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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文
六月下旬,瓜果清香遮不住额角水光,有点点汗珠滑落,洇湿床榻,窗牖细碎金光照着,人也愈发烦躁。
蒹葭宫,晨间云雾氤氲,夏木环绕山涧,郁郁葱葱,置身其间,暑气皆散。
“采女,您看那边的花儿开的真精神。”万木春外,簪着绢花的小宫人围着涴儿嬉闹。
涴儿瞧了眼,笑道:“行宫山水果然好,花儿都比皇城开的精神。”
春玉边摘了花送来,边道:“不止花儿精神,您自来了行宫,夜间也不像从前那般爱出汗。”
涴儿轻笑说:“这儿不热,晚间开个窗,凉凉的夏风一吹,舒服极了。”
小宫人“噗嗤”笑着道:“花间阁近山近水,白日住着都凉津津的,可是个好去处。”
“是呐,皇上知道您怕热,特意选了最凉快的地儿给您。”
宫人们七嘴八舌说话,兴致大发时还手舞足蹈,滑稽动作将涴儿逗得捧腹大笑。
又聊了几句,涴儿让春玉拿赏钱请大家吃茶,还给些手绢玩意儿,宫人年纪小,得赏赐便难掩笑意,谢恩后同伙伴儿有说有笑离去。
盯着她们的背影看了会儿,涴儿转身进殿。
丝罗裙角才掠过黄梨木雕花,原卧于榻间休憩的人便睁开了眼。
揉了揉眉心,他问:“那群小丫头呢?”
涴儿提裙挨着他坐,随后抬手蹭他的脸,“嫔妾送了些东西将人打发了。”
闻言,卫祎挑眉道:“嫌她们聒噪?”
涴儿低低伏入他怀中,轻轻摇了摇头,“到早食了,嫔妾待吃完饭再传召她们。”
话音未落,卫祎实在憋不住笑,眉眼弯弯看向怀中人,“朕就说这几日你爱听小宫女讲笑话,怎么突然赶人走了,原是该用饭了。”
“皇上不饿?”涴儿将唇抵于喉骨,眼睛亮晶晶瞧他,“嫔妾昨日晚膳用的少,今儿一早腹中就空了。”
谈及此,卫祎手覆在她的肩头,语气凉凉道:“还不是你心血来潮,非要节食。朕早说了,节食伤脾胃,如今身子好也是占了年轻的光,当心老了汤药不离口。”
蹙着细眉,涴儿嘟哝道:“嫔妾近日许是吃多了,夏日裁的衣裳腰腹处紧了些。”
卫祎手朝下滑,来到腰间,轻轻一捏,掌心握有软玉。二人朝夕相处,同枕被衾,他自是知晓此间曼妙。
喉骨滚动,他低低哄道:“咱们不缺衣裳,今年江南所贡丝绸甚多,苏绣云锦、缂丝累花,琳琅满目,朕晚间让人送去花间阁,再命绣娘为你量体裁衣。”
涴儿先翘唇笑,旋即又轻声道:“嫔妾不缺衣裳,柜子里压了一箱您赏赐的布匹,搁了许多香丸封着呐,生怕虫蛀了。”
涴儿位卑,宫里好东西原轮不到蓬莱宫,奈何她有宠。奴婢们最会看人下菜碟儿,私下捡了不少东西孝敬,皇帝也时常赏赐。
相隔着衣衫揉搓,卫祎叹了叹,道:“宓娘简朴,倒是会给朕省钱。”
说着,又观她妆扮清淡,薄簪银丝蜜珠并蒂钗,着素绢黄裙,无甚华贵之处,却难掩丽色。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卫祎唇如弯月,眼底蕴着浓浓自得道:“斯人如此,岂可辜负。”
涴儿低垂着头,羞涩道:“皇上取笑嫔妾。”
微凉手指挑起她的下巴,卫祎细细盯着那粉白面容,似一枝枝凝露初绽的菡萏,惹人怜爱。
笑了笑,他掐着女人腰肢将人搂着,又缓缓解了衣裳,任由细密春光铺天盖地袭来。
……
云消雨散,涴儿鬓发散乱,围着卫祎服侍穿衣。
“朕今夜有国事要议,怕是不能去看你。”揽过人亲了亲,他道:“你若嫌无聊,可以跟宫人们玩玩牌,或者出去散散心,只一点,不许闹太晚。”
涴儿点头,“嫔妾知道。”
“凝香斋养着戏子伶人,待朕明日得闲,便带你去看戏听曲。”
嗅着他衣襟处的淡淡荷香,涴儿屈膝道:“嫔妾谢过皇上。”
吃罢早饭,盥洗漱口后,涴儿坐着小轿回到花间阁。
春兰得了信儿,领着人迎了迎,“采女,奴婢已兑好热水,备了新衣,您赶紧去泡泡。”
涴儿嗯了声,随着去了耳房。
几帘翠绿纱帐,上绣藤蔓花草,有风沙沙吹过,它轻轻摆动,晃的细碎珠帘哗啦作响。
凉风拂面,涴儿闭目一瞬,喟然长叹,“夏日的风吹着,还真舒坦。”
春玉伏于澡桶边沿,笑道:“耳房一侧有窗,再串上透气烟纱,风一吹,凉快的很。”
涴儿颇为动容道:“花间阁这样的布置,当真用心,辛苦你们了。”
心意被主子赞赏,春玉浑身暖融融的,面上不自觉带着笑:“这些都是奴婢分内的事。”
“再者,花间阁的布置多是皇上的主意,奴婢们只是将您的喜好说了几句。”
涴儿微怔,不动声色问:“皇上的主意?”
春玉笑吟吟的,满面春风道:“可不是,您东屋窗下的小榻、琴书,还有那副芙蓉帐,都是皇上的意思。”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涴儿喃喃细语,蹙着眉心目光发沉,想了想,她道:“春玉,往后这事不许对外传。”
春玉敏锐察觉涴儿面色不好,便点头应下,“咱们宫里的事,奴婢都盯着,就怕不懂事的说漏了话,叫别人拿住把柄。”
春兰也搁下调配的香膏,走近道:“采女放心,蓬莱宫好容易复恩,奴婢们都警醒着,但凡别的宫里打听什么,我们一概装傻充愣,只作不知。”
涴儿笑道:“有你们几个,是我的福气。”
又过几日,行宫落下濛濛细雨,瞬时,山岚雾色、烟雾渺渺,野花混着啼鸟,而凝香斋,吴侬软语,戏子们妆扮华丽,正咿呀唱着曲。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尚后薄涂胭脂,精神奕奕道:“今日虽不及秋日凉爽,却也是入夏来难得的好天气。”
卫祎听着戏,侧首笑道:“难得皇后兴致好,朕也沾沾光,忙中偷闲。”
尚后掩面轻笑,道:“臣妾想着众位妹妹也闷了许久,不如趁着今日天儿凉快,大家吃吃酒、听听戏,好好热闹一番。”
卫祎朗声道:“皇后选的时辰正巧,幽州才进贡了葡萄美酒,朕还想着给你们送些。”
“葡萄酒滋味清爽,不易醉人,听闻女子饮用有美容养颜之效。”何贵妃笑盈盈望着皇帝,半嗔半怨道:“臣妾等可要多喝些,只盼能永葆青春。”
卫祎回望贵妃,清凌凌的眼带了些温然,“贵妃天姿国色,纵然年华无情,也不忍苛责。”
何贵妃心间微颤,罕见低眉娇怯道:“皇上贯会取笑臣妾。”
尚后观两人眉眼往来,依旧端坐着喝茶,茶香袅袅里,她的眉眼却渐渐模糊,化作一声喟叹。
涴儿位列最末,她今儿头戴罗纱冠、饰翠穿珠,身着蔷薇罩衫,腰系胭脂色粉白绫裙,鬓边还斜插了支翠色绢花,望之轻媚,似掌中花,轻轻一触,娇薄微颤的蕊心便纷纷吐露。
斜倚身子,她痴痴听着戏台上唱的那出《牡丹亭》。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静默须臾,涴儿端了盏茶抿一口。
春玉觑着主子脸色,悄声问:“采女,您怎么了?奴婢瞧您心不在焉的。”
涴儿勉强一笑,宽慰道:“无事,这戏唱的好,我看入迷了。”
春玉好奇望向戏台,看了半天也不懂其中门道,“奴婢听不太懂这戏。”
涴儿怅然道:“这是《牡丹亭》,我少时在皇城听满园春唱过。”
“满园春?”春玉目光染了一丝惊惶,顾不得礼仪规矩,她匆忙道:“采女慎言,满园春与先朝废太子牵涉,参与谋反,是宫中的禁忌。”
言讫,涴儿颔首,平静道:“我知道。”
压下内心不安,春玉奉上盏金丝燕窝,“采女尝尝这道点心,是用南地燕窝浇上金丝糖制成的,能滋补养肺。”
涴儿摇头道:“我现下没胃口,想听会儿戏。”
她如此说,春玉便搁下青花盏。
“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正听着,忽然,几步之遥,有人在唤她。
“李采女——”
“李采女?”
……
她猛地惊醒,慌忙下跪请罪,“嫔妾失礼,望皇上、娘娘恕罪。”
凝香斋青幔高悬,“金声玉振”的匾额之下,碧玉塔式炉燃着四香密合,青烟丝丝缕缕上扬,又渐渐淡去。
殿内气氛寂静而古怪。
“这出《牡丹亭》唱的好,难怪采女喜欢。”尚后率先打破沉默,口吻温和道:“有人喜欢听本宫点的戏,本宫的心思也算没白费。”
此言一出,卫祎也道:“侍奉宫人快扶采女起身,朕与皇后并无怪罪意思。”
涴儿垂首,低低道:“谢皇上、娘娘。”
扶着春玉落座,匆忙回了帝后的话,待贵妃抢了话头,她便又开始神思不属。
心不在焉坐了会儿,宴会才散去就乘轿离去,回花间阁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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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明 汤显祖《牡丹亭》
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明 汤显祖《牡丹亭》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唐 王维《山居秋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