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与破晓

　　撤退的过程比进入时更加艰难。沐笙大部分体重都倚靠在夜烬阑身上，意识在光怪陆离的幻觉与现实冰冷的触感间剧烈摇摆。他时而挣扎，时而低泣，口中模糊地喊着“夜澜”或是“怪物”。夜烬阑一言不发，只是用近乎禁锢的力道支撑着他，在湿滑泥泞的管廊中快速移动，冰冷的战术面罩隔绝了他所有的表情，只有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在摇曳的手电光下，深得像两口噬人的寒潭。

　　武振雄和两名外勤断后，警惕着可能从任何方向出现的、真实或虚幻的威胁。那些暗红色的变异生物没有再出现，但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感丝毫未减。

　　终于，他们回到了那个垂直向上的铁梯处。将几乎虚脱的沐笙固定好，由上面的队员协力拉上去后，夜烬阑和武振雄才先后攀爬而出。

　　重新回到地面，接触到虽然污浊但至少流动的空气，所有人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月光惨淡地照在这片工业废墟上，更添几分阴森。

　　沐笙瘫坐在地上，靠着残破的墙壁，剧烈地喘息着，冷汗浸透了作战服。幻觉的效果正在缓慢消退，但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和认知被颠覆的恐惧感，依旧牢牢攫住了他。他抬起头，目光有些涣散地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夜烬阑。

　　夜烬阑正背对着他，似乎在与后方的秦青通讯，汇报情况。他的背影挺拔而冷硬，与记忆中那个会在阳光下对他展露温暖笑容的夜澜截然不同。可是……刚才在下面，在那致命的气体和恐怖的幻觉中，他按住他肩膀的手，他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是错觉吗？

　　武振雄走过来，递给沐笙一瓶水，脸色凝重地看着他：“感觉怎么样？”

　　沐笙接过水，勉强喝了一口，冰凉液体划过喉咙，带来一丝清醒。“还好……谢谢。”他的声音依旧沙哑虚弱。

　　武振雄点了点头，没再多问，但目光却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夜烬阑的背影。刚才在下面，夜烬阑对沐笙那种近乎本能的保护和瞬间的反应，快得超乎寻常，也……密切得超乎寻常。这不像是仅仅出于对任务目标的保护。

　　夜烬阑结束了通讯，转过身。他的目光扫过狼狈的沐笙，最后落在武振雄身上。

　　“初步判断是某种高致幻性神经毒气的残留物。沐医生需要立刻返回接受检查和治疗。这里的空气样本和沐医生接触到的污染物需要尽快分析。”他的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听不出情绪的冷静，“行动暂时中止，等待后续评估。”

　　“就这么算了？”武振雄忍不住提高了音量，“我们差点折在里面！那些鬼虫子，还有那见鬼的毒气！这地方肯定有问题！”

　　“正因为它有问题，才不能贸然深入。”夜烬阑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我们需要更充分的准备和更准确的情报。盲目送死毫无意义。”

　　他说的有道理，但武振雄心里那股憋闷的火气却无处发泄。他总觉得夜烬阑有所隐瞒，无论是关于这个地方，还是关于沐笙，甚至关于……他自己。

　　返回安全屋的路上一片沉默。沐笙靠在车窗上，闭着眼睛，看似在休息，脑海中却一片混乱。夜澜的遗言、诡异的符号、变异的生物、致命的毒气、夜烬阑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所有线索交织成一团乱麻。

　　回到安全屋，沐笙立刻被带去进行全面的医学检查，尤其是神经系统的评估。夜烬阑则径直走向技术区，将采集到的空气样本和那个装有玻璃碎片的密封袋交给了高彬。

　　“优先分析这个。”夜烬阑将密封袋单独放在高彬面前，指了指令人不易察觉的暗红色痕迹，“我需要知道它的具体成分和来源。”

　　高彬接过密封袋，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好奇，但他没多问，只是点了点头。

　　秦青和琉璃正在紧张地分析从管廊中获取的有限环境数据和那些变异生物的影像资料。

　　“生物形态确认不属于已知任何物种，”琉璃指着屏幕上定格的、放大的暗红色“蟑螂”图像，语气带着难以置信，“甲壳成分含有异常金属沉积，肌肉结构也显示出非自然的强化迹象……这绝对是基因改造的产物！”

　　“空气样本中的致幻成分初步识别，”秦青补充道，眉头紧锁，“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合成化合物，作用机制类似强效致幻剂，但起效更快，针对性似乎更强……它能放大个体潜意识中的恐惧和创伤记忆。”

　　放大恐惧和创伤记忆……沐笙回想起自己在那气体中看到的景象——蠕动的肉壁、充满恶意的黑影、潮水般的怪物……那确实是他内心深处最恐惧的事物的投射。这毒气，像是专门为他，或者说，为像他这样拥有特定心理创伤的人准备的武器。

　　“熵”不仅知道他们的行动，甚至可能预判了他们的反应！

　　这时，沐笙的初步体检结果也出来了。除了吸入微量致幻剂导致的精神应激和轻微脱水，身体并无大碍。但他脑电图显示，在接触毒气后，某些特定脑区的活动出现了异常活跃的迹象，与之前他听到噪音和产生幻觉时的脑波模式有相似之处。

　　“你的大脑……似乎对这类精神攻击特别敏感。”负责检查的医生委婉地说道，“这可能是你过往经历导致的，也可能是……某种特质。”

　　沐笙沉默地听着。是创伤后遗症，还是……“第七弦”特有的“共鸣”体质？他自己也分不清了。

　　他走出医疗室，看到夜烬阑正站在中央屏幕前，听着高彬的初步汇报。

　　“密封袋上的残留物，”高彬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成分非常奇特！除了已知的致幻剂基底，还有一种……从未被记录过的生物碱类物质，结构极其不稳定，似乎能直接影响神经递质的受体。而且，这种生物碱的分子结构，与‘洛影’笔记中某个理论模型的能量分布图……有惊人的数学上的同构性！”

　　同构性！

　　这意味着，那种毒气，很可能就是基于“洛影”的理论制造出来的！“洛影”不仅仅是理论家，他的理念已经被付诸实践，制成了实实在在的、可怕的武器！

　　夜烬阑盯着屏幕上高彬展示的分子结构图和“洛影”笔记的对比，眼神冰冷至极。

　　“能找到合成这种生物碱的原料来源或者工艺特征吗？”他问道。

　　“很难……这种物质太不稳定，合成条件必然极其苛刻。但……如果‘辉光制药’当年真的在进行‘心源计划’相关研究，那里或许会有线索。”高彬回答道。

　　所有的线索，再次指向了“灰港”深处。

　　沐笙走到夜烬阑身边，看着他冷峻的侧脸，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我们必须回去。”

　　夜烬阑转过头，看向他。

　　沐笙迎着他的目光，继续说道：“夜澜在那里留下了线索，宋砚可能还在里面，‘心源计划’和‘洛影’的秘密也埋在那里。刚才的毒气和怪物是警告，也是证明——我们找对地方了。”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最关键的理由：“而且，我觉得……那种毒气，那种针对精神弱点的攻击……也许只有我，能‘感受’到更多的东西。我的‘敏感’，或许不是累赘，而是……钥匙。”

　　夜烬阑深邃的目光在沐笙脸上停留了许久，仿佛在评估他话语中的决心和风险。周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武振雄更是皱紧了眉头，显然不赞同让状态不稳定的沐笙再次涉险。

　　许久，夜烬阑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

　　“你需要证明，‘钥匙’的价值，大于它可能带来的风险。”

　　他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

　　但这对于沐笙来说，已经足够了。

　　他知道，下一次进入“灰港”，他将不再仅仅是被保护的对象。

　　他必须亲自握住那把可能通往真相，也可能通向毁灭的……

　　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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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五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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