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25 章
顾萧启走到床头把热水瓶放下,朝夏枳南的方向倾了倾身。
深黑的瞳色在窗外金橙色的夕阳衬托下,带着深情的温柔。顾萧启薄唇轻言:“好些了吗?”
两人距离很近,这声音低而沉,仿佛就在耳边轻拂。
夏枳南张着嘴巴,眨了眨眼,像是有些着了相,唇齿翕合准备说些什么。
“萧启回来啦!”
卫珍刚巧从卫生间出来,甩着手上的水珠,看到顾萧启熟络笑道:“是不是很多人排队打水?”
顾萧启收回视线,直起身,偏身回头看向夏母,脸上挂着温和的笑,说:“不多,就一两个人。”
夏枳南看看夏母,又看看顾萧启,一脸疑惑。其实从看到顾萧启出现时,他就已经满头问号。
他想问为什么顾萧启会在这里?而现在看到这两人的对话,他更好奇顾萧启和夏母才见过两面,却像很熟悉的样子?
感觉这一觉睡得绵长,好像把很多事情都错过了。试图从他们身上看出点答案。
卫珍看出他的困惑,解释说:“你高烧昏迷过去,是萧启送我们来医院的。”
她看着顾萧启,眼神溢笑又露出一丝歉意,道:“因为一时间急慌了头,都忘了可以打急救电话,麻烦你了萧启。”
顾萧启笑言:“不麻烦,能想到我,说明阿姨信任我。”
卫珍眼角笑纹加深,有些意味深长。
夏枳南眨了眨眼,抬头去看站在窗边的顾萧启,眼神有些惊愕,带着些不好意思和觉得有些歉意。
夏枳南害怕别人会感觉到困扰,所以他总是能自己做到的就尽量不去麻烦别人,默默承担接受所有。时候会觉得很累,很难受,但这样别人就不会感到困扰,就不会讨厌他。
而他最不想麻烦到的人,是顾萧启。
他不想让顾萧启觉得困扰,不想让顾萧启讨厌他,但是现在他好像搞砸了。
夏枳南眼神望着顾萧启心有戚戚然,但从卫珍的角度看去,他的眼神赤裸裸,就像是暴露出着迷的呆愣。
卫珍不想拆穿自家儿子傻样,但也觉得有些好笑的抿唇笑着,轻咳了下提醒。
夏枳南闻声回了神,朝她不尴不尬看了眼,眼神是愧疚茫然,但很快便低头掩饰,手不自觉地刮右手背上的医用胶布。
又见那低垂头顶的两个发旋,卫珍微微一怔,望着出了神。
想起夏枳南十七岁高考刚结束的那年夏天,他坐在垫着白色针织布的沙发上,也是这样低着头,扣着中指上因写字磨出的茧。说他喜欢上了一个男孩。
那时候,她还不明白男人为什么会喜欢男人,人怎么可能会喜欢跟自己同样性别的人。当时听到这句话后,她就如五雷轰顶,久久无法回神。
只觉如此违反常理,违背人伦得无法理解。
从小到大,夏枳南从未让她操心难过,有时候乖巧懂事得不似同龄小孩。但她没想到,夏枳南青春期的“叛逆”的会以这样的方式。
她失声恸哭,在泪眼朦胧里,她看到夏枳南一直低着头,眼睛被额发遮掩,不敢看她的神情。
那身影就像一截落寞的剪影,似是愧疚,似是不舍,但更多的还是回避。
回避她的眼泪,回避她满眼的失望。
后来,夏枳南被他爸赶出家门,过年也未曾回家。
她偷偷背着他爸去见过他,她还记得话别时,说了一句酝酿许久的劝告。那就是这条路很难走,没有人能理解,所有人都会戳着他的脊梁骨,让他永远直不起腰堂堂正正生活下去。不要再走歧途。
当时,夏枳南低头不语,未曾回答。
但没想到,她说完这段话之后,就发生了许多事。
入狱。车祸。债务。
这些年,他们都不再提起他喜欢男生的事。
并非故意缄默,也并非故意选择遗忘。
只是因为经历过生死后,明白在死亡面前,好像所有一切都不过是安适如常的小事。
虽然一开始,她和夏枳南他爸还会觉得别扭,茫然,但这些年都慢慢想开了。
喜欢女孩也好,喜欢男人也罢。如果能相伴一生走下去,好像也是一种幸福,那何必计较另一方是男是女呢?
想通这些后,曾经的顾虑和担忧也就不是阻碍的理由,那句劝告,也有了她的答案。
过去了这么多年,这个世界也还没有那么宽容,这条路也还是那么难走。
那……就让他们陪阿南一起走吧!
从回忆中回神,夏枳南仍低着头,就像夹缝中的孤兰,藏在里面无人窥探。
就像当年向她坦白后,回避她的神情时一样。
她的阿南,又在回避什么呢?
卫珍心下划过一丝说不出的心疼,但并未表露,按下不表。
看着夏枳南的小动作,发现那医用胶布已被刮起一角,现在捏起往下拽就可以撕下来。她刚想要制止这个动作,却已有人捷足先登。
夏枳南的右手被横伸过来的手覆盖轻握,那只手很好看,手指瘦长笔直。靠过来时一阵轻风拂过,带着香茶花的味道,有种阳光晒过后的温暖。
头顶传来顾萧启低沉的声音,说了句:“别撕。”
夏枳南茫然抬头,看见顾萧启侧着身,面朝他的方向,喉结下的黑痣就在眼前,清晰可见。
顾萧启修长的手指动作轻柔,把那张翘起的胶布抚平,重新贴好,说:“刚拔完针,针孔容易细菌感染。”
夏枳南手指微蜷,顾萧启指尖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布贴传来,被触及的皮肤像羽毛轻抚,似有若无又无可忽视的痒。
等顾萧启将手收回,他便把手垂到身侧藏起,拇指捏着关节,浅笑着说了句“谢谢”。
这笑容很浅,显得有些客套疏远。顾萧启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若有所思。
因为顾萧启侧身遮挡,一旁的夏母只看到的两人动作,抿唇偏头,偷偷笑了下。感觉这气氛挺好的,便道:“你们先聊会儿,我下楼把订的晚饭拿上来。”
因为不知道夏枳南什么时候能醒,所以他们就办了入院观察,医院提供订饭服务,但医护人员不足,需要病人家属自己下一楼食堂自取。
现在可能取餐时间未到,但是下楼走走等一等也差不多了,卫珍心想。
顾萧启闻言,说道:“我去拿吧。”
卫珍赶忙摆了下手,说:“不用,我在这坐久了,正好下楼走走活动活动。你忙了一下午了,歇一歇。”
见夏母这么说,顾萧启便没再说什么。
卫珍走后,房间里电视机播放动画片的声音不大,只偶尔听到隔壁病床的说话声。
两个人,一站一坐,一时间都没说话。
顾萧启背着窗,屋外的夕阳渐落,将他的身影映得朦朦胧胧的。
又过了片刻,夏枳南目光乱晃,企图找些什么来转移注意力。
余光扫过床头柜上那个削了皮的苹果。抓起递了过去,笑问:“吃苹果吗?我妈刚削的。”
顾萧启朝那颗已有些氧化,表面果肉微微暗淡下来的苹果。
静默了片刻,顾萧启默默接过。随后拿起柜面干净的水果刀,把表面氧化的果肉削了,就着垫着纸的柜面一分为四,还把果核去了,递回一瓣给他。
夏枳南一愣,摆手:“不用,你吃吧!”
“我不吃苹果。”顾萧启将那片果肉塞到他嘴里,说完,就转身入了卫生间去将手上的果汁洗掉。
留下夏枳南咬了口塞到嘴里的果肉,迷茫了会儿。
他记得以前平安夜送苹果时,顾萧启好像挺喜欢呀?怎么现在不喜欢了?
顾萧启从卫生间出来,走到病床右侧,在那张掉漆的木椅凳坐了下来,盯着他把那瓣苹果吃完。
夏枳南被看得如鲠在喉,险些被噎地吃完了。
见他吃完,才终于开口问道:“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夏枳南摇头,唇角勾起些许笑意,但是是歉意的笑:“对不起,这次又麻烦你了。”
顾萧启说:“我没觉得麻烦,你和我也不需要这么客气。”静默了片刻,又补了句:“我不习惯。”
“……”
这话让夏枳南想起过去那些“不客气”发言,有些囧。
两人都默然了会儿,没有说话。
安静下来后,房间里的响动都清晰了起来。
另一侧床帘男人似乎正在打电话,声音并不大,低声细语的听不真切。但不知电话那头说了什么,男人瞬间暴怒,声音越来越大,字字清晰入耳。
男人大声吼道:“……那还能怎么办?现在怪我有什么用?谁知道那神经病真去杀……”
男人话语一顿,似乎想起了一帘之隔的人,有所顾忌。
男人似乎在跟谁交代了一句“在这看电视别乱跑”,随后就出现一阵脚步声,渐行渐远,后面脚步声,说话声就完全听不到了。
房间里的电视机播放的是少儿频道,但动画时间还没到,正播送着百无聊赖的公益广告。
房间安静不到几秒,又响起一阵抽抽噎噎,声音很小,像是压抑在喉咙的哽咽声,如果不仔细听根本听不见。
而这边两人默不作声,听到这声音,互相对视了眼。
结合电视机的少儿频道和男人命令式的叮嘱,两人其实都已猜测出隔壁病床应该是个小朋友。
可能是陌生环境让人感到害怕,又想到家长的吩咐不能出去跑,所以便害怕哭了。
像这样的情况,如果夏母在,可能就直接走过去轻声细语问“怎么啦?告诉姨姨你叫什么名字呀?”的话。
但现在,这里只有两个毫无育儿经验的奇怪大叔。
这抽噎声持续了两三分钟,那个出去打电话的男人仍旧没有回来,就像遗忘了这个孩子一般。
又过了一会儿,夏枳南听着这声音实在忍不住,伸手轻拽帘子。
他半躺在床,床与帘之间隔着个顾萧启,所以一下子没完全开。
顾萧启偏身,接过他的动作,把浅淡蓝色帘子拉开。
然后,他们看到个五六岁小孩,手环抱膝盖蜷缩在病床头,双脚都缠着厚厚的纱布,像两个小白馒头,哭得抽抽搭搭,好不可怜。
可能察觉到间隔的帘子没了,小男孩眼泪鼻涕糊了满脸转头去看,发现隔壁出现一躺一坐两个叔叔。眼神惊讶地望着他们,一个鼻孔里吹出了个鼻涕泡,可怜的模样里带着点滑稽。
夏枳南看着小男孩,突然不知道怎么开口。他喜欢动物,见到家楼下的流浪狗有时都能傻兮兮的打个招呼。然而对小朋友,他却显得不知所措了。
他与顾萧启对望一眼,对方也给了他一个“你去哄”的眼神。
夏枳南:“……”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