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25 章
深晚,万籁俱寂,所有人都进入了深眠。
今夜无风无月,一切如常,长乐宫连廊角的宫铃都沉寂无声。
谢文瑛床边凌枝为她点燃的安神香却突然微晃了一下,有人慢慢来到她床边坐下,静静看了她良久。
骨节分明的长指慢慢抚过她脸颊,谢文瑛梦中不安眉头渐渐蹙起,来人伸出拇指抹平她眉心,盖住她眼珠乱转的双眼,很久很久后松开,谢文瑛这才呼吸沉缓,安稳地进入了深眠。
再次醒来时,眼前还是一片黑暗,殿内很安静,谢文瑛莫名有些心慌,向外面喊了几声凌枝。
凌枝姗姗来迟。
“凌枝,什么时辰了?怎么天还这样黑?”
凌枝大惊,凑上前,“公主你说什么?现在天光已大亮了啊!”
她伸手在谢文瑛眼前晃了晃,谢文瑛的眼珠黯淡无光死气沉沉。
“公主……你,你看不见了吗?”
“我,我怎么会突然看不见了呢……”谢文瑛紧紧地抓着凌枝的手,惊慌万分。
“我去给公主找太医!”
“凌枝!凌枝!”谢文瑛没抓住凌枝,凌枝已跑走。
谢文瑛裹紧被子,脑中一团乱糟,突然失明任何人都会崩溃惊慌,她却在等待中慢慢镇静了下来。
只是睡了一觉,醒来就无缘无故失明,极小可能是生病,应该是有人要害她。
可是如今宫里与她为敌的万贵妃已经倒台,那还会是何人呢。
谢文瑛在漫长地等待中,没等来凌枝,倒是等来了其他不速之客。
黄前公公带着一群小太监,拿着圣旨气势汹汹风风火火赶来,小太监一把推开大门,日光洒进殿内,浮尘掠影,谢文瑛却满眼漆黑。
“公主文瑛接旨!”黄前尖肃宣告。
谢文瑛还来不及反应,便被小太监拉下床榻,只着单衣跪在地上。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公主文瑛骄奢淫逸,私通北烈质子姜南见,盗走国之重器,女不教父之过,朕痛心疾首,念幼女无知,将其幽禁于长今阁悔过,无召不得出。”
谢文瑛犹如当头一棒,她甚至都没听明白圣旨所说的是什么。
谢文瑛想站起来,地板冰凉,跪得久了小腿酸麻,一下子又跌了回去,精神恍惚。
黄前上前,比那些捧高踩低仗势欺人的小太监们恭敬得多,弯腰将圣旨双手捧给她,“公主,接旨吧。”
谢文瑛看不见,睁着一双无神大眼睛往前爬,摸到他鞋尖。
黄前心中惊愕,却也不动声色。
谢文瑛寻到他袍角,紧紧拽住,“敢问公公,圣旨所说所为何事?文瑛全然不知,还请公公明解。”
黄前站直身,卷起圣旨,背手而立,徐徐向她道来,“昨夜宫中发生行窃之事,有人进入藏书阁偷走了陈武兵书,护国军一路追查,追着贼人追到了质子馆,然而进去之时,姜南见已经踪影全无。公主应该听说过陈武兵书吧,那是开国将领陈武留下来的旷世绝作,传闻得此兵书,便能无往不利,战无不胜。姜南见将兵书偷回北烈,来日两国大战,北烈有此兵书在手,我大夏便岌岌可危。”
“可我一点也不知情此事啊,如何能说与他私通?”谢文瑛哽咽。
黄前到底是看着她长大的,叹了口气,于心不忍拉起她,将圣旨塞进她手中,“陛下大怒,由于公主和姜南见私奔过,迁怒于公主,也是无可厚非。公主还是乖乖听话,莫要再次触怒龙颜,待三年后,陛下气消了,自然可以回来。”
黄前协众人离去,殿内只剩下摇摇晃晃的谢文瑛一人。
她好像失了魂,再也不见光明的眼睛寒心地流下两行清泪。
都是骗子。
母后说,每年生日都会陪在她身边,母后食言了。
父皇说,她永远是父皇最宝贝的掌上明珠,父皇食言了。
姜南见说,永远不背叛她,有她在的地方才是家,他也食言了。
都是骗子。
谢文瑛疲惫地坐下,靠在床边抱住膝盖,闭上眼。
殿门门户大开,她能感觉到门外的阳光明媚,却再也不想看见了,都是假的。
须臾的阳光,驱不散永远如期而至的黑夜。
凌枝请不来太医院的人,夜幕散值时才沮丧落魄地回来。
“我,我去求皇后,皇后一定有办法让皇上收回成命的。”凌枝突然想起,就要去找皇后。
谢文瑛喝住她,“站住!凌枝,你知道的,就算死我也不会求她。你今日去求了她,便是与我恩断义绝。”
她在谢文瑛面前歉疚地跪下,谢文瑛冰凉的手指抹去她眼角的泪,反倒笑了起来,“没什么的,明天我们就能出宫了,终于离开了这座牢笼,这是一件好事不是吗?”
凌枝抱住她冰冷的身体,红着眼说:“对不起公主,我救不了你。”
谢文瑛回抱住她,吸一下鼻子,“没关系,终于可以看不见这些恶心的人恶心的事了,也是一件好事。”
煊赫十年,大夏嫡长公主文瑛,从此幽禁长今阁,无召不得出。
出宫那日,大夏迎来了今冬第一场雪。
风雪漫漫,公主永囚,只有一人来相送,如松如竹,在城墙上被白雪覆了满头。
可惜谢文瑛再看不见了。
湘水收回目光,看向谢文瑛那双无神眼睛,咬紧牙默默垂下了头。
前尘旧梦,往事纷纷如云过。
长今阁虽孤苦,岁月却安宁祥乐,就在谢文瑛以为自己此生都要在此终了时,他却换了张面孔,再次来到她身边。
这次是为了什么?为了攻打大夏吗?
可是她已经被幽禁,于他的王图霸业毫无助力。
或者说还是因为不甘,不甘对她当年爱而不得,潜藏在大夏伺机而动时,正好顺便再来羞辱捉弄她一番。
一夜过后,红烛燃尽,谢文瑛缓缓睁开眼,侧眸看向枕边人。
当年姜南见对她仿若情根深种,但她从不敢信。
一个连汪汪都能残忍杀害的人,对她会是真心的吗?
他偷了陈武兵书,逃走前还来毒瞎了她的眼睛。
现在又换了张脸,换了个身份处心积虑来到她的身边,治好她的眼睛应该是为了取得她的信任,好留在长今阁。
长今阁在京都远郊,地处偏远,但又没有出城,方便他里应外合。
北烈王靠武力打下大夏,想要坐稳这个天下,却不能靠武力只能靠怀柔。
不杀皇族,礼待父皇,将其奉为座上宾,是为了拉拢大夏朝臣
赐婚,让姜南见求娶她,是昭告天下他北烈王是英君明主,是为了安抚民心。
她一介亡国公主,救不了大夏天下,救不了大夏子民。
但身为大夏公主,她不能什么都不做。
拼尽这一命,她总要救一人,至少要救出父皇……
还有母亲的妹妹。
晨光打在脸上,姜南见也渐渐醒来,睁开眼睛。
一睁眼,就看见谢文瑛正静静地望着他,目光爱恨交织。
他的心脏突然一痛。
他忽略这痛,自然如常地对她一笑,揽她入怀。
小公主很乖顺,像个没有活力的已经认命的僵硬木偶。
姜南见疼惜亲吻过她的额角,温声如水对她絮絮低诉,“小公主,从今以后,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一生一世我们都是夫妻,没有人可以把我们分开,除非生死。”
谢文瑛在他漆黑眼眸中看到了一抹疯狂执拗的棕,突然觉得奇怪,当年她怎么会觉得这双眼睛和卓云清的像呢?
明明连瞳仁颜色都是不一样的。
谢文瑛伸出手慢慢抚过他的额头,额角,耳边,下颌,在即将碰到喉结时被姜南见抓住了手。
他挑眉勾唇,“昨晚不是摸过了?怎么还来?”
“你这张脸,是怎么换的?”
姜南见苦笑:“自然是受了千刀万剐,小公主啊,我可是爱惨了你。”
谢文瑛往回抽手,冷冷道:“世间万千因果,无论出于何因,都是自己的选择。爱不爱我,从来都是你的事,你也可以选择不爱我。”
姜南见握住她手指不放,虔诚亲吻手背,“是我的选择,我心甘情愿,甘之如饴,九死不悔,我爱你。”
谢文瑛心脏停跳了一下,又慌乱地跳动了起来。
她眼中情绪翻涌,出言讥讽,“没有人的爱是亡国灭族强取豪夺。”
姜南见叹了口气,理了理她鬓边碎发,“已经注定的事就不要再执着伤神了,万事既定,只有向前看。如今你父亲在宫中一切安好,再过段时间,我会求父皇放他出宫,寻一处安慰之地,让他安享晚年,你不要担心。”
“这个宅子是新置办的,人手也不够。待父王过几日给我们几个兄弟定了封号,才能重新修葺,增添仆役丫头。你先委屈几日,我先找几个宫中旧日侍奉你的宫女过来,可好?”
谢文瑛突然问:“凌枝呢?我不要别人,我只要凌枝。”
姜南见手一顿,看向她的眼神有些复杂,眼中似有万语千言。
谢文瑛在他的犹豫间敏锐地觉察出了什么,又想起了之前凌枝的一些异样,她坐起身,不可置信道:“你不要告诉我,凌枝被你收买了?不可能,她从小跟我一起长大,她不会背叛我的!”
嘴上这样说,话音里却已经带上了哭腔。
姜南见也坐起身,斟酌措辞,虽然很残忍,但还是如实告诉她,“跟在你身边的那个凌枝,四年前在取灵寺就已经死了。这四年,跟在你身边的,是当年万花楼的星露。她的真名叫湘水,是南巫皇族。南巫皇族兵败大夏后,遇见了北烈二皇子姜取夏,姜取夏救了他们,但是给他们下了毒,为他所用。星露……也就是湘水,就是他的棋子之一。”
“你眼睛所中的蛊毒,是假凌枝给你下的。姜取夏安排湘水在你身边,是为了牵制我,给你的眼睛下毒,也是为了对付我。”
“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
谢文瑛睁着大眼睛,静默无言,只有大颗大颗眼泪珍珠一样往下掉,姜南见觉得她好像快碎了,紧紧把她拥进怀里。
可他的怀抱太冷,温暖不了人心。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