊爱啊的,沾上了就是麻烦!关键时刻,它就是捅向你自己、捅向你身边人的刀子!”

      李沉燕的声音在寂静的河滩上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直白。他努力想把自己看到的、经历的“道理”灌输给陈锈笙,仿佛这样就能斩断那些缠绕在陈锈笙身上、让他看着心烦意乱的“情丝”。

      陈锈笙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深潭般的眸子里,映着冰冷的月光和跳跃的河水。当李沉燕提到付曲的名字时,他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杀意和痛苦,但很快又被更深沉的冰寒覆盖。

      李沉燕的话,像冰冷的河水,冲刷着他本就千疮百孔的心。软肋…何尝不是呢?师父因他而死,付曲因他(或许)而变,小曼…他不能再让她因他而陷入险境!情之一字,于他陈锈笙,早已是穿心毒药,是敌人可以利用的弱点,是复仇路上的绊脚石!

      他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膝上的洛神剑上。冰冷的剑身,流转的星图,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平衡”的职责和血仇的重量。儿女情长?那早已被他连同蚀骨散的剧毒和十年的屈辱一起,埋葬在了最深的炼狱里。

      “你说得对。” 陈锈笙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砾在冰面上摩擦,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是软肋。”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李沉燕,望向对岸黑黢黢的山影,仿佛在凝视着潜藏在黑暗中的仇敌,也像是在对自己宣判:
      “债未清,血未偿…何谈其他。”

      话音落,他重新闭上了眼睛,再次沉浸到那与星图共鸣的冰冷吐纳之中。月光洒在他清瘦冷硬的侧脸上,如同覆上了一层永不融化的寒霜。那柄流转着星辉的洛神剑,横亘在他膝上,像一道隔绝了所有温情的冰冷屏障。

      李沉燕看着他这副样子,听着他那毫无温度、斩钉截铁的认同,心头那股莫名的滞涩感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堵得更厉害了。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所有的话都显得苍白无力。最终,他只是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重重地叹了口气,也学着陈锈笙的样子,抱紧了自己的膝盖,望着奔流不息的河水,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河水呜咽,夜风更冷。两颗同样背负着沉重“命债”的心,在复仇的火焰与冰冷的人情世故中,一个选择了彻底冰封,一个则陷入了难以言喻的迷茫。前路漫漫,唯有血与剑,才是他们此刻唯一能握紧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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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章 别离烟柳,夜话心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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