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里的旧时光

　　时间回到二零一七年，沈然把陈亦熙喊到她家里一起看书，她们通常喜欢看些文学类的作品，大部分是言情类小说。

　　陈亦熙泪点特别低，明明不大不小也没有什么情感经历，偏偏看了就哗哗流眼泪。

　　《从你的全世界路过》里面有一段话：“满城的雨水，模糊的痕迹，呆呆伫立一步也不想往前。哪怕等待。认真守护每个路口，最后发现对方已经不在这里。”

　　陈亦熙坐在那栋水泥风格的房间里头，占用着沈然的书桌，小小的，抬头就能看见楼下那些阿婆阿叔在地里浇灌着农作物。

　　他人等他们回家吗？

　　这里十几年没怎么变过的乡间道路，是她们的故乡。

　　故乡里有一个小女孩，每次放学就会拉着她通往回家的路。

　　陈亦熙发呆地看着窗外，问她：“以后你出去大城市赚到钱了，会分我一半吗？”

　　沈然笑得像路边的野花一般，自由又明朗：“我分你一半我的快乐吧，钱能有快乐好吗？”

　　陈亦熙说：“那你有钱了带我去稻城亚丁吧，听说那里很美，我们上演一段荔枝跟茅十八的爱情故事吧哈哈哈。”

　　那时候她们对爱情的向往也是有所期待的，喜欢模仿着小说里的某些片段和情节。

　　沈然转身从抽屉里拿了一枚“戒指”，是易拉罐的拉环，她朝着陈亦熙摆出很认真的姿态，陈亦熙也做好了被“求婚”的准备。

　　沈然单膝下跪，有模有样地给陈亦熙上演着求婚场景。

　　“陈亦熙，走了这么久的路，我很想跟你有个以后，所以你...愿意嫁给我吗？”

　　陈亦熙伸出右手，瞬间入戏：“我愿意。”

　　俩人默契般笑场。

　　沈然爸爸突然把门踹开，向她骂骂咧咧：“你怎么能跟你妈一样搞同性恋？传出去多丢人啊？不知羞耻！”

　　陈亦熙开口对他说：“叔叔，留不住阿姨是你没本事，你怪沈然干什么？”

　　近一个月内，乡里传来了许多谣言，说陈亦熙年纪不大，就喜欢搞这种不伦不类的东西，她气炸了，肯定又是那王八蛋说的。

　　陈亦熙上门去要个说法，沈然却被他关在房间里面出不来，那个王八蛋赤裸着上半身在门外守着，她不敢靠近，只好在远处喊着心里的憋屈。

　　“臭男人！你记住了，就算天塌下来，我跟沈然也是全天下最好的朋友！而你，屁都不是！”

　　他向陈亦熙这边吐了泡沫星子，飞溅到她身旁，眼神凶狠：“是朋友又怎么样？她亲口跟我说，已经跟你绝交了，你也不必再来了！”

　　陈亦熙看着眼前的疯子，不知如何反驳，天真地以为沈然真的跟她绝交了，瞪了男人一眼，转身抹泪而去。

　　后来，陈亦熙再也等不到和她一起去稻城亚丁了。

　　四季有两次凋零，一次是门前她偷偷撒下的种子，还没等它发芽就死在了泥土里。

　　一次是她想要去拉住她的手时，她却无力挣开，掉落在花海里，花海和她一起覆没。

　　她将带上她乘上那列通往稻城亚丁的绿皮列车，那里的湖面像她一样纯洁，清透而明亮。

　　那蔚蓝的天空，白色的雪山，金黄的草地，可陈亦熙却等不到了。

　　如果你在我身边，我们还能在那儿再次上演小说里面的情节，那么我不会再答应你的“求婚”，我会牵住你的手说：“我会守护你一辈子，你愿意吗？”

　　万物以后，她的一辈子里，她就是她的遗物。

　　-

　　“宋南意给你多大好处，你至今还忘不掉他。”

　　桥底下，陈亦熙和刘夏坐在河边的石头上。

　　“都二零二五年了！你还没释怀？”

　　陈亦熙拾起一颗石子，向河中投掷，随之沉入河里，忽隐忽现后，完全消失。

　　刘夏心不在焉地说：“不是忘不掉，是我根本没法忘记。当我一躺下，我就会不受控制地想起那些事，想起他。”

　　悠悠趴在她们脚边，好像也跟它主人一样心事重重，眼珠子无神地看着主人。

　　刘夏说：“你知道我最近几年怎么熬的吗？我好累啊，我好想他。”

　　她抱起悠悠，像抱婴儿那样，来回哄睡模式，悠悠一动也不敢动，嘴里嘟囔着：“宝宝乖，爸爸不要你了，妈妈还要你，别怕啊，我会慢一点忘记你的，你不要怪妈妈。”

　　她自言自语地抱着悠悠一步步往前走。

　　陈亦熙不知所措，一个母亲能伟大成这样，是她没有想到的境界。

　　陈亦熙能做到的只能挡在前面，不让她掉进河里，她的内心因此跳动了无数次。

　　陈亦熙慢慢哄着她回去：“宝宝睡着了，我们也该回家了，你也是个乖宝宝，我们牵手回去好不好？”

　　回到家后刘夏清醒过来，眼神呆滞地看着悠悠：“我怎么抱着悠悠啊？”

　　陈亦熙语重心长地说：“有空去看下心理医生吧，你把悠悠当成自己的孩子了，那个未出生的孩子，而且你没什么意识。”

　　刘夏说：“已经不止一次这样了，只有这样，才能慢一点忘记我的崽崽，他太模糊了，我摸不着也碰不到，可是我感受得到他的存在。”

　　陈亦熙知道这已经是严重的心理障碍了，作为朋友，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她痛苦。软磨硬泡，终于把她带到了医院接受治疗。

　　漫长的治疗中，刘夏还是会无意识状态下抱住她，把她当成宋南意，对她又是打又是骂，她心甘情愿承受住了这份“爱”。

　　慢慢的，刘夏恢复了些，她躺在病床上握着她的手，说：“我忘记了，也不能忘记你的，鲜花大使。”

　　这几年她故作坚强，陈亦熙都看在眼里，承受着常人不能承受的事情，没关系，她永远站在她前方，拉着她往前走，即便是悬崖，她也会挡在她前面。

　　陈亦熙对她说：“你永远可以忘记我，但是别忘记了爱自己。”

　　后来刘夏的病慢慢痊愈了，喜结良缘，遇到了爱她的男生，领养了一个非常可爱的小孩。

　　-

　　二零二五年二月份，朱雅雅告诉了陈亦熙一个噩耗，亮哥的病又复发了，这次很严重，严重到没有挽留的地步了。

　　朱雅雅崩溃地大哭，坐在icu门口，几乎哭到晕厥，靠在她的肩膀上，如同一个纸片人，轻如鸿毛。

　　见到了太多人的生死离别，并没有多难过，反而为她难过，心爱的人即将去往另一个地方，那种心如刀绞的感觉，只有她能深深感受着。

　　陈亦熙一只手托着朱雅雅那轻飘飘的身子：“一定还会有奇迹的，亮哥一定会没事的。”

　　陈亦熙不怎么会安慰人，特别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只能一遍又一遍重复着那些话，一定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人们总在内心最脆弱的时候，对自己说着，没事的，没事的，一定会熬过去的。

　　可事实还是个未知数时，我们总爱赌一把，你一定会爱我的，对吗？你一定不会离开我的。

　　朱雅雅悲痛欲绝：“他一定会没事的对吗？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爱的人不能留在我身边......”

　　陈亦熙也不清楚，为什么爱的人总是不能长久地留在身边，外婆也好，沈然也罢，她爱的和不爱的，她都不能选择。

　　眼泪化成一条伤心的河，流淌着那些无法言说的痛，流淌不走我对你坚定的爱。

　　漫长的一天过去了，医生出来，告知她们可以去见亮哥最后一眼了。

　　朱雅雅哭到已经站不稳地，陈亦熙扶着她步履蹒跚地进去跟亮哥告别。

　　病床上的亮哥，奄奄一息，她无法再克制自己的内心，没有了拥抱的勇气。

　　亮哥紧紧握着她的手，无力地说：“我爱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忘了我吧......”

　　朱雅雅忍住泪水，坚定地点点头：“好......”

　　心电监护仪变成一道刺耳的直线。

　　他变成了一具苍白冰冷的尸体，那是她的爱人。

　　亮哥的手缓缓失去平衡力，垂直掉下，朱雅雅急忙地想要去扶起，却始终没有力气。

　　朱雅雅对着逝去的爱人说：“你怎么就丢下我了，孩子没有爸爸了......亮亮，不要丢下我和孩子......”

　　陈亦熙看着她那微微隆起的小腹，才反应过来，她怀孕不久，还没有来得及给亮哥一个惊喜，就......

　　陈亦熙说：“雅雅，亮哥还会回来的，我陪你送他最后一程吧，为孩子考虑一下身体吧，我知道你很难过。”

　　陈亦熙慢慢扶起跪在地上的刘夏，亮哥也被送去火葬。

　　-

　　半个月中，陈亦熙处于事业空窗期，为了能更好地关注朱雅雅的状况，直接住在了她家。

　　一个星期里，朱雅雅都是闷闷不乐的，经常性地坐在亮哥之前待的书房，看着那一张张回忆，唯一一张缝缝补补的照片，是第一次亮哥跟她告别的场景。

　　那天陈亦熙也在场，她记忆很深，那行字被泪水打湿了好几次，粘粘合合，亮哥的身影越来越模糊。

　　朱雅雅一个人在那儿自言自语：“说好的，要在一起一辈子，你怎么就先放弃我了。”

　　重复了几百遍，陈亦熙站在门后听不下去了。

　　陈亦熙缓缓走进书房：“你们已经经历了很多幸福的事情了，就把它停留在过去吧，日子还是要过的，还有我呢。”

　　虽然说出这句话有点扎人，心疼地已经说不出什么特别安慰人的话了，我们站在不同角度，但我只需要你好好的。

　　陈亦熙从卧室里拿出一床被褥给她，听她倾诉。

　　朱雅雅说：“还记得他离开的那段时间，他说抗癌成功就娶我，如今娶到了，还是没从病魔手中里逃脱出来。”

　　陈亦熙一股脑地说：“现在你有崽崽了，也许他换了另一种方式陪你呢，等崽崽出来，我做他干爸，我不比亮哥差。”

　　本以为朱雅雅会骂她，没想到哭着哭着却笑了。

　　朱雅雅说：“亮哥知道了肯定打鼠你，你敢顶替他的位置，不过也好，有你这么好的人陪在身边，也不算一件坏事。”

　　从那天起，陈亦熙开始照顾她的起居生活，比写作还自律，陪她去孕检，去曾经去过的地方，去春暖花开的地方。

　　无一没有亮哥的身影。

　　朱雅雅轻轻抚摸着肚子，说：“我不想那么快忘记他，虽然我的记忆不好，但他是我唯一能记这么久的人。”

　　陈亦熙缓解气氛：“那我呢？”

　　朱雅雅说：“你啊？转眼间就忘了，除非看到你的照片，我才会记起来，这就是我热爱摄影的原因，我想把每个对我好过的人都牢牢记在心里，你也不例外。”

　　陈亦熙没有说什么。

　　见她的状态好些，陈亦熙也该告别一段落了。

　　送朱雅雅回去后，陈亦熙收拾了行李，准备去往春天景明的道路。

　　到处盛开鲜花的季节里，哪一朵花瓣都存在着你的身影，到处寻找，你也不见踪影，还好，我的记忆力还有你。

　　一转眼，“亮哥”的身影再次出现，朱雅雅给她发了一张小孩子的出生照，神似亮哥，陈亦熙猜得没错，他会一直在的，直到记忆又轮回的那一刻。

　　陈亦熙关心地问她：“家里人有陪着你吗？怎么没有叫上我这个‘干爸’？如此见证幸福的一刻，我居然没有在场？我生气了。”

　　朱雅雅虚弱地发来一条语音：“放心啦，我父母和他的父母都帮你见证了，你看看，像不像亮哥？长大肯定很帅。”

　　陈亦熙惊讶地看着那张照片，照片里的婴儿不要太像，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高鼻梁，大眼睛，眼睛里透露出对朱雅雅的一往情深。

　　陈亦熙说：“把肯定去掉，改为简直！第一次当妈妈辛苦了，奖励我亲一口崽崽吧。”

　　朱雅雅说：“我不介意你舔屏的，有空过来看看崽崽，我还在老家，有机会给他看看干爸长什么样。”

　　陈亦熙说：“那肯定不能跟亮哥比啦，我多磕碜。”

　　她见证了他们步入婚姻的殿堂，也见证过他们阴阳两隔，但存在过的感觉不会骗人。

　　他爱她入骨，她把回忆画成了他小时候的模样，一直都在的，就像一起抗癌的那段旅程，一起变成“小卤蛋”，不会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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