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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尘番外
多年后决心抛弃现有的一切时,暮雪总不免想起加入“朝安国的末路”历史研究小组的那天。那是冬天,空中飘着小雪,屋内燃着炉火。她们几位学者围坐在一张长桌前,争吵着“伊城之战”中凡尘大帝的心腹——安娜骑士长为何没有出现。
伊城之战是旧贵族与反抗军之间一场战乱,这场战争过后朝安国灭亡。令后人讶异的是,反抗军在这场战役里如有神助,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便拿下了皇都伊城。现今学者翻遍史书,却未能在这战役中得见安娜的身影。
这太反常、也太神秘了。世人不知安娜是何结局,于是各种推论层出不穷。以暮雪的一位师哥为代表,他认为安娜其实是反抗军安插在皇宫里的内应,所以反抗军才能以摧枯拉朽之势直捣黄龙。
他言辞激烈,唾沫横飞,坐在师哥对面的暮雪默默地把椅子往后移了移。
这一观点赢得了一小部分人的支持,但更多的持怀疑态度。不过无论如何,今日坐在这里的都是对这段二百年前的历史感兴趣的学者,于是她们成立了“朝安国的末路”历史研究小组。暮雪本不想凑这个热闹,但她实在不能接受师哥秉持的观念甚嚣尘上,故而选择加入进来。
会议结束了,暮雪戴好帽子围脖走入雪中,并未察觉到有一只残念跟着自己,而这只残念旁听了她们会议中的所有内容。
要想研究朝安国最后一位帝王执政期间的历史,了解末代皇帝的生平是必不可少的。此外,暮雪还找来了记载了安娜的史书,哪怕其中只有只言片语。
据史料记载,凡尘大帝幼时受到非常之严苛的教育,所以她继位后成为了一名喜怒无常、阴暗孤僻的皇帝。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朝臣们只担心自己被皇帝抓到把柄,人头不保。
凡尘大帝执政期间,领土并未对外扩张。但朝政清明,人民总体安居乐业。她被后世称为“大帝”的原因也很简单:虜隶制的废除是以凡尘为先锋的。虽然她失败了,但若干年后,底层人民打着“文艺复兴”的旗帜,经过一系列努力推翻了虜隶制。虽然当时凡尘受到的咒骂远多于赞誉,但时至今日她的口碑已然逆转。虜隶制的废除是时代潮流,凡尘以卓越的目光看透了这点,只可惜她出生得太早了。
时至今日,虜隶制虽废除,庄园依旧存在。虜隶摇身成为农虜,她们依附于农场主,但拥有了获取一定的报酬与休息的权利。
为了感谢或者纪念凡尘做出的贡献,人们通常都会尊称她为“凡尘大帝”。
对于贵族而言,虜隶制的废除并未损害她们过多利益,反而收获了一群更为听话的劳动力。她们要“人权”,那就给她们好了,说到底不过是一些蝇头小利而已。
一段时间后,有关朝安的新文物出土,暮雪被安排抄录一份古籍。
奇怪的是,这份“古籍”与同时出土的文献相比过于“崭新”了,其字形也不像两百年前的字,它更接近现在却仍有不同。非要说的话……这本书上的字看起来更“简洁”。
“嗯?这个好像有点眼熟……”
一直跟在暮雪身边的残念突然开口,不过没有人听得到她。
“算了,想不起来。”
残念只记得她要找到安娜,因为在会议上听到她们说道了安娜的名字,于是猜测跟着她们能够找到她。
这个残念是谁已经很清楚了:她就是研究小组研究的对象之一——凡尘。
暮雪着手于自己的工作,一字一字地把原书上的字抄录下来,翻页的时候更要小心,以免书页破碎。
其实这些字不难辨认,即使有不认识的也可以通过前后语境猜出大概意思。暮雪发现,它既不属于编年体,也不属于纪传体,倒像是某个人的日记或者随笔。以第一章为例:
我在和安镇附近的雪山见到了凡尘。她有意忽略我身上的疑点,还在众人前为我遮掩。我的老师维米娅和她相识,只是这时候老师已经被献祭了。
我听说凡尘是杀伐果断、富有见地的君王,也有人评价她清高、执拗、天真,但在我看来,现在的她是个有一腔热血的少年。
凡尘很难过——在她找到维米娅老师的尸体后。
文中的“我”是何人?维米娅又是谁?
原本想要解开的题在这里没有找到答案,反而出现了更多问题。
若想验证这些事,恐怕要做大量的准备工作。暮雪精力有限,这些问题只能暂时搁置。
于是她又翻开了第二章:
先皇驾崩了。
今日凡尘和安娜都不在皇宫,大概是有悄悄话要说吧。
她们回来了。
安娜身上多了一把佩剑,我对它有印象,凡尘这些天时不时就去监工,它被叫做“长凌剑”。长凌剑的确是把宝剑,这点毋庸置疑。但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这时候她们之间的氛围有点奇怪,不像一对友人,倒像是……主人与工具。
啊……我想我明白了。
第二章到这里就结束了,暮雪不禁握拳:“你明白了什么倒是写清楚啊!什么叫'主人和工具'啊?”
“什么?主人和工具?在说凡尘和安娜吗?怎么可能!”
残念也被这一说法震惊了,她怎么可能把安娜当作工具?凡尘怎么可能把安娜当作工具?
怀着忿忿不平的心情,暮雪一章又一章地读,甚至忘记了吃饭。
等到她的肚子饿到受不了了,她才中断自己的研究。
暮雪看完了三分之一,上面记录的都是一些小事,且都是以旁观者的视角叙述,毫无正史的严谨与端正的学风。但相应的,这些内容反而是正史未曾提到的。
“我不会看了本野史吧……”
暮雪碎碎念的同时拧开门把手,出门去找一家小餐馆解决晚饭。这次残念没跟着她,而是自己看起了那本古籍。
她无法触碰到现实中的物品,只能阅读书籍翻开的一页:
安娜自幼便是少言寡语的性格,看起来有些呆板,却独爱剑术。若她发现一截树枝、一段木棍,非要从地上捡起来挥上十几下才肯罢休。
她还会去偷看农场主的女儿的剑术课,并记个七七八八。时间一长,还真让她悟出点门道来,和别人打起架也有模有样。
几个虜隶家的小孩免不了凑在一起,闹矛盾了就会大打出手。如果安娜碰巧在场,她就会把两边都制服,矛盾就此解决。久而久之,安娜便成了“大姐大”,小孩们没人不服她。
后来在街上遇到一个扒手,她与另一个年纪相仿的孩子一同制服了他,二人就此结识。
“我叫凡尘,你叫什么名字?”
安娜看了眼对方身上华贵的服饰,转身就走。凡尘不依,一只手刚搭上她的肩就被扔了个过肩摔。但她很快调整好重心,一个后空翻平稳着地。
安娜眼中闪过惊讶,这是她第一次遇见和自己身手不相上下的同龄人。
凡尘也是这样想的。于是二人当即过起了招,你来我往,难分胜负。
当二人都筋疲力尽席地而坐时,安娜报出了自己的名字:“我叫安娜。”
“安娜……我记住了。明天我还来找你打架!”
“好。”
篇幅有限,这一页的内容就到这里了。残念仍然盯着那页的内容,好像回忆起了重要的事。
她记得母皇找了很严厉的老师来教导自己剑术,还有皇室中最精通魔法的亲王传授魔法。不断有人告诉她:您是朝安国的皇储,未来最伟大的王。
母皇很忙,她不想每次见到她都只能看她失望的神情。于是凡尘压抑自己的天性,将所有时间投入到训练上来。
就这样过去了一年,在她生日那天,母皇失约了,没有出席她的宴会。凡尘一气之下跑出了皇宫,遇到了安娜,至此不再伪装“好孩子”。
对于凡尘的叛逆,皇帝表现得格外宽容。
后来……
凡尘想不起来了。
遗忘如同蛛网,隐藏在角落,包裹住落入其中的蚊虫。
有人拿扫帚扫去角落里的蛛网,一回头便发现有客人走到了店里。
多年后决心抛下一切时,暮雪仍会想起今日与安娜初遇的情景。日光透过窗落在安娜的发丝上、肩上,整个蛋糕店散发着香甜的气味。
“欢迎光临,请问需要点什么?”
并不热切的声音把暮雪从神游中拉了回来。她回答说:“抱歉,我不是来买蛋糕的。请问您就是老板吗?”
安娜点头。
“因为它叫'安娜蛋糕店',我一时好奇便走了进来——我最近在研究的一个历史人物也叫安娜。”暮雪自觉失礼,于是又补充说,“不过这份吐司面包看起来不错,麻烦帮我打包一份。”
安娜有条不紊地做着本职工作,将吐司递给暮雪时道:“我确实不了解你研究的'安娜',也确定我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我知道。”暮雪接过,“打扰了。”
走出蛋糕店后,暮雪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安娜就站在柜台前,无悲无喜,仿佛她生来就在这里。
回去后,暮雪再次投入到抄录的工作上。古籍中有一章令她印象深刻:
今天与安娜聊了聊,她说“人不该奢求不属于自己的事物”。
我问她,你自幼痴迷剑术难道不是想成为一名骑士吗?现在的你是骑士长,你的愿望不应该实现了吗?为什么你会那样认为呢?
安娜很平静地回答说:“在这个过程中,我失去了我的母父。我从不认为有什么能置于生命之上。”
“但你还是选择了留下。”我说。
安娜擦拭着长凌剑的剑身,眼神未曾游离:“君主她要做最伟大的帝王,而一把剑就要永远指向她主人所指的方向。”
“但你知道凡尘想要推翻虜隶制也和你有关吗?”
安娜的动作停下了,我似乎听到了风声:“……所以呢?人活着总要有个方向。”
我还想再说些什么,她却以“还要巡逻”为借口提前离开了。
我望着她的背影,就像看一只断翅的雌鹰。直到这时我才明白:安娜和凡尘都是彼此的星星,亦是仰望星光的人。
人们抬头看到的星光也许在几万年前就死了,她们之间的时光注定是错位的。
……所以呢?
其实安娜比谁都看得清,造就她们绝望的根源就是她们本身——人是一种惯会作茧自缚的生物。
暮雪怀着复杂的心情读完了这段文字,确认二人之间早有隔阂。
“如果说安娜因清醒的沉沦而感到无望,那凡尘大帝的心结又是什么呢?”
暮雪喃喃道,却未听见残念给出了答案:“是孤独啊。与生俱来的、附骨之疽般的孤独啊。”
安娜曾说阶级是无法跨越的,所以她想建造一个人人平等的理想国,希望这样就能消除差异、抹平隔阂。没人喜欢孤独,遇到安娜后她以为自己摆脱了它,可最终却发现自己不过是捞起了水中月。
人们或自发或被动划分了各种阶级,创造归属感的同时也建起了高墙。墙内有人幡然醒悟,但高墙牢不可破,也无人理解她为何恸哭。
孤独是她此生的课题,亦是挥之不去的诅咒。
“不,不对……”残念突然神经质起来,“她们口中的凡尘大帝是强大的,怎么会被这种小事所扰?”
诸多念头盘旋着、纠缠着:
可我不就是凡尘吗?
还是说我忘了什么?如果我是她,我就不会是现在的样子……那我该是什么样子?
人人畏惧的铁血帝王、天真执拗的理想家、满腔热血的少年……凡尘在人们口中有着不同的形象,她既强大又善良,既足智多谋又深明大义,她仿佛是一个能够满足人们任何期待的符号,仿佛可以是任何模样。
她的这些纠结暮雪并不知晓,对暮雪来说,令人苦恼的事马上就要找上她了。
这批出土的文物被打上“存疑”的标签,因为该墓葬有被挖掘过的痕迹。有人不禁推测:暮雪所抄录的“古籍”并非古籍,而是别有用心之人故意留下的。
“哈?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面对师哥的“好言相劝”,暮雪爆发了:“你是说我这么多天都是在做无用功,而这本古籍也只是不知名之人的恶作剧?我告诉你,它明确记载了凡尘大帝与安娜骑士长非同一般的关系,你的观点压根是不成立的!”
师哥也急红了脸:“'孤证不立'都被你学进狗肚子里去了不成?除了你手中的书,哪还有资料可以证明你所说的事情?”
“我看'疑罪从无'被你吃了才是真的!”暮雪没有正面反驳他,因为确实无法反驳,“自顾自给安娜安上一堆莫须有的罪名,你的凭证又是什么?你这个凡尘梦男!”
这下师哥连耳朵都红了,刚打的耳洞造成的伤口化脓处又痛了起来。他一甩袖子,转身就走了。
暮雪吐出一口浊气,在既定事实面前她是如此无力——她的研究被取消了。
“等着吧,我会证明我才是正确的!”
她把自己关在家里,埋在书堆里,每天仅靠吐司面包度日。残念无需进食,所以比起暮雪丝毫不显得狼狈。只是她跟在暮雪身边越久,了解到的往事越多,内心就越迷茫。这些事情都是她做的吗?为什么她对此毫无印象呢?
她……是谁?
残念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还要找到安娜,她要前往下一个地点。
她好像习惯为自己定下无法完成的目标,不回望、不驻足。她需要一直往前走,需要以孤独对抗孤独。
只是在启程之前,她已忘记了自己。
残念穿墙而过,冷风穿残念而过,被阻断在门窗前。屋内屋外仿若两个世界,屋外的残念继续游荡,屋内的学者执着于手头毫无进展的研究。
暮雪这几天很少出门,直到一只壁虎出现在她面前。暮雪拿起手边的东西向墙上掷去,没打中,壁虎不见了身影,却留下了一条尾巴。
她好像突然从疯狂的、漫长的迷梦中醒了过来。她有些急切地跑到落地镜前,看到自己蓬头垢面、看到眼中清清楚楚的自大。
现在的她,和师哥又有什么区别呢?后者至少还记得打理头发、喷上香水。
她为了纠正别人的错误,却让自己变成了错误的样子。人世间没有任何理想值得以这样的沉沦作为代价。
想通这点后,暮雪将自己从苦役中解脱出来,任书籍散落一地,积了灰。
她终于决心抛弃现有的一切,不再执迷于历史的真伪。暮雪走出家门,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站在干冷的街道上,暮雪回想起研究小组成立那天的会议,大家围坐在长桌前各抒己见,而自己加入的初衷不过是对其它事物的不满;她还想起自己走进安娜蛋糕店的场景,那是个温馨的地方,甜品也很好吃。所以她打算再去一次,无关真相与历史。
走到店门口,暮雪却看见外面挂起了“本店出租”的牌子。好在安娜还在,经询问,暮雪了解到安娜想专职写作,故而放弃小店生意。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暮雪脑中成型:“我想租下它!”
暮雪的母亲是女爵,她为摆脱规划好的人生选择了研究历史。她需要谋生的手段,蛋糕店的出现恰逢其时。
两人一拍即合。交付租金后,暮雪好奇地问道:“你爱好写作吗?”
安娜点头:“这是我为数不多的感受活着的方式。”
“那你的作品一定很受欢迎吧?”
“并不。它们中的很多无法发表。”安娜是语气仍然淡淡的,“我用长凌剑和清风公爵交换了这间店铺以及大量的钱财,所以不必担心生存问题。”
长凌剑,凡尘大帝赠予安娜骑士长的宝物,和它的主人一样下落不明。
“你怎么会有长凌剑的?”
“我醒来它就在我身边。小嘉也曾鼓动我拿起它,但我并不会一招半式。”安娜再次重申,“不管你们联想到了谁,我都不是她。”
在暮雪抄录的那本书里也没有写明安娜的结局。事实上,在伊城之战开始之前,它就不再记录任何事情了。
但在书的最后一页有两个简易的小人画像。暮雪不了解艺术史,因为这不是她的学习范畴。基于这一点,她无法断言在那个时代是否已经出现此种艺术形式。但暮雪很容易判断出来,这两个小人其中之一是“安娜”,因为她像极了蛋糕店里的安娜。不出意外,画上的另外一人就是凡尘。
这页纸极其脆弱,暮雪只来得及看上一眼,它便碎成粉末,仿佛就是在等这一时刻。关于画像暮雪没有透露给任何人,没有证据,也没有人会信。
更重要的是,对于暮雪而言,这些已经不再重要。就算眼前的安娜与两百年前的人有关,那又怎么样?无论是从那本书来看,还是从自身意愿出发:这就是结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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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有对《百年孤独》的拙劣模仿

一想到琉沙随笔写的会被后人仔细研究我就想笑hh
琉沙:我当史官,尊嘟假嘟?哎呀反正也不会写严谨的所以想到啥写啥吧()
这章让我确定我我大学确实是学历史的(点头)
“疑罪从无,孤证不立”确实有这种说法,至于研究小组啥的就全是我编的了
果然还是要有输入才好输出,图书馆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