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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老陶没有把心放稳,另一件事又悬了起来。
取缔诸葛寺村锅炉是环保局的党委书记华山一起出的现场。这次区里去诸葛寺村环保执法,需要局里去一个主要领导挂帅,都知道这样的事情不是好吃的果子,驾辕套在谁头上谁难受,华山说这是业务方面的事需要局长出面。齐雁飞说去诸葛寺村拆除锅炉,说是执法仅仅是象征意义,其实是造势做宣传,当然需要党委书记亲自挂帅。推来让去谁都不去,老陶亲自到环保局选人,说这次去村里执法影响重大,唱主角的是环保局,局里的主要领导必须亲自去,老华去吧。老陶心里向着华山,觉得他用起来顺手。齐雁飞一听便说既然是影响重大的执法,我当局长的出面更妥帖。齐雁飞并不是真的觉得这次执法影响重大,想露脸显面,而是对老陶这样提名点将有意见,觉得他有厚华山薄他的意思,想借此提高华山的身价。老陶说这是区委书记的意见,让华山去指挥。老陶是怕他纠缠,有意把这事绕到老邵身上,这么一绕齐雁飞便不再说话,只是愤愤不平。
华山从诸葛寺村执法回来之后,翟贵答应的三天时间锅炉非但没有拆除,而且在下面煽风点火使反劲,一下子把周围村煽乱了,周围村的小锅炉使用依然故我,还有死灰复燃之态。
齐雁飞开会研究对策。提到上次的执法活动,说这次执法雷声大雨点小,不但没有起到效果,反而带来了后遗症。华山不以为然,说能有什么后遗症?至少说对那些使用小锅炉的户家是一种威慑。齐雁飞说恰恰相反,出动那么多人,又是那么高的规格,连我们陶大副区长都参加坐镇指挥,结果呢?虎头蛇尾,连一座小锅炉也没有拆除掉,别人会以为我们只是做做样子,从而怀疑政府执法的决心和能力。这样大规模还是水过地皮干,下一步拆除工作该怎么进行?华山听出他的话里有否定和讥讽,反驳说,老齐坐而论道的话都可以说,你没有在现场,当然不清楚现场的情况,现场有多少群众?群众的情绪怎么样?执法人员的处境如何?在办公室里是想不出来的。齐雁飞冷笑一下,说给我说这些不是有点小儿科吗,我老齐在环保局工作十几年,参加组织像这样的执法活动不计其数,什么事情没有经历过?这件事归根结底是没有经验指挥不力临变不当所致,跟现场群众多少没有关系,那些都是外因,内因才起决定因素。华山说现场作出决定的是陶副区长,照你这么说,陶副区长也没有临变经验?齐雁飞眼里没有老陶,且觉得老陶的能力在他之下,听华山把老陶搬出来,一脸不屑,说处置这样的现场需要的是智慧与经验,不是看谁的官大官小。华山也来气,说我感觉任何人好像都不如你。老齐,是不是把自己看重了些?你没有去村上指挥,烟囱不是照样拉倒了吗?齐雁飞也恼了,说还有意思表功?兴师动众去了那么多人拉倒一个烟囱,拉了还不如不拉;不拉群众至少摸不清执法者的底牌,保持一份敬畏,现在倒好了,连一块遮羞布也没有了。华山说老齐你在环保局长的位置上坐了这么多年,环保工作弄成这样,真不知道你哪来的底气还说三道四。齐雁飞见矛头指向自己,也动了高腔,说如果我在现场,起码不像现在一塌糊涂收不了场。华山把声音提高了八度,说我们是替你在擦屁股,你还有脸说这些毬疼蛋痒的话。齐雁飞把桌子一拍,说老华你嘴干净些,谁毬疼蛋痒了?华山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用手指着他,说你给谁拍桌子呢?谁毬疼蛋痒谁知道。说完站起来走出会议室。
齐雁飞望着他的背影骂道,区委的眼睛都装进□□里了,竟然选这样的人做领导。班子其他人员见会议开成了这样,老齐当着大家面骂区委书记老邵,怕被牵连讲不清楚,去卫生间的去卫生间,装着出外打电话的打电话,一去,都不回来了。
齐雁飞坐在会议桌前,扫一眼空荡荡的会议室,越想越生气。从华山到环保局当书记的第一天起,他就没有安慰的日子过。以前局里他一人说了算,开会决策时别说没有人提反对意见,他往会议桌旁一坐,连大声咳嗽的都没有。都知道他霸道,环保局的一亩三分地难犁,区里各部门不但不惹环保局的事,连区委区政府大大小小领导也退避三舍,但从华山来之后一切都乱了,局里有两个声音,让他感到无所适从,开始时还能忍,往后退一步;他退一步,华山往前进两步。他去找书记老邵,老邵说慢慢磨合,过了磨合期就彼此适应了。过了一段时间后,华山更加针尖对麦芒,一下把他逼到墙角。齐雁飞又去找老邵,让把华山调离环保局,老邵说区委的组织决定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不能朝令夕改,你两人都各自退一步,便海阔天空了。齐雁飞说区里那么多单位,为什么只有环保局党政分设两个职位?老邵说环保局是重要单位,区委要配备最强的力量。齐雁飞说其它单位像财政局交通局不也是重要单位吗?老邵笑笑说环境保护是国策,我们不敢懈怠啊!齐雁飞没有说服老邵,憋了一肚子气,总感觉老邵弄这一出是冲他来的,理由冠冕堂皇又找不出破绽。
有人在下面烧底火。说老邵这样做,是觉得你与凌区长走得近了,故意拿你开刀。齐雁飞明白船弯在这里,把一切的怨气都记在老邵的头上,华山与他闹得越厉害,他对老邵的积怨就越多。现在华山无视他的存在,甩门而去,把他弄得孤家寡人坐在这里,想想都是老邵一手造成的。心里生气无处发泄,见会议桌上放了一盒烟,拿起来抽出一支点上吸着,他是不吸烟的,猛吸几口呛得鼻涕眼泪流了出来,弯腰咳嗽一阵,头眩晕起来。坐下来镇定一会儿,想自己马上就要退二线了,为了这点鸡零狗碎的事,戒了这么多年的烟,戒而复吸,弄得要死要活的,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一切的罪魁祸首是老邵,他要找老邵理论理论。
齐雁飞是连踢带敲把老邵办公室的门推开的。
老邵在看文件,抬起头撇了一眼,见老齐脸上带着怨气,没有理会他,继续低头看文件。老齐说你把材料放下,我有话要问你。老邵觉得他连起码的礼貌都没有,丝毫没有把自己当成一把手去尊重,很反感,仍然看着材料,冷冷说有话就说吧。齐雁飞说你先把材料扔一边再说。老邵抬头打量对方一番,见他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也恼了,说你是命令我吗?齐雁飞本是来找事的,见老邵高高在上端着架子,联想到他在背后撺掇着华山,把自己搞得山不像山水不似水,架在二道门上进退不是,气得口不择言,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部倒了出来,言语中夹带着脏话和人身攻击。老邵见他如此无礼放肆,站起来把手里的材料往桌面上一摔,说想不到你竟然是这样的素质?早知如此,华山进去时就该把你的职务免了。老邵的话一下子捅到了马蜂窝里。老齐挥着胳膊,指着老邵的鼻子骂:你现在就把我免了,免不了是王八羔子。见老齐满脸怒色气势汹汹,老邵一下子清醒许多,后悔自己不该对一个即将退二线的人大动干戈失去尊严。老邵想用语言缓和眼前的气氛,见老齐张牙舞爪得寸进尺的样子,又见办公室外站满了看热闹的人,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挥了挥手说把他带出去。几个工作人员又拉又推把老齐弄出老邵办公室。老齐哪里受过这样的屈辱,站在老邵办公室外嚷嚷着又骂又叫。
老陶从外面回来,见走廊里站满了人,问了情况,知道是齐雁飞故意来泄私愤的,也走过来劝说他。老齐骂了一会儿想找台阶下场,瞅见老陶这时候过来假情假意,联系到他与老邵穿一条裤子,又觉得他在自己的事情上没有添过好言,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快熄灭的火又燃了起来,骂他们都不是什么好领导,黄鼠狼下耗子一窝不如一窝。老陶听他拐着弯把自己也捎带骂了,转身进了自己办公室。老齐站在走廊里嚷嚷骂道:都不是什么好货,大权压我,小权欺我。都清楚老齐说的“大权”是老邵,“小权”是老陶。
收不住场时候,区长老凌走了过来。老凌和老邵在同楼里办公,只是不在同一楼层。听楼上吵吵嚷嚷,一问知道是环保局长老齐在闹事,就放下手里的工作过来了。老凌在老邵的楼下,对老邵那里的吵吵闹闹已经习以为常,丝毫没有在意过,不但不在意,冥冥之中巴不得闹得更凶,让老邵难堪丢人。今天听说老齐骂得老邵不敢出办公室,觉得是介入的好机会。一来老邵摆不平的人,他摆平了,能显示出区长的威望和能力;二来替老邵解了围,可以融洽弥合与老邵的个人关系。
老凌走过去拍着老齐的肩膀,笑呵呵说,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嚷嚷几声就算了,都能理解,但不能跟邵书记嚷,邵书记是一把手,不能让他分心,有什么不妥的事情包在我身上,我老凌关在屋里让你骂三天三夜。老齐说不关你的事。老凌说谁的事都不行,邵书记的事就是我的事,如果我给你说句话比放屁响,就回去吧,有什么话关着门说不了?有啥疙瘩解不开?老凌半哄半推着老齐往前走。老齐嘟噜说我就是让有些人看看,我老齐的头好剃不好剃?不要欺人太甚。老凌笑着说我说话你也不听了?我和邵书记的面子加在一起还不够一个面子?老陶在办公室里听得真切。他清楚齐雁飞是老凌的人,只唯老凌的马首是瞻。今天的局面老凌完全可以装聋卖哑不去解围,然而老凌出现了,且真心实意去帮助老邵,不得不让老陶再一次评定两个人现在的关系,并且对老邵给他说过的话打了个问号。如果两人的关系还是两看相生厌,老凌对面前的境况只有幸灾乐祸的份儿,不会去主动平息事态;平息了,说明两人的关系向前迈出了一步。老凌能把老邵捧在他的前面,不计较尺短寸长,此非仅仅是两人关系解冻可以解释的。老陶确信他们俩的关系已经非同一般了。
过了一段时间,是老邵的生日。以前逢到他的生日,老陶就会召集一拨人在晚上庆贺。今年给他过生日更有意义,老陶对明年的换届寄予厚望,想通过换届在仕途上向前跨一步,老邵作为一把手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老陶把过生日的意思给他一说,老邵支支吾吾没有吐口。老陶说只邀请平素里与你关系近的一些领导,热闹热闹,图个添富添寿的吉祥。老邵摸着下巴迟疑一会,说这样是不是不合适?别人会不会觉得我们搞亲亲疏疏?老陶不以为然,说地点时间都确定下来了,让他圈点参加人员。老邵拿出一张纸,在上面写了几个名字,第一个名字是老凌。老邵的作法常于以往,以往他过生日,总是躲着不让老凌知道,怕在背后捣鼓惹是非,这次却主动邀请,老陶不觉一愣。
其实,老邵在生日那天是磨不开身子才这样做的。老凌急于与老邵通融关系,先通过老陶把他的善意传递过去,后在齐雁飞大闹老邵办公室时替他解围,老邵很清楚这是老凌伸过来的橄榄枝。老邵也有想法,想在换届中提拔出去,就需要煤都区有一个平稳和谐的环境,而老凌又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如果搞好了老凌的关系,老凌就会熨皱去皴,把煤都区的表面弄得平平展展光光溜溜;反之鸡飞狗跳,闭着嘴鼻子冒烟,捂着鼻子嘴出气,对他就会形成不利,老邵同样需要与老凌通融关系。两人的想法不谋而合。
生日前老凌给他老邵电话,说要为他过生日庆贺。老邵心里一热,说承蒙你惦记,你的祝福是我生日收到的最好礼物,过生日就免了,省得别人说闲话。老凌说我这个人就有个臭毛病,偏偏爱上歪脖子树,别人越说闲话,我越要给你过生日,看能嚼出什么舌头来。
把时间定在老邵生日的晚上,地点定在落凫市大酒店。老邵放下电话,坐在办公室里犹豫起来,老凌确定的这个时间与老陶提前预约的时间相同。如果现在把老陶的预约取消,私下去赴老凌的生日宴,区里就那么巴掌大的地方,没有不透风的墙,倘若日后被老陶知道了,不知道会怎么看待自己呢。老凌的预约更不能取消,能放下身段来迎合就已经委屈了,如果热脸贴不住个热脸,今后就不是热脸冷脸的问题了。老邵不能失去这个与他和好的机会。想来想去觉得没有必要去躲躲闪闪,把老凌和老陶中间的格子打掉一起过生日,也许会取得意想不到的效果。
在老邵的生日宴上,老凌丝毫没有生疏之感,反客为主成了主角。虽然在老邵面前主动示弱,但场面上不卑不亢,把气氛调节得云飞水流,非常融洽。倒是老陶显得拘谨,有一些莫名的失落,仿佛在他和老邵之间夹进个异类,间疏了他们的关系。
大家都给老邵敬酒。老凌给老邵一连端了三杯酒,老邵虽然不胜酒力,但没有丝毫推脱一饮而尽。轮到老陶给老邵敬酒,老邵只是象征性把酒杯放在唇边湿了湿,这让老陶心里不舒服,敬完酒木木地坐在座上怅然若失的样子。
老凌脸上笑成一朵花。由于酒精的浸润红彤彤的,端起一杯酒走到老陶面前,要与他碰酒,老陶推说自己身体不适。老凌看出他的心思,笑着说老陶何必要什么都在乎呢?很多事情在乎了,就成了事;不在乎就不是事,这世界上没有一成不变的东西。老凌说的是双关语。面上说的是喝酒,下面说的是老邵老陶和他之间的关系。
老陶心里品摸老凌的话,更确定老邵和他坐在一条板凳上。这让老陶感到不安,这种不安来自老凌的侵袭,老凌是气场很大的人,足以吞噬他与老邵建立起来的关系。
老陶感到心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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