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辞

　　“钥匙？我没有宴山别业的钥匙。”

　　芙蕖阁内，渝娘如是回答凌风雪的问题。

　　凌风雪疑惑，“那里不是你的居所吗？”

　　“那是绿华的居所。”渝娘道。

　　“绿华是谁？”

　　“也是我们楼里的人啊。”渝娘圆圆的眼睛眨了眨，懵懵懂懂不明白凌风雪为何有此一问。

　　“也对，杏花楼又不是只有兰湘、林媚和姑娘你，”凌风雪赧赧一笑，“只是你们三位名气大些而已。”

　　“绿华妹妹来得迟些，知道她的客人也就少些。不过她的琵琶弹得真的很好。虽说点她奏乐的客人不多，可好在有一位客人是真心喜欢她的琵琶曲。那客人每每来到这里，只会点绿华一人，若是绿华正为他人奏乐，他便就那样等着，不论还要几个时辰。”渝娘道：“他对绿华甚是用心，次次听曲出手阔绰，还单独为她购置了许多宅屋田产，宴山别业就是其中一处。不仅如此，连绿华这名字也是他为她改的呢。在杏花楼，我们每人除自己的名字外都还有一种花作名号，比如我是清水芙蕖，林姐姐是红衫海棠。绿华最初的名字是玉华，九里木樨玉华。有一次，她那恩客吟前朝名将之诗‘唤双成，歌弄玉，舞绿华。一觞为饮千岁，江海吸流霞’，他说萼绿华乃是九嶷山神女，着青衣，曾剪碎木樨花成天边彩云。玉华喜着青衣，琵琶之音更宛若天籁，又正好以木樨为名，就为她改名作绿华了。”

　　渝娘很真诚，她说起同在杏花楼姐妹的际遇，为她感到开心，甚至暂时忘却了自己成年累月所背负的苦。可人与人之间的想法有时却是不一样的，在她看来，为喜欢之人起一个好听的、有意思的名字，远好过赠她百亩良田，豪奢宅屋。

　　“一个人，真的可以喜欢另一个到如此地步？”

　　她沉浸在关于“喜欢”的美好幻梦里，又在对面人清醒冷静的声音里被叫醒。

　　“一个人，真的可以喜欢另一个到如此地步？”凌风雪道：“宴山别业我去了，那建造看起来是个烧钱的大工程。那位客人真的肯为绿华姑娘销金至此？”

　　“公子不信我说的话？”

　　“我信，”凌风雪道：“但我更好奇绿华背后的那个客人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会有如此财力？”

　　“我只听闻那客人是位商人。”渝娘摇摇头，说道：“我不知道他与绿华之间到底如何，可我却知道，一个人，若是真的喜欢另一个人，真的肯为他付出很多。”

　　语到此处，她脸上的神色黯淡下来，有光在她的圆眼睛里悄无声息地变暗。她讲给了凌风雪另一个故事。那是另外两个人曾经的甜，和甜味逝去后留在自己心里的浓重的苦。

　　芸芸众生，各有所苦。

　　芙蕖阁隔壁，周怀忠又说了这句话。

　　“芸芸众生，各有所苦。众生皆苦，这苦，是我的罪。”

　　周怀忠闻言，回身看兰湘，目带怜惜。

　　“没什么，我的罪我会赎，”兰湘自己却道：“可现在，我不过演了一回真正兰湘的归来魂魄，兰汤浴也好，湘云宴也罢…，都是别人的故事。”

　　兰湘垂眸，拨动了五十弦。

　　五十弦，锦瑟无端五十弦……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你是不是也听过这样的故事？”渝娘道。故事的开篇，勾栏瓦舍，歌楼酒肆，玉钟彩袖，风月风流。

　　歌舞场里，惊才绝艳的花魁被众星捧月般追逐，可惜她不喜公子王孙给予的奢靡，只爱寒门书生才情满怀的诗句。穷书生一首情诗，动了佳人芳心。佳人以为得遇良人，舍弃了烟花地里的‘血色罗裙翻酒污’，负担了书生赶考、干谒所有的花费。而后京中，书生得偿所愿，有了功名，得了青眼，最后，却负了佳人。

　　京城里，书生平步青云光耀门楣，佳人在边城小地，等了经年，知了消息，最终，醒了好梦。

　　渝娘故事的主角，就是花魁和书生。

　　锦瑟无端五十弦……

　　兰汤之浴，湘云之宴。

　　湘云楼的故事，沈沐芳从来不是主角，兰湘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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